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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姚胡守礼先生

六、雾都见闻3

胡守礼回忆录

  胡德馨之死
  
  1944年夏秋之间,江西来了一位总行的监察委员胡德馨先生,来重庆治病。他是刘尔亨的丈夫,虽然带着总行的正式信件,但由于我和刘尔亨在泰和的同事关系,既来重庆,不得不尽地主之谊,给予照顾,尤其是他身体有病,来重庆中央医院治疗,更应该尽同事帮助之职。胡君患的是食道癌,吃东西已经有些不方便,而且影响到声带,说话都带有沙沙之音。在江西没有医院有治疗此病的设备和药物,所以跑到重庆来,他就临时住在银行里。当时对这种癌症还很少听到,虽说不传染,但大家同桌吃饭,在办公室进出,总感不方便。他到中央医院去看了几次,只能一般性地治疗,在缺少设备的情况下医生也无能为力。他找了沈克非(1898年—1972年,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西余大学医学博士,曾任国民政府中央卫生署副署长,兼任陆海空军总司令部医监。1943年当选为中华医学会理事长。1949年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医学科学院副院长、上海第一医学院副院长、中山医院院长)医师也不能解决问题。中央医院介绍他去印度孟买专治癌症的镭锭医院,每天用镭锭照在患处,把癌细胞烧死,才有治愈希望。
  于是胡君积极想办法搞护照。他有江西省政府和江西省党部的介绍信,护照很快就批准了,有了护照我就为他去申请外汇,去欧亚航空公司联系飞机票。外汇批准了5000卢比,折合法币(官价)没有花多少钱。外汇拿到后又去办理飞机登记,我帮他拿到飞机票送他上了飞机去印度就医。飞机只到加尔各答,塔塔肿瘤医院在孟买,所以到了加尔各答还要坐火车。胡德馨先生在孟买医院里治疗了一个多月又回来了,说是这个病镭锭治疗也只能到此为止,再无别的治疗方法。实际上这个病无法医治,只好任其发展,医院知道医治无望,所以要他回国疗养。胡君以为经过镭锭治疗之后,有痊愈希望,回到重庆后想住在银行里继续去中央医院看病。杨子厚先生看到他病的情况,住在银行里起居饮食都有所不便,于是给他在外面旅馆长租了一间客房住下。
  胡德馨在印度一个多月,医疗费伙食费只花去一千多卢比,回来时还带了不少进口货,如服装、毛料、日用品等,还有不少积余,如换成法币,远远超过出国时申请外汇所用的钱好几倍。印度跑了一转,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反而赚了不少外汇。这种事只有在国民党统治下才会出现的奇怪现象。所以那时去国外申请到外汇,回来就可以大大地捞一票。
  胡住在旅馆里,我每天早晚二次去看他,给他代办需要的东西,一日三餐有银行的工友送去,有时要吃点营养菜如鸡之类,也有厨房大师傅烧好后送去。后来看看病情没有好转,胡君又无回赣之意,他自己也可能认为回赣那里的医药条件更差,于是行里为他请了一个人服侍他。后来胡君的病更重了,而去中央医院要挤公共汽车,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于是请私人中西医到旅馆来。只是病情日趋严重,后来时常发喘,喘得时候额头上冒汗,就请医生过来打一针,实际打的是吗啡针,这样可以好上几天。后来喘得次数越来越频繁,由隔天打一次变成天天要打,简直以打吗啡针度日子了。
  胡君有两个知心朋友,称兄道弟,是患难之交。一个姓钱在中央设计局任秘书,一位姓陈在全国公路总局龚学遂(1895年—1968年,江西省金溪县人,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矿山学科毕业,1929年任南浔铁路管理局局长,1930年后历任江西省建设厅厅长、南昌市政主任委员、南昌市市长。1938年后任交通部公路总局副局长、交通部政务次长、大连市市长、青岛市市长等职。1949年后任山东省政协常委等)那里任秘书,开始还天天来看望,到胡君病重时隔几天才来一次,坐一歇就走了。到最后几天一天要打几针吗啡,胡德馨也知道自己不行了,要我打电话找钱陈二人过来,他把自己重要物品和多余的卢比委托我代管,经过钱、陈二人会同清点,一一开列清单,由胡德馨和两位知友当面签字,说明卢比变卖后把钱交给家属。胡德馨终于无法挽救与世长辞。生这种病神智很清爽,胡君亦然。
  我当即与胡德馨生前两位知友办理后事,在朝天门临时搭了一个芦棚,停尸成殓。棺木买得很好,凡是能殉葬的东西都给他带去了,雇了当地人把灵柩运过长江,葬在朝天门南岸山峦之中,而家属远在江西无法亲自殓葬。若胡君从印度回来,即设法返回江西,则家人还可团聚见面,死后也不至于葬身异乡。而我则抱憾没有把胡君安葬之地的地名墓茔记下来,交给在江西的家属。以致抗战胜利后,墓地无法找寻。
  最后还要谈谈那位钱秘书,几次觊觎我所保管的卢比,他几次要买,问他价钱,却低于市场一般价格甚远,我说太便宜了吧!他只得说那你可以卖到好价钱你就卖掉吧。于是我就照他说的,以较高的价格卖掉了,他可没有得到好处。后来这些代保管之物,我统交给了刘尔亨之妹刘尔泰。
  
  悼念韬奋大会
  
  邹韬奋先生在1944年7月因患脑癌在上海去世,当时上海处于孤岛与外界隔绝,所以重庆得到消息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10月间,在重庆“银社”举行了重庆各界追悼韬奋先生逝世吊唁大会,我也去参加了。整个银社大礼堂坐得满满的,后来的人没有座位只能站着。大会由沈钧儒老先生主持致辞,说了韬奋逝世的经过,同时还宣布最近得到的消息,杜重远先生在新疆被盛世才暗害致死。沈老先生一面致辞一面揩泪,许多人抽泣悲啼,全场一片悲戚气氛,我的心头像有着一块铅重重地压着,压得透不过起来。宋庆龄女士来得较迟,由二人搀扶着,一位是史良女士,另一位不知是谁。宋女士一进门就哭泣着。
  韬奋先生和杜重远先生都是在我成长过程受到极大影响的导师,他们的文章和行动一直给我鼓励和鞭策,指示我认识前进的道路和方向。虽然我没有直接参加革命队伍,但我知道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应该做;虽然我在银行工作,但始终没有迷失,始终不和国民党站在一边,我明白中国应该走什么道路,不应该走什么道路。韬奋先生和杜重远先生以他们崇高的品德始终是我们青年的导师。
  在会上我第一次看到中共代表林伯渠、王若飞。在大会发言记得有黄任老、林伯渠、郭沫若,好像还有邵力子,其他许多人记不得了。郭沫若从北涪赶来,他朗诵了一首诗,题目是《向法西斯开炮》;左舜生发言则讲他在上海八仙桥青年会第一次与韬奋见面的情况。邵力子好像对韬奋离开重庆出走香港,没有尽挽回之责感到内疚。追悼会上挂满了挽联和悼词,但要遵守大会秩序,没有能细看和摘录。
  韬奋先生和杜重远先生为了为了救国救亡,为了政治民主,为了文化事业言论出版自由,奋斗不息,哪怕恐吓、流亡、坐监,也绝不屈服于强暴,绝不改变主张,直到生命最后一息,其精神将长留人间!沈钧儒先生曾住重庆学田湾“良庄”,韬奋先生曾住学田湾“衡舍”,沈钧儒先生有诗怀念韬奋:
  薄雾未明际,行矣竟奈何,三年牛挤乳,一夕海扬波。
  到处逢魑魅,良医效缓和,从今衡舍路,默默怕经过。
  
  没有希望的国民政府
  
  就在1944年的重庆,还刮起了一股反苏反共的风潮,国民党组织各大学的三青团学生在民族路上举行大游行,沿着民生路民权路行进。我们行里也有人回来宣扬。行里一些人的政治态度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所以我十分小心,说话也十分谨慎,而且当时重庆不但政治氛围复杂,社会帮会势力也根深蒂固。我不得不谨慎从事。
  1944年4月,日军发动豫湘桂战役,抗战形势也有些紧张,夏天日寇占领衡阳,迫近桂林,11月敌军接连攻占桂林和柳州等重要城市,12月初日军打到贵州独山,国民党军大溃退,震撼了贵阳和重庆。当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大家都准备逃难,但又不知往哪里逃。有些人说可以去成都,其实重庆要守不住,成都更是守不住。河南溃退时,人们都议论纷纷,要求枪毙汤恩伯、胡宗南,如今陈诚、薛岳在贵州又是如此!据说敌军到独山只有几十个人,却使万余大兵丧魂落魄溃不成军。国民参政会要求惩办罪魁祸首,会上争吵很激烈。但议来议去没有一个下台的!
  我们裕民银行长沙、衡阳分行的同事,一步一步向后撤退,最后到了重庆,总行的邵副经理带着家眷也来了,他自己有一辆车,人多,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作为撤退行处通讯处,办理清理工作。衡阳行(长沙)的同事除了几个清理人员办理撤退行的清理工作外,其余同事在重庆有亲戚朋友,都自己想办法找工作。听他们说起黔桂路逃难的惨剧,简直使人难以相信,但事实又令人悲愤不已。沿途国民党军队和老百姓一样抢着逃命,爬火车,抢东西,还把百姓推下火车。火车的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过隧道时,不少车顶上的人惨遭挤压而死,做中国人何其不幸!
  从黔桂线逃难来到重庆的有一位汪大镇,带着一个女的叫刘桂兰,他们到银行来找我。我虽然知道他,他是总行的练习生,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他有两个哥哥,一个是总行秘书室的视察,一个在江西泰和县政府会计室任会计员,我与这两个人有过一面之缘,特别是和他的二哥汪大峰在泰和有过交往。因为说起来是熟人,又是逃难而来,不得不招呼他。我们要吃饭了,他坐着不走,我只好请他吃饭。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天天上我这里来,日子一长真使我为难,好在杨先生看着从不说什么。有时到了夜里也赖着不走,告诉他没有地方睡,他就老着面皮说要在地板上睡。有几次还带着那女的一起睡。弄得我没有办法,只好叫他睡在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地板上。后来汪大镇到教育局工作,女的也在朝天门小学里教书,两人还结了婚。学校里放寒假了,别的教师都回家了,那女的一个人住在学校里,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不正常。刘桂兰有个姐夫在南温泉中央政治学校教书,她姐姐在家不工作,对她也不关心,她就赖在我们家里。翠华有时看她可怜,就留她吃饭,听到她在学校断炊,就到厨房里把刚蒸好的热馒头一包一包给她送去。所以刘桂兰见到翠华,总是流着泪说比亲姐姐还亲。抗战胜利后他们两人回江西去了,从此没有音讯。
  山城重庆的地表是巨大的岩石,我们打铁街地下是从岩石中凿出的防空洞,向东通向朝天门,向西通大梁子青年会。据老重庆说,这个地下隧道四通八达。除这样的大防空洞之外,重庆还有很多各家自己开凿的小防空洞,像我们银行就在办事处前面两层楼的下面开凿了一个防空洞。我到重庆以后,有过几次空袭警报,但是大家都不躲,只有紧急警报才躲起来。我和同事们在一起,翠华带着孩子就到打铁街地下的大隧道去,躲避的人们手里都拿着包袱,大概带着值钱的东西。打铁街下面的大防空洞很长,两边有石凳,有电灯。躲了几次都没有遇到轰炸,也没看到日本飞机来。第二天报上说敌机到了万县,据说我们也有了B29轰炸机,要去炸日本人了。
  但是重庆是吃过苦头的,同事们给我讲过敌机对重庆狂轰滥炸的悲惨故事。那是1939年到1941年间,日本飞机对重庆大轰炸,使重庆曾陷入一场大浩劫之中。尤其是1939年5月4日的空袭,最为惨烈,重庆的房子除了大机关大商店,多是竹篾石墙,敷上泥土,而且密密相连,日寇空投燃烧弹,使重庆陷入一片火海,死伤惨重。据说重庆“五四路”路名就由此而来,而“精神堡垒”也正是为了激励全国人民的抗战士气,勉励同胞抗战到底的精神而建。我1944年到重庆,日本飞机留下的破坏痕迹还是疮痍满目。据说1941年的一次大轰炸,重庆百姓在防空洞中多有被憋死的,重庆卫戍司令部连夜把遇难者卡车拉走,死难者被运到何地,丢在哪里无人知道。运的时候,卡车也全用大油布罩上,谁也不准靠近。当时的重庆卫戍司令刘峙是江西吉安人,我们在江西就听到他的不少传闻,说他打仗是个饭桶,但却是一位福将,打了败仗也不死,还传说救过蒋介石的命。
  当时的民众对国民党政府丧失信心,每天在报纸上都可看到对政府的失望情绪,特别在军事上大溃退,经济上的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像杨子厚先生那样受美国教育,跟着孔祥熙有年,但他也认为国民党没有希望了,感叹蒋介石政府已经病入膏肓。
  
原文1983年 发表于胡守礼回忆录  浏览: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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