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回忆录第一部分之苦难童年--1
作者:叶禄群 http://yeluqun.netor.com 1 高州府茂名县城南去四十馀里有一金塘墟,金塘向北行6里的叶屋村,是一条山僻小村。自我17世祖 德友公迁此,生二子士英、士明, 士明生一子,即我先祖父叶 茂春公,到光绪年间,已传下四代,但人口还未满三十,同住大屋一间。内分五户,其中一户,夫妻二人,生一子三女,长子盛元年二十二,定下媳妇陈氏。二女预定今冬出嫁,三女打算明年。 时值春光明媚,山花灿烂,清明佳节过后三天,妻子又举一男,正是西历1907年4月12日(农历为大清光绪卅三年二月卅日)。中午,合家欢喜。 夫妻年过四旬,得此少子,极为钟爱,常替孩子烧香拜佛,算命占卜,皆谓孩子命中八字五行欠水,因此,父母替他取个小名叫“水寿”。合家大小,不称父母作“爹娘”,而称阿爹、阿嫂。 水寿祖父茂春,家小康,中年弃世,祖母吴氏孀守,带四子一女,家破落,早已分居。水寿阿爹 兴基居长,在家打白铁,二叔创基在电白某药店供职,三叔成基在高州北街周屋当管家,四叔信基在家种田。除四叔外,兄弟皆有文化读书人。五姑嫁储良坡小地主莫升梅。 1909年,水寿三岁,二叔、三叔从旧屋迁出,另建新居,水寿阿爹和四叔分住旧屋各半。阿爹改建旧屋,另添新建厅房草屋连旧屋共十间,新旧两所由小巷连通往来,新厅阳光空气充足,阿爹布置床椅几凳,就在厅上工作。大哥结婚,嫂嫂陈氏。 阿爹由于建居、娶媳两件喜事,所需不资,自始负债。 1910年(庚戌年),水寿四岁,阿爹因债累,家庭生活渐不支,迁手工业往分界,每回家,必有面包糖果带回,散给子侄。但因工作辛劳,患咯血病,是年冬,反清高潮,风起云涌,到处集会组织同盟。除夕前,水寿的大哥盛元、四叔二人,到村对面山上与人歃血加盟。 1911年(辛亥年)水寿刚五岁(虚岁),母亲怜爱少子瘦弱,常背负肩上,而且还未断乳。儿媳妇贤,常替小叔水寿剃发、冲凉、洗脸、洗脚。分任母劳。 正月,清政府逮捕“同盟会”十馀人,水寿的大哥和四叔,急逃广西避难。阿爹闻知,当场惊倒,吐血不止,返家忍泪吞声,四出探询长子与四弟行踪……,后获悉在桂林某打铜铺内,心才稍安。 阿爹因爱子和四弟的事件,精神受到严重冲击,身体日渐消瘦,不时吐血,四月间在分界铜铺内,不能工作,守着空店。五月,竟一病不起,无人知道,威协阿爹生命。 五月十六日,吐血不止,倒卧血泊中,幸有邻村朱某(绰号鬼精猛)去分界发觉,飞奔储良坡报其妹子五姑知,五姑急请轿伴随朱某而归。途中几次窒息,妹子惧怕,嘱朱某伴送,自回本家。 阿爹下午二时到家,母亲见状,惊慌失措,急从轿中扶下,负入厅堂,不能言语,移时即逝。此时,嫂子归宁娘家未返,母亲阿嫂身边,只有11岁五女儿与水寿在侧,阿嫂抚着阿爹遗体,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 村人连夜飞报二位叔父,叔父翌晨到家。讣告诸戚,母亲哭求于三叔,买棺成殓。 第三天,草草将阿爹遗体葬于油甘岭东南麓,背北面南,出柩时,二叔抱水寿送至坟地,临穴下葬,二叔教水寿捧新黄土撒于棺上。 从此,母亲既恸阿爹之死,又念大哥流难未归,佃耕二三亩土地,高旱低涝,家境萧条,一连几个月,。泪眼未干,幸媳贤,朝夕安慰。 秋凉九月,水寿晚上跟阿嫂睡觉,闻门外有悲声哭泣,阿嫂启门出视,原来是长子盛元和四叔闻阿爹死讯,从广西桂林连夜啼哭归家。 母子相见,悲喜交集,大哥和四叔见阿爹灵堂在厅上,焚香倒地哭 拜。村中兄弟劝慰,尽皆垂泪。大哥、四叔还未敢外出露面,躲藏在家。 一天,突然传来武昌新军十月十日起义,革命成功,东南各省易帜响应,大哥方才安心在家耕田。墟日就去替人家担火碳,维持生活,五姐学绩麻纺纱,阿嫂(母亲)手拖着水寿,坡上放牛。 光阴荏苒,1914年,水寿八岁。由于阿嫂勤俭持家,稀粥勉强能度日。家里还养有大猪一头,阿嫂见媳妇陈氏,身体健康高大,皮肤皎洁,又能忍饥耐寒,刻苦勤俭,心中欢喜。三婶母常说:大伯母娶得好媳妇啊。母亲阿嫂点头微笑。 八月十四早上,陈氏不起早炊,阿嫂入房看视,面有喜色,旋煮米粉糖一碗,送进房去请陈氏吃,又折叠些破衣烂布送将入去。大哥往金塘买东西,准备明天中秋兼年例(年例是粤西的一种风俗)接待舅父、姑母和各姐妹。阿嫂不时出入陈氏房中,陈氏呻吟叫苦,阿嫂并无怜惜之意。黄昏,陈氏呻吟之声闻于户外,阿嫂母亲才惊慌起来,急请二婶来作伴,自己三番四次到祖先堂前焚香,口中噏噏细语,无非是祝愿陈氏平安分娩。水寿跟着阿嫂母亲跳出跳入,九时,陈氏产下一男孩(振全),全家欢喜。大哥连夜请屠宰杀大猪,得铜钱2000多文,作为陈氏三朝弥月汤饼之用。翌日,姑母、各姐妹来。 以后,阿嫂背负长孙,拖着水寿,坡上放牛,一家欢乐。 1915年,水寿九岁,秋七月,一夜,强盗劫村,我家和三叔家被劫,贼人破门入屋,长嫂陈氏妆奁、衣物、耕牛、粮食、帐被被洗劫一空……。 水寿现在还记得:贼人拉牛时,母亲拉住牛尾巴苦苦哭求,贼人举刀欲砍母亲,大哥见状,哭劝母亲放手……, 劫后,母亲、哥嫂相对痛哭。此时,水寿也有人生天性骨肉情感,见母亲哥嫂悲伤,自己也哭了一番。 三叔的长媳文元婆被抢去,经八个月才查悉,用白银二百元赎回。自此,家里烟火断续,大嫂陈氏,去娘家求些杂粮担回家养命,大哥每日外出抬轿挑担,用血汗得来的钱,勉强维持家中断续炊烟。 1916年,水寿十岁,春风吹绿了山村,村中所有的儿童都上学读书了。水寿也向阿嫂要求上学,大哥就替水寿取个书名叫叶积元,送到邻村塾馆去(石头屋村)。邻村多狗,阿嫂天天送水寿到塾中,可是,由于家中被贼劫,天天吃的全是番薯、金瓜、三角麦和九尾粟,如果一个月能吃一顿白米饭,就像是皇天恩赐,阿嫂没牛放了。见二婶织布卖,只是自己没有本钱,商量于二姐,拿得三、二元做本。五姐和长嫂打纱筒,母亲阿嫂上机织布,晚上织到鸡啼二三遍,还不肯下机去睡觉。一连七八个月,没有钱赚,只博得些小油盐钱。 十一月,五姐出嫁后,又把织布停了下来。大哥哀求诸戚凑集了二十多元,买回了一头带子的老黄牛,母亲阿嫂又背上长孙,坡上放牛,水寿(我)去读书。 1917年,水寿十一岁,三叔家设立塾馆,可以在三叔家读书了。开学没纸笔,四叔买送给水寿,一张小纸,写来写去,写满了字,翻转背面再写。回到家里,晚上拿条长板凳,在没罩的煤油灯下写读。长嫂在旁,有时会把绩麻的工夫停下,帮水寿煽风驱蚊,有时写到夜深,还不肯去睡,母亲、哥嫂又喜又恼。 七月,天气酷热,大哥因挑担过重受伤,患痾血病,母亲阿嫂担忧。 一天,母亲阿嫂煲水瓜正热,大哥要吃,母亲阻止,大哥怒,连煲带瓜掷于天井,母亲吞声流泪,穿上一件半旧粗面衫出门,未几,母亲手携猪肉四两而回,煲熟递给大哥吃,可是,母亲阿嫂身上粗布衫早已上了当铺。 自己以为是上天赋予我们一家命里凄凉痛苦,那里懂得有社会压迫和剥削,只好忍受。 平时,水寿跟母亲睡觉,热天没蚊帐,母亲替我驱蚊,冷天没被盖,母亲把烂布衣尽盖水寿身上。 1918年,水寿12岁,二年读书已过去,第三年正开始,四书已经读完,大哥买回新书:孟子论语上集,叫上孟。开学未几,碰上凶年饥岁,大米每升由一角二三分上升到二角,番薯、金瓜、三角麦又来了,中午连野菜都没得吃,二姐家里有钱,上有翁姑,不能自主,常到高州店里,瞒过姐夫,一元二元,三五元拿给大哥,真不知有多少次,二姐照顾我们一家的骨肉恩情,令我毕生难忘。所以后来我特别敬爱二姐和五姐。 八月,水寿已读完孟子论语上下两巻,开始读诗经。 此时,二叔失业在家,每当工余饭后,必到塾馆院地来跟子侄们谈天,二叔说:“水寿读书从来未逃过学,而且力学强记,有他老子血统遗传,将来事业,我们子侄中,独水寿可能有点成就。”塾师说:“全馆学生十七人里面,最小是水寿和福元,早读二年的振元,现已被水寿赶上了,明年可能超过。每早背读默写,谁敢夺水寿的第一名?” 年终散学回家,大哥怜惜水寿年少气力小,从不叫干粗重工作。水寿放牛时,常常在地上画字,归家翻阅旧书。大哥常对母亲说:“水寿生来细小没气力,但能读书勤学,有点小聪明,我家如果能有碗稀粥过日,都要让他继续上学读书。将来有世界,好让大哥捞点油水。”母亲摸着水寿头顶说:“水寿,你听到大哥讲乜(什么)啊?”每逢过年过节,母亲、哥嫂和叔婶们会给水寿几文铜钱压岁,水寿把它穿在裤带上,准备明年开学买纸笔,欢喜跃雀 。 |
原文2011-12-31 发表于http://yeluqun.netor.com 浏览:17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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