秋白 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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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红军人物志__秋白
中国红军人物志

鲁迅与瞿秋白

张家康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是鲁迅以清人何瓦琴的联句书赠瞿秋白的条幅,由此可见,鲁迅已将瞿秋白引为肝胆相照、同心同德的朋友和同志。他们相识相交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相互间早已心仪神往。在瞿秋白最困难的时候,鲁迅冒险予以其真诚、无私的帮助,使瞿秋白度过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他们之间的友谊,是留给后人的一份珍贵的精神遗产。
  
  鲁迅给瞿秋白回信,首以“敬爱的J·K同志”相称。
  
  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召开后,瞿秋白被解除中央领导职务,此时,他的肺病又不时发作,为此,中央批准他在上海养病。在王明等人无事生非地兴起党内斗争的时候,瞿秋白已开始厌倦这种无聊的功过是非的纠缠了,用他自己在《多余的话》中所表露的言语来说,他庆幸自己“从此脱离了政治舞台”,而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所愿意干的俄国文学的研究”,在上海,他按照地下工作的暗号,很快便与老友茅盾会了面,大别重逢,分外高兴,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放言时局和形势。自此,两人便经常会面。当时,茅盾正在创作长篇小说《子夜》,瞿秋白认真阅读了《子夜》原稿,提出很多中肯、宝贵的修改意见。他高兴地对茅盾说:“雁冰,我早就想拿起笔写作,只是一直不得机会。现在好了,我也可以从事写作,这是我所乐意做的事情。”
  
  他看着茅盾恳切地说:“我读过鲁迅的很多文章,很佩服他的人品和才华。唉,只是一直无以谋面,始终引为憾事。”茅盾和鲁迅很熟,常有来往,他知道瞿秋白的心思,于是,便对瞿秋白说:“秋白,你不用着急,只要有机会,我会引你去见鲁迅的。”
  
  5月初,因中央机关遭到破坏,瞿秋白便来到茅盾家避难。这天,左联党团书记冯雪峰来到茅盾家,于是瞿秋白便又与冯雪峰相识,他从冯雪峰手中接过左联刊物《前哨》,从上面读到鲁迅的文章《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读罢,连连赞扬道:“写得好,究竟是鲁迅。”他将手中的杂志交与冯雪蜂说:“中央已经让我在上海养病,我很想趁此机会重操旧业,翻译一些俄国作品,雪峰同志,你可否给我找个安全僻静的地方。”冯雪峰很费了一番周折,才将瞿秋白夫妇安排到福康钱庄少爷谢旦如家住宿。谢旦如其人,爱好文学,同情革命,可以作挡箭牌,居住十分安全。瞿秋白由茅盾再由冯雪峰,和左联建立了紧密的联系。
  
  一天,冯雪峰来到鲁迅家,把瞿秋白的情况向他作了通报,鲁迅听后很振奋,他说:“这是个很有才华的青年,他的《莫斯科通讯》,我看过,翻译的文章耐看好看。”他还告诉冯雪峰由瞿秋白来过问左联的活动,将是一件好事。鲁迅虽然从日文版本转译过一些文艺理论的文章,但是,他早就想从俄文版本直接翻译,他认为瞿秋白可以接受这件工作。他对冯雪峰说:“我们就抓住他!要他从原文多翻译这类作品!以他的俄文和中文,确是最适宜的了。”
  
  这天,鲁迅和冯雪峰谈兴最浓,主要话题是瞿秋白的文学才华,他说:“何苦(瞿秋白的笔名)杂文,明白畅晓,一览无余,真有才华,是真可佩服的。他的论文真是皇皇大论!在国内文艺界,能够写这样论文的,现在还没有第二人。”
  
  这年秋天,曹靖华从苏联给鲁迅寄来《铁流》译稿。鲁迅检读译稿,发现序没有译文,心中总是不踏实,《铁流》如果没有序的译文,那将是部带有缺憾的著作。鲁迅立即想起瞿秋白,便委托冯雪峰请瞿秋白翻译。瞿秋白接受序文后,很快便把这篇近二万字的序文,流畅地翻译出来,署名史铁儿。鲁迅读后十分满意,他在给曹靖华的信中高度赞扬了瞿秋白的译文,说:“那译文直到现在为止,是中国翻译史上空前的笔了。”鲁迅还在《〈铁流〉编校后记》中赞赏道:“没有木刻的插图还不要紧,而缺乏一篇好的序文,却实在觉得有些缺憾。幸而,史铁儿竟特地为了这泽本而将涅拉陀夫的那篇翻译出来了,将近二万言,确是一篇极重要的文字。”
  
  不久,鲁迅又将俄罗斯作家卢耶察尔斯基《被解放的董·吉诃德》剧本交由瞿秋白翻译,瞿秋白用“易嘉”的笔名将其翻译出来后,先在《北斗》刊载,后又出单行本,鲁迅则补译《作者传略》,并写了《后记》,称赞瞿秋白的译文:“注释详明,是一部极可信任的本子”,他说在读挝译本后,“那时我的高兴,真是所谓‘不可以言语形容’。”
  
  鲁迅曾以日文本的《毁灭》转译成中文本,特意送一本给瞿秋白,让他对照俄文本校读。瞿秋白不负嘱托,认真校读,并给鲁迅去了封长信,直接以“敬爱的同志”相称,说:“你译的《毁灭》出版,当然是中国文艺生活里面的极可纪念的事迹。……”瞿秋白还在信中表述了他们相知恨晚的朴实情感,“所有这些话,我都这样不客气的说着,这自然是‘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这种感觉,使我对于你说话的时候,和对自己说话一样,和自己商量一样。”瞿秋白在信中所加的着重点,最明白不过的表示出他已将鲁迅视作知已和忘年交。
  
  鲁迅阅读这封长信后,立即给瞿秋白回了信,并将瞿秋白的这封信以《论翻译》为题,发表在1931年12月的《十字街头》上。鲁迅给瞿秋白的回信,首以“敬爱的J·K同志”(瞿秋白来信时的署名)相称,信中说:“看见你那关于翻译的信以后,使我非常高兴。”两颗息息相通的心越贴越近,他们都急切地盼望着会面的时候。
  
  鲁迅的日记和函件之中,常可见到瞿秋白的笔名。
  
  1932年初夏的一天,瞿秋白在冯雪峰的陪同下,来到鲁迅家拜访。你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们的第一次会面竟无陌生人的那种尴尬表情,反而像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的自然和亲切。他们畅所欲言,从政治谈到文艺,从理论谈到实际,从希腊谈到莫斯科,甚至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他们也谈的津津有味、妙趣横生。小海婴时而在他们胯间钻来钻去、取笑玩耍,满室喜气洋洋,充满着生命的活力。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午,鲁迅特意准备酒菜,两人又边饮边谈,似乎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他们就这么坐着、聊着,一直到夜幕降临,瞿秋白才想起鲁迅应该休息,于是才起身告别。许广平还是在女师大读书时,听过刚从苏联回来的瞿秋白的讲演,现在她所看到的瞿秋白比以前显得更老成、更成熟,给她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那时是一位英气勃勃的青年宣传鼓动员的模样,而1932年见到的却是剃光了头,圆面孔,沉着稳重,表示出深思熟虑、炉火纯青了的一位百炼成钢的战士,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鲁迅和瞿秋白的第一次会面,虽然谈了很久很多,他们都觉得仍有未尽之言,都期待着下次的会面。可是,笼罩在上海的白色恐怖,给他们的行动带来极大的不便。9月1日上午,天气阴阴沉沉的,下着绵绵细雨,鲁迅为摆脱特务的盯梢,特意选择这样的阴雨天,和许广平带着小海婴来到瞿秋白住处。瞿秋白夫妇见到鲁迅一家,心中特别高兴。他们两人见面很少客套、寒喧,很快便切人主题,讨论文字改革和文字发音问题。瞿秋白对粤语陌生,还特意找出几个字,请许广平用粤语发音。杨之华看他们谈兴正浓,便悄然退出,来到饭馆叫了一桌饭菜。可是,当他们坐下用餐时,才发觉菜是凉的,味道也不好,场之华心中很不安。鲁迅却全不在意,席间仍和主人谈笑风生,十分亲热。鲁迅在他的日记中是这样记述的,“一日雨,午前同广平携海婴访何家夫妇,在其寓午餐。”这以后,鲁迅的日记和函件之中,常可见到瞿秋白的笔名,如 "何疑"、"维宁"、"宁华"和 "它兄"等。
  
  杨之华受瞿秋白的鼓励和影响,创作了短篇小说《豆腐阿姐》。小说写好后,她很想拿给鲁迅看看,可是,又没有勇气。于是,瞿秋白便催促她说:“拿去给大先生看看吧。”鲁迅在周家三兄弟中居长,所以,瞿秋白便以家人的口吻,亲切地称呼他为“大先生”。杨之华不想以自己的这篇习作,而打搅了鲁迅的工作。瞿秋白便再三劝说道:“不要紧,大先生是很乐于帮助人的,特别是对初学写作的青年。”杨之华这才把文稿寄给鲁迅。鲁迅收到稿件的当天下午,便将文稿改妥,并将其中的错宇一一校正,分别用楷体和草体书写,然后用纸包好送回。
  
  瞿秋白在上海的这段时间,正是蒋介石对中央苏区实行军事围剿,国统区内也为腥风血雨所弥漫,共产党人和革命者随时都有被杀害的危险。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鲁迅和许广平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将他们自己的家作为瞿秋白夫妇生命安全的最可信赖的庇护所。1932年11月下旬至1933年7月,鲁迅曾三次接纳瞿秋白夫妇,让他们在自己家安然地避过了危险的时光。
  
  1932年12月23日深夜,陈云受中央派遣前来鲁迅家,负责转移在此避难的瞿秋白夫妇。陈云在回忆文章中说,鲁迅将瞿秋白夫妇送至门口,“鲁迅就向秋白同志说:‘今晚上你平安的到达那里以后,明天叫个人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担心。’秋白同志答应了。一会儿,我们三人出了他们的房门下楼去,鲁迅和女主人在门口连连说:‘好走,不送了。’当我们下半只楼梯的时候,我回头去望望,鲁迅和女主人还在门口目送我们,看他那副庄严而忧愁的脸色上,表现出非常担心我们安全的神气。”
  
  瞿秋白在鲁迅家避难时,曾将自己青年时的一首诗书赠鲁迅。
  
  雪意凄其其心惘然,江南旧梦已如烟。天寒沽酒长安市,犹折梅花伴醉眠。
  
  这首诗写于1917年,那时,母亲自杀,家境破落,前境堪忧。他在失落、彷惶中写出的这首诗,带有沉郁的 “颓唐气息”。时隔15年,历史的场景虽然有了大的更换,但是,他受排挤、打击,忍辱受屈,此时的心境与15年前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他将这首诗赠与鲁迅,是对这位忘年交的充分信任,他的心扉已向鲁迅敞开,毫无秘密可隐。一次,当他用 “犬耕”的笔名发表文章时,鲁迅不解地问道:“此寓意为何?”瞿秋白说:“我不是政治动物,搞政治,无力且可济。耕田本是用牛的,狗耕田当然就耕不好了。我就是那权当充数的耕田的‘犬’”。鲁迅听后微微额首,稍顷,便又叮嘱道:“你对我说可以,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可能影响不好。”次年3月,鲁迅来瞿秋白的新居看望,他带来堇花一盒,以作乔迁之贺,并将清人何瓦琴的联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书写成条幅相赠。经历风风雨雨的洗礼,度过坦诚畅怀的心灵交换,鲁迅已将瞿秋白引为患难知己的朋友,并世奋斗的同志。
  
  我的选集,实系出于它兄之手,序也是他作,因为那时他寓沪缺钱用,弄出来卖几个钱的。
  
  瞿秋白在上海养病,他和杨之华的生活,全凭中央每月发给的十六七元钱来维持,以他的政治身份是不可能谋得公开的固定职业的。十六七元钱在当时的上海,也只能等同于一般工人的最低工资,仅能糊口而已,这样又怎能给他治病呢?难怪周建人在1932年初秋,和瞿秋白相会于鲁迅家,会发出如此的惊诧和不安,“我几乎认不出秋白了,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只见他满脸病容,面目浮肿,气色和神情都很坏。身上穿着一件长衫,破旧不合身,好像是从旧货摊上弄来的。”
  
  鲁迅有意帮助瞿秋白,让他多翻译俄国文学作品,以稿酬贴补身无长物的困窘生活。瞿秋白是国民党通缉的共产党要犯,他的名字是不能见诸于书报刊的,只得借助鲁迅的影响,以笔名发表文章。鲁迅在1932年11月4日的日记中写过:“晴,以《一天的工作》归良友公司出版,午后收版税泉二百四十,分与文尹六十。”《一天的工作》是鲁迅翻译的俄罗斯短篇小说集,共收十篇小说,其中有杨之华初译,瞿秋白校定,以文尹笔名翻译的绥拉菲摩维支的《一天的工作》和《岔道夫》两篇。
  
  阿英对此曾有过类似的回亿:“那时的秋白生活很苦,他赶忙译了高尔基的四个短篇:《坟场》、《莫尔多姑娘》、《笑话》、《不平常的故事》,想印一本书,换一点稿费。时值合众书局初创,需要买稿,便由我把他的原稿和鲁迅《二心集》的原稿拿去。书店只认得赢利的,不几天,先把《二心集》的稿费付了,秋白的稿子却拖着不解决。鲁迅知道后很生气,他告诉阿英,秋白的稿子,必须买下,“否则他的《二心集》要拿走。”这样,“几经交涉,总算‘开恩’,抽买了一篇《不平常的故事》,把其余三篇退回,于一九三二年出版。”稿酬也较高,“出千字三元”。
  
  次年2月16日,英国大文豪肖伯纳来到上海,尽管他在上海只停留半天,但是,却已给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肖伯纳在途经香港时,他所发表的演讲中已显露出明显的反战和同情社会主义的倾向。于是,神经过敏的记者们,或褒或贬,毁誉不一,一时间,肖伯纳竟成为舆论的热点。鲁迅和瞿秋白都想把这些文章集辑成册,编成一本书,以纪念中国文坛上的这件大事。他们两家很快便投人这件工作,许广平到北四川路的报摊上,按照鲁迅和瞿秋白圈定的范围,将相关的文章全部搜罗来,然后又和杨之华共同剪贴,再由鲁迅和瞿秋白编辑,署名乐雯,鲁迅写序,瞿秋白写卷头语,由野草书屋出版,书名《肖伯纳在上海》。鲁迅曾想过帮助和接济瞿秋白,但是,瞿秋白又不愿接受馈赠,鲁迅便有意成全他,让读书人以卖文所得,来弥补贫乏的经济来源。《肖伯纳在上海》的出版,便是属于这种情况。
  
  这年3月至10月,瞿秋白曾有过一段较为安定的生活,他抓紧时间,写作了一些精美的杂文,《王道诗话》(3月5日);《伸冤》(3月7日);《曲的解放》(3月9日);《迎头经》(3月14日);《出卖灵魂的秘诀》(3月22日);《最艺术的国家》(3月30日)《〈子夜〉和国货车》(3月);《关于女人》(4月11日);《真假董吉诃德》(4月11日);《内外》(4月11日;《透底》(4月11日);《大观园的人才》(4月24日);《儿时》(9月28日);《中国文和中国人》(10月25日)等。
  
  许广平在回亿文章中说:“这些文章,大抵是秋白同志这样创作的:在他和鲁迅见面的时候,就把他想到的腹稿讲出来,经过两人交换意见,有时修改补充或变换内容,然后由他执笔写出。”“鲁迅看后,每每无限惊叹于他的文情并茂的新作是那么精美无伦。”这些杂文大多以鲁迅的笔名,在《申报》副刊《自由谈》等报刊发表。后来,鲁迅在编辑自己的杂文集时,曾分别将其中的12篇杂文收入《伪自由书》、《南腔北调集》和《准风月谈》中。
  
  瞿秋白在与鲁迅的交往中,亲身体验到这位文化巨匠的精神魅力,一种莫大的历史责任感,驱使他要编选鲁迅的杂文选集,并全面、准确地介绍、评价鲁迅。他在征得鲁迅的同意后,便排除所有干扰,专心致志地开始阅读和写作。为了避开敌人的追逐和邻居的怀疑,他便白天装病躺在床上休息,阅读鲁迅的作品,等到夜深人静,一人伏在一张小方桌上不停地写着,一直到天明,这样连续工作了几个夜晚。当他把写好的序言拿给鲁迅看时,鲁迅看后感激地对他说:“你的写作环境可比我坏的多。”
  
  瞿秋白的这篇《〈鲁迅杂文选集〉序言》,长达一万七千字,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具有经典的意义,第一次全面、正确的评价鲁迅和他的杂文。序言说,鲁迅“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而同时也是一些浪漫谛克的革命家的诤友!”“他诅咒自己的过去,他竭力的要肃清这个肮脏的茅厕。”“鲁迅在最近十五年来,断断续续的写过许多论文和杂文,尤其是杂感来得多。于是有人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杂感专家’‘专’在‘杂’里者,显然含有鄙视的意思。可是,正因为一些蚊子苍蝇讨厌他的杂感,这种文体就证明了自己的战斗的意义。”他在结束这篇序言时说:“我们不过为着文艺战线的新的任务,特别指出杂感的价值和鲁迅在思想斗争史上的重要地位,我们应当向他学习,我们应当同着他前进。”《鲁迅杂感选集》由鲁迅交北新书局李小峰,以上海青光书局的名义出版发行。
  
  不久,瞿秋白一家又出现安全问题,只得又搬来鲁迅家避难。看着瞿秋白清癯苍白的脸,鲁迅心中泛起阵阵凄楚的痛惜之情,他更多想到的是尽其所能帮助瞿秋白,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晴、热。午后大雷雨一阵。下午收良友图书公司版税二百四十元,分付文尹、靖华各卅。以《选集》编辑费二百付凝冰。”这里的靖华即曹靖华,文尹和凝冰则是杨之华和瞿秋白的笔名。这里的“《选集》编辑费二百”,便是鲁迅付予瞿秋白的《鲁迅杂感选集》的编辑费,以帮助他们夫妇度过生活的难关。三年后,鲁迅在致曹靖华信时,还说及此事,“我的选集,实系出于它兄之手,序也是他作,因为那时他寓沪缺钱用,弄出来卖几个钱的。”
  
  瞿若不死,译这种书是极相宜的,即此一篇,即足判杀人者为罪大恶极。
  
  1934年新年伊始,瞿秋白就要奉命踏上赴江西瑞金的艰险征程,临行前,他来向鲁迅辞行。这天晚上,他们彻夜长谈,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瞿秋白才回到家,他满面笑容的告诉杨之华:“要见的都见到了,要说的话也说了。大先生和许广平身体都好,小海婴也很可爱。”瞿秋白是不太情愿离开鲁迅,离开上海,离开他所称之为的“家”——文学艺术的阅读和写作。这在他的《多余的话》中可以约略的揣摸出其依依惜别的心情,“1934年1月,为着在上海养病的不可能,又跑到瑞金——到瑞金已是二月五日了——担任了人民委员的清闲职务。”在赴瑞金的漫漫旅途中,瞿秋白还时时挂念着在上海的鲁迅,鲁迅在一月九日和二十八日的日记中是这样记述的,“夜得宜宾信”。“宜宾”即是瞿秋白。
  
  各迅一直担忧杜秋白的安全和健康。他对留在上海的杨之华说:“像秋白那样的身体,怎么可久居在那里呢?如果他留在上海,对于全国文化的贡献一定不少。像他那样的人不可多得,他是一个少说话多做事的青年。”鲁迅从报上读到红军长征的一些消息,又牵挂起瞿秋白的健康状况,他致信曹靖华说:“它嫂平安,惟它兄仆仆道途,不知身体如何耳。”“它”、“维它”是瞿秋白的常用笔名。
  
  其实,瞿秋白并没有获准参加长征,他被留在江西以孱弱的病体,与疯狂的国民党军队周旋。2月24日,瞿秋白被捕,他在真实身份尚未暴露的情况下,立即给在上海的亲友去信,在给鲁迅的信中说:“我在北京和你有一杯之交,分别多年没通消息,不知你的身体怎样,我有病在家住了几年,没有上学。二年前,我进同济医科大学,读了半年,病又发,到福建上杭养病,被红军俘虏,问我作什么,我说并无擅长,只在医科大学读了半年,对医学一知半解。以后,他们决定我作军医。现在被国民党逮捕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是共产党员,如有人证明我不是共产党员,有殷实的铺保,可以释放我。”来信署名“林其祥”。显然,他在编造假履历,并将此告诉亲友,统一口径,以诓骗敌人。接着,瞿秋白又以“林其祥”的假名,给周建人去了一封信,说天气冷了,狱中衣被单薄,很冷,需要一些衣服和钱,并且再次提出在上海如有殷实的铺保,他是可以释放的。鲁迅读到这封信,心中尤为焦虑,立即通过杨之华给瞿秋白寄去50元。
  
  鲁迅的钱和杨之华改制的两条裤子,刚刚从邮局汇出,报纸便公开登载了瞿秋白被捕的消息。瞿秋白的身份暴露了,鲁迅知道蒋介石是不会轻易释放瞿秋白的,为此,他曾和陈望道相商,发起一个公开的营救活动,后来由于诸种原因而未能实行。于是,鲁迅只得通过蔡元培,力图在国民党上层营救之。鲁迅为瞿秋白的被俘及其将临之结局,无比痛惜,5月17日,他在给胡风的信中说:“那消息是万分的确了,其是可惜的很。”不多日,他又函告曹靖华,“它事极确,上月弟曾得确信,然何能为。这在文化上的损失,其是无可比喻。许君已南来,详情或当托其面谈。”这里的许君,便是鲁迅的好友许寿裳,时任蔡元培的秘书。鲁迅从他那里获悉,在蒋介石召集的一次会议上,曾专门讨论瞿秋白的问题,蔡元培提出在中国,像瞿秋白这样有才气的文学家实为少有,应网开一面,不宜滥杀。但是,却遭到戴季陶等的坚决反对。瞿秋白是必死无疑了,鲁迅深深悲痛,他在瞿秋白就义前七天,给曹靖华的信中说:“它兄的事,是已经结束了,此时还有何话可说。”
  
  鲁迅特别赞扬瞿秋白的俄文翻译才华,瞿秋白被害后,他在致肖军的信中无比惋惜地说:“中国人先在自己把好人杀完,秋即其一。肖参是他用过的笔名,此外还很多。他有一本《高尔基短篇小说集》,在生活书店出版,后来被禁止了。……中文俄文都好,像他那样的,我看中国现在少有。”他以瞿秋白的俄文相比,甚至不满意自己所译的果戈理的长篇小说《死魂灵》,在另一封信中,鲁迅告诉肖军:“《死魂灵》的原作,一定比译文好,就是德文译,也比中译好,有些形容辞之类,我还安排不好,只好略去,不过比两种日本译本却较好,错误也较少。瞿若不死,译这种书是极相宜的,即此一端,即足判杀人者为罪大恶极。”
  
  瞿秋白就义的消息公布后,鲁迅的心情是愤激而又冷静的,他在6月24日给曹靖华的信中说:“中国事实早在意中,热心人或杀或囚,早替他们收拾了,和宋明之末极象。但我以为哭是无益的,只好仍是有一分力,尽一分力,不必一时特别愤激,事后又悠悠然。”鲁迅从愤激中奋起,做实实在在的工作;全力编辑亡友的译文,并嘱托内山书店将书稿寄到日本,印成两册精美的《海上述林》,他以为这是对瞿秋白的最好的纪念,“倘其生存,见之当亦高兴,而今竟已归土,哀哉。”
  
  其实,在瞿秋白被捕后,鲁迅便与茅盾、郑振铎等相商,筹划为瞿秋白出本书。瞿秋白牺牲后,鲁迅正式开始这一工作时,也是体弱多病、形销骨立,他硬是抱病忍痛、殚精竭虑,负责编辑、校对,成书的全过程。《海上述林》上册出版时,鲁迅尚健在,对这本书十分满意,“那第一本的装订样子已送来,重磅纸;皮脊太‘古典的’一点,平装是天鹅绒面,殊漂亮也。”他还急于想看到《海上述林》下册的出版,因此,他托茅盾与出版商联系,“子便中或专函向能拿主意的人一催,从速结束,我也算了却一事,比较的觉得轻松也。”各迅在为《海上述林》所写的广告说:“作者系大作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足以益人,足以传世。”《海上述林》出版时,是以“诸夏怀霜社”的署名,“诸夏”即是中国,“霜”为秋白的原名,“诸夏怀霜”寓意中国人民永远怀念瞿秋白。“纸墨更寿于金石”,《海上述林》作为鲁迅和瞿秋白的真挚友谊的见证,永载于
  中国的文化史册上,因为,它是“对于先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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