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回忆录第一部分之苦难童年--2 　　 　　作者：叶禄群 http://yeluqun.netor.com 　　 　　……………………………………… 　　 　　 2 　　 　　母死与辍学 　　 　　1919年，水寿虽然还未满13岁，但人生天性完全懂得，特别是对自己母亲、哥嫂的骨肉感情，母亲最爱的是长子长媳长孙和水寿，我们一家也很敬爱母亲，每逢过年过节，有点肉食，哥嫂、母亲总是让来让去，不肯下箸，上贤下敬，彼此推食，家里虽贫，亦有贫乐之欢。 　　 　　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因逝去时水寿尚为年幼，没留下印象。母亲高大健康，皮肤红赤，脸上有几点很疏散的天花疤，陌生人不易觉察，緾过足，脚不甚小，肩挑负重，难于走路，百般女工，无所不晓，为人刻苦勤劳，在长期的饥寒交迫的煎熬中，寡语言，少欢笑。得心内慈祥，爱子爱媳，为良母范。 　　 　　二月二十早上，水寿放学回家，见母亲和哥嫂，正在低声细语地说话，面带恐怖忧愁状，水寿感到奇怪。原来家里，一连两天发现死鼠，初起我家，后及全村，当年谁都知道，鼠疫流行，传于人身，患者无药可治，有死无生，叫做“发人瘟”。村人惶惶不可终日，天未黑就关门，熄灭炉灶所有灯火，缩做一团，不敢呼吸，听天由命。黄狗在巷内，跑来跑去，吼吠通宵，迷信者说是“鬼入村捉人”。男女老少，惧怖之心，不可言状。 　　 　　村人不去灭鼠杀菌消毒，做有效措施，而去远近庙堂烧香许愿，求神灵保佑，作各种迷信愚蠢无益之举。结果萧场祸起于我家，延及水寿的慈母，令水寿毕生含恨，千古难忘，母子天性情感，痛入骨髓，何时可了？ 　　 　　 廿五日早，母亲发高烧起病，昏迷不醒，哥嫂大惊失色，当时水寿二叔，略晓医，急来诊视。 　　 　　大哥急觅有名良医，羚羊犀角，一连两剂服下，哥嫂和水寿，泪眼涔涔，守在床前。下午，母亲渐归清醒，勉强支持起坐床上，伸手拖住水寿说：“阿嫂母亲这回无命带你了，以后你跟着哥嫂，勤奋读书，听哥嫂的话啊。”说着，睡下又昏迷了过去。此时，水寿忍不住心头酸水直涌喉头，呜 呜放声痛哭起来，哥嫂也伤心落泪。 　　 　　下午医生再来复诊，又是羚羊犀角两单服下。当晚，村人大部逃往别村，只有二叔、四叔伴哥嫂和水寿，守着母亲阿嫂。 　　 　　二十六日，医生分批不断诊视，服药始终未见起效，温度虽退了些少，但上腿内侧，起结一核，大如鸡蛋。水寿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阿嫂，希望阿嫂母亲苏醒过来，母亲间或睁眼望着望孩子水寿，欲言又止……，见母亲这般光景，舌燥唇焦，时叫大嫂取开水，水寿肝肠寸寸，神魂仿佛，希望幻想，皇天哀怜一阵心酸，皇天啊，皇天。可怜水寿年幼无知，我母平生忠厚善良，万望皇天辅佑，恢复我母亲平安，水寿自愿此生长斋空门，以赎母罪啊！呜呜，放声大哭。 　　 　　廿七日清早，母亲睁开眼见哥嫂及水寿，泪水盈盈，守在床边，探手摸孩儿头顶说：“水寿莫哭，莫惊，阿嫂病痛今早好了一半啊，你吃粥去吧。”随叫大嫂取水洗脸，并替她梳妆，还吃了两个半碗粥，徐徐又睡下。二叔来把母亲脉门，脸有喜色。少倾，二叔陪医生入诊，到二叔家处方，水寿跟于后面，二叔言于医生：“嫂嫂不怕了吧，脉博很好。”医生说：“病人六脉回复，并非吉兆，下午无事，方可放心。” 　　 　　大哥检药刚回，母亲说话模糊，声音已哑。少倾，五官变形，哥嫂急将母亲移至厅下，村人尽皆走避别村，剩下哥嫂和水寿，哭已无声，守着濒死母亲，待其气绝……，水寿此时早已魂魄离身，无阿嫂亦无水寿，紧紧拖着大哥衣袖：“哥啊，我家还有几分瘦土，急急卖掉，再请高明医生，救回母亲性命，水寿愿跟大哥去乞食（要饭）啊。”大哥呜呜哭着：“阿嫂生死由天催命，非医生能救。”大嫂立即裹上头巾，拼命把水寿拖到石碑三姐家，乘夜返回守着母亲，待其气绝。 　　 　　廿八日拂晓，水寿乘三姐早炊，飞奔回家。将入村，见哥嫂挑着破衣炊具，从村子里哭着出来，水寿已停止了哭，心无半点惧怕，急奔入村，被 哥一手拖着，说母亲未死，睡在厅上，把水寿拖着向石碑路上走，几次挣扎脱手逃回……。后来，大哥把水寿上臂提起，一直提到石碑去。原来，母亲阿嫂在拂晓前已抛弃哥嫂、长孙和孩子水寿而长逝。 　　 　　从此，水寿再也见不到母亲阿嫂的慈祥音容笑貌，听不到母亲阿嫂叫唤孩子水寿慈爱的声音，当日，哥嫂吃了两碗米汤，回家同二叔、四叔买棺成殓母亲阿嫂遗体，下午将母亲像少年夭亡的孩子似的，寂寞无声，葬于油柑岭西簏，与父亲坟东西背向。 　　 　　天啊！母亲阿嫂，你身强体壮，并非死于久病沉疴，无药可治。却被天灾横祸、鼠疫瘟神夺去母亲阿嫂生命，母亲生前没有片刻安闲，未曾穿过一件好衣，吃过一碗好吃，今母亲含冤九泉路上，令水寿毕生饮恨，水寿从小到大未，母亲都未曾打骂过水寿。 　　 　　水寿读过诗经：“父兮生我，母兮掬我，哀哀父母……”孩子水寿此身，母体孕育，十月怀胎，五年哺乳，六载背负。母亲阿嫂提携水寿至今还差两天才满12周岁。母子相依，未曾朝夕分离……，孩子水寿平生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母亲劬劳之恩，水寿今生难报。 　　 　　水寿的灵魂被迷信幻想所支配，以为哭到最悲最惨之时，能感动天地鬼神之哀怜，会把慈爱母亲从地下哭活过来。因此，我在石碑村一连放声哭了七天。 　　 　　母亲生前爱养之黄狗，也跟到石碑村去，数日不食而殉主母难。母亲生前爱养之母黄牛，母亲时时牵到林边地角去放草，养得身肥体胖，毛色鲜艳，于今栓于地上，身躯消瘦，毛色蓬乱，眼中流泪，好似为主母之死而悲伤。 　　 　　阿嫂“七七”之期，歌嫂回家探灵哭祭，不许水寿伴从，水寿更为悲惨。七七四十九日“满七”，始准水寿伴从而归。三位姐姐皆来，跪倒母亲灵前痛哭，水寿瞪眼望母亲灵牌写着：“叶氏兴基妣孀孺人莫氏之神主”。水寿喉头酸水涌塞，哭不成声。 　　 　　水寿父亲叶 兴基生于1867年，丁卯岁八月十九日，终于1911年辛亥岁五月十六日，享年44岁。 　　 　　水寿母亲莫氏，生于1866年丙寅岁六月廿四日，终于1919年，己未岁，二月廿八日，享年53岁。 　　 　　水寿在石碑村住了两个月，村人陆续回家。五月初四，水寿跟歌嫂回家过端午节，每到厅下见到阿嫂母亲灵牌，想起母亲生前爱水寿，总是心内辛酸哭泣。 　　 　　学馆散去，不复成立，村中兄弟到别村去读，独水寿读书机会从此结束。以前读过的心爱旧书，过去水寿把它疊得得整整齐齐。如今，飘零满地，无心理会它，日间坡上放牛拾粪，晚上跟歌嫂睡觉，一夜急惊起，狂呼母亲阿嫂连声，哥哥急起握手，水寿勿惊，阿哥在此，哥嫂劝慰不得，自己哭厌了，向哥嫂脚下睡去。 　　 　　晨起，回忆梦境，母面如生前，此后，每每梦见母亲，怜爱水寿，正在牵衣跳跃，撒娇。惊起原是梦，放声大哭。 　　 　　每放牛在阿嫂新坟附近，必到坟前站立哭泣，有时还叫：“阿嫂，您的孩子水寿来了。”可是，黄土阻隔，阴阳殊途，母亲那里听闻？一次，二姐来探，路经阿嫂新坟前，见水寿坐于坟前抽泣，拿出食物，抹拭水寿泪痕，挽手回家，大哥见水寿泪痕，问：“与谁打架？谁欺负你来？”二姐述说前情，大哥摇首叹息。 　　 　　八月十五，姑母及三位姐姐来探。吃饭间，大哥提出建议，水寿每见阿嫂灵牌，总是哭泣，奈何，今望各姐妹帮助多少，能凑合二三千钱，给阿嫂超度，焚化灵牌，升阿嫂上祖先堂，勉水寿哭泣。 　　 　　姑母沉吟，放下碗筷说：“我父母身后子孙二十多人，最尊最长是阿嫂，今死未及周年，黄土未干，就要上祖先台，别人有钱居丧三年为礼，你做子女，于心何忍？水寿哭泣，亦思孝所感，由他吧。”哥哥只好罢议，等待来年十一月。 　　 　　水寿每见群儿嬉戏，自己独坐一边，想着别人各有父母，惟自己伶仃孤苦。记得以前读过诗经：“父兮生我，母兮掬我，哀哀父母……”值此抒发胸臆悲愤，不时吟颂起来。 　　 　　1920年，水寿14岁，侄子振全已经7岁了。大哥每在外面抬轿挑担，家里长期吃的是清粥、番薯和九尾粟等，饿得水寿面黄肌瘦，四肢似枯柴。村人不叫“水寿”而叫“水瘦”。割草拾粪不如往日，嫂子的话，常常借猪骂狗地多了起来，自己认为嫂子偏爱她儿子，亦由于自己不肖，常和嫂子口角相争，嫂子便横下一条心，弄到我发长无人剃，衣烂无人补，吃与不吃，嫂子完全不理不睬。自己腿上还生了个大痛疮，足足烂了七八个月，至今腿上大如铜钱的疮疤还在，是水寿终身难忘的记忆标记。 　　 　　自己想着这条小命，必不久于人世，每到母亲坟前叫喊：“阿嫂啊，你如何忍心，抛弃孩子水寿，皇天不悯，孤苦伶仃，水寿将与你相会啊！你在黄泉路上，等待孩儿水寿吧……”呜呜痛哭。 　　 　　隆冬严寒，水寿放牛坡上，还穿着黄麻单衣，蹲在林边烤火，将腿上溃疮揭疤压脓……，姑母来到背后，先泪而后开声：“水寿啊，我没哥嫂，你没爹娘，怎样养得你长大成人啊。”水寿见到自己骨肉姑母，好像母亲以前般怜爱，一阵心酸，呜呜又哭，姑母拿出二、三粒糖果，几文铜钱给水寿，拭拭泪水，徐徐入村至二叔父家，姑母将水寿刚才的光景告诉二叔父。 　　 　　不几天，姑母拿给水寿一件半旧棉背心，水寿欢喜把它穿在身上，直到第二年三月才脱下。

原文2011-12-31 发表于http://yeluqun.netor.com  浏览：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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