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回忆录第二部分之从军--1
作者:叶禄群http://yeluqun.netor.com 1 1931年八月,广东省主席陈济棠,令其舅子“大光灯”在高州招兵,并在分界设“新兵招募报名处”。 八月初,一天早上,大哥没在家,和嫂嫂发生激烈争吵,嫂嫂骂道:“死仔有路只管走,我家不养闲人,不要在我家!”自己大愤,背上斗笠,呜呜出村,嫂嫂尾随叫骂:“死仔有路去,无路回,沉船覆海”。自己也高叫:“今此行,誓必做点大事,不能光耀祖先,誓不回家”!二婶姆闻声,追出村边高叫:“水寿,水寿,你还未吃粥,哪里去”? 自己立于荔枝树下候婶姆,被婶母挽手拖回,吃了婶姆两碗无水干粥,然后往分界而去。 途中回肠九转,欲哭无泪,想起今早二婶两碗干水粥,将来如果能有出息,必有所报。 到分界墟尾狮子庙的招兵报名处,徘徊不敢入。恰遇同乡,同乡引入,报名被收纳,发给入营费三元。更换军装,将旧衣寄回给哥哥。 不数日上高州,住县府后街,帮忙膳写新兵花名册,称做临时文书。自思;今日当差叫“食禄”,衣食来自群众,遂更名“禄群”。 在高州住了十多天,乘车到水东,转广南船上广州。船泊“天字码头”河中央,远望“大新公司”似火塔,有命令不准上岸。 翌日,船驶出黄埔。 黄埔乃珠江口内河孤岛,面积约二十平方华里。岛上有大小村庄四五座,最高点是扯旗山。为我国军事训练基地,孙文曾设军事学校于此,叫“黄埔军校”。岛北有小墟,店铺十多间,专营青菜鱼肉及日常用品供应军队。岛上很少居民,最大建筑物为“中山俱乐部”和“军校”;还有小船坞修理厂等。该岛饮水不良,人多患脚气病。距广州大约三十余里。 当日船抵黄埔,将三千新兵拨散,补充入警卫旅。我和同伴十七八人被编入该旅第二团直属机关枪连。发下胸章为“二等列兵叶禄群”,属于最下等的,从此苦矣。 兵房位于岛西扯旗山下平地,宿舍、课室、厨房、马厩大小共十余间,周围以竹篱笆围绕。设大门二三扇,派兵荷枪实弹把守,防止新兵外出逃跑。 机枪连长乃文盲青年骆炳生。 新兵初入伍,采取封建军阀手段,动不动拳打脚踢,罚立正自是幸运。每日三操二课,新兵加操特别操二次,放到操场上提起一只脚站立,叫做“吊慢步”至少二三分钟才叫换脚。三个月内,操得自己两腿酸麻痹疼,吃饭和大便,蹲下去都相当困难。还有特别怕的:每周六晚,集体到中山俱乐部看电影,北风从江面吹刮过来,令人彻骨生寒,冷到入心入肺。到里边,集体坐下,油滑花砖,冻得屁股欲裂。坐下数小时,不能伸腰,尿涨无处放,因出入难之故也。 但电影镜头,全是进口谐片,好笑令人捧腹。还有第一次世界大战影片,地中海、潜艇击沉炮船,飞机炸毁母舰,莱茵河、马奇诺两军争夺。初看,新兵吐舌,胆丧魂惊。 有许多新兵与老兵,忍受不住非人痛苦,舍死忘生,拼命凫水过江逃跑,有的人被捉拿回来等候处置。 星期日下午,全体集合,把捉回的逃兵,捆绑着推到扯旗山麓,排列做“靶子”。一声令下:射、射、射(枪杀)。可怜那些胖白青年,没有一个有父母生身的蚁命,差不多每周都有三五个,哀哉、惨哉、惜哉!新兵恐怖,不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为了活命,只好战战兢兢地忍受着人所未经之痛苦。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中日发生冲突,日军进攻上海吴淞、闸北,蔡铤楷率领十九路军奋起抵抗,叫“一.二八”事变。 上海战事正酣,广东海面有日舰游弋,警卫旅奉命开往黄埔对岸番禺、东莞之间,构筑海防工事,以防万一。第二团驻乌涌、东宝两地,出操较少,日间构筑工事三、四小时,新兵也可以跟班长到集市游玩,这时我才脱离黄埔地狱。比较有半点自由了,曾一次集体去虎门、牛山、焦珠等六、七座炮台参观巨炮:炮身光滑,长约十米多,粗合抱不过,炮弹似巨人,高约米二、三,看海外百里外,有红绿旗标志水面,为测定距离射程和表示安全危险区域而设。 二月中,中日停火,开始谈判,叫“吴淞协定”,日本提出对中国的不平等要求,中国鉴于自己的国力,也只好“忍辱负重”。 日本退兵,广东也解除警报。 后来,警卫旅设防曲江,我所在的第二团驻乐昌。住了几天,又调湖南、广东边境之坪石墟,其时粤汉铁路乐昌至耒阳段正在开凿隧道,尚未通车。乐昌去坪石,130里多,必须翻越海拔二三千米之岭南山脉九峰幻和青草岭。 一天早起,东方未亮,吃饭集队,开拔,向九峰山前进,走十二、三里到山脚,抬头一望,汽车在半山走圈子路,我们开始上山,攀登,再攀登,十点钟到山顶,有一九峰墟。在九峰墟向西北一望,十多华里平原,又有起伏,走了约一小时,前面又有高峰挡住去路,再攀登,到山顶,又有人村路店,平原中又有丘陵。 走,走,走呀走!前面又一山挡路,爬呀爬呀,爬,九峰九峰,真的有九峰吗?走到峰顶已是下午三时,大军过去,虽有路店二、三间,碗盏狼藉。店子门前,躺着不少落伍兵。自己把肩上托着装满二百五十发机枪子弹箱子放下,在天未亮时吃的饭,到了这时候,身上水分都从毛孔跑走了,手酸脚软。好容易求老板娘分给几粒盐捞了一盅冷水,吞下肚子去。用子弹箱做枕头,自己也就躺在地上。收容队排长走来,叫道:“落伍兵快走,到唐村墟还有十、七八里哩,现在下山容易多了”。 自己爬起身,托着木箱子走不到百米,哗!下板梯,一步一跌,一步一跤,摇摇摆摆,比上山更为吃力。 到唐村已九点多,先到的吃饱睡觉去了。自己挨着厨房,装上饭,刚吃了几口,带班班长走过来,叫道:“叶禄群,现在轮到你守卫,十点至十二点,现已到钟了,快吃,接班”。 勤务完毕已是12点半,觉得刚睡着,四点又闻吹号起床,吃饭、集合、起拔……。向坪石方向前进,后面是九峰,前面是青草峰,不知那个高?今日之苦,不必再说。路程比前近些,到达坪石时,还好,太阳还未落山。 全连住三间店铺,当晚连长集合训话,讲行军经过,批评落伍兵。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带班班长低声说道:“连长骆炳生瓜了老衬[粤方言:死了的意思],真奇怪”!第二天早上,真的看到用油漆刷黑的木板钉箱装着尸体,抬到河边,放落一只翘尾船顺流而下曲江。 过二天来了个新连长朱国强,广西岑溪人。 住下几天,觉得脚趾有点痛,脱掉袜子一看,十个趾甲都红了,听说再过几天会变黑的。 在坪石住不到半月,又奉命复行旧路回曲江。到曲江住了几天,全旅调防到海南岛,由曲江乘火车下广州,随即渡过珠江,乘火车到三水,继向高明,新兴行军五天到达阳春。休息二天,再由阳春,淡水、八合入高州茂名县境,经云潭、大路坡、新洞、谢鸡入高州城。 时正四月底五月初,到城边,自己怕羞见熟人,想起鲁迅曾说过:“破帽遮颜过闹市”。把笠帽戴头上,垂首经过中山路、南华路、南关街到南桥头,驻小观山的清虚观。 因怕高州藉的士兵会逃跑,不准出街。我就在神台底睡了一夜,第二天行抵化州时已三点。团部来通报;饭后,五时卅分,全团官兵一律到县城南郊山顶集合,听候训话。大家都不知为什么,惟有聪明人可能猜得着。 队伍齐集,看那边,几个警卫士兵推着三个捆绑着的青年到来,站在一边,杀人王何宝书(团长)讲话,宣布那几个人的罪状,说道:这三个人在高州私自逃跑,军法不容许,要来个杀鸡儆猴,杀给大家看看。命令刀斧手推向一边,排列做靶子,一声命令:射,射,射!当即射杀了! 何宝书叫队伍向右转,成列队行经尸首旁边过,让士兵看看,见死者心肝从弹孔流出,谁忍看?唉,可惜可怜这几条胖白青年,犯了思父母、念妻儿的“大罪”,又变作没有父母生身的蚁命。 当夜自己睡在床上,想想当兵的命如蚁贱,心中恐怖。记起唐人李华写过一篇“吊古战场文”末尾有几句:“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手如足?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这些都是为了“一将功成而万骨枯。”那三个小兵都为‘念父母,思妻子’而丧身,哀哉! 1932年五月抵达雷州待命,我们机枪连跟着团部驻城内。新兵可以请假,由班长带出街买东西或饮茶,至此,方才稍觉轻松了半点。住下不几天,团部直属机枪连命令解散,分作三排,拨落各营,三六九连做机枪排,(当时营编制未有重机枪,)当晚朱连长分咐文书做册,将所有二等列兵升一级然后拨去其他连排,我被编入第三营第九连,当晚连长也叫文书把拨来的一、二等兵各升一级。发下胸章,自己看看:哈,一夜之间连升两级,容乜易[这样会很快]就升到班长?许多人听闻要渡过海南,舍命私逃。自己想着,虽然思念哥嫂,归家也无出路,私逃之念,只好撇开。 我们第九连长江刚,乃防城人,毕业于上海‘复旦’,曾经留学法国,精通英、法语,对各种自然科学也有研究,嗜好音乐和体育,足球和跳水,更有特长。为人仪容不整,少于装饰,身高而瘦,第九连士兵与别连大不相同,比较自由、说话随便多,我自己已都成了老兵了。 |
原文2011-12-31 发表于http://yeluqun.netor.com 浏览:21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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