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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溥仪

佚名

  毛泽东与溥仪交往的一页,属于中国现代史中最重要的篇章,它凝聚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风云,反映了广袤大地上翻天覆地的社会变化,还集中了人民及其领袖的斗争艺术,这是胜利者改造旧世界创造新世界的成功的艺术。
  
  毛泽东郑重提出引渡溥仪
  
  1945年8月19日,溥仪在沈阳机场被苏联远东部队总指挥阿·姆·瓦西里耶夫斯基元帅的部下俘获。嗣后他被羁押在位于莫洛科夫卡的赤塔州内务人民委员部第30号收容所内,至同年11月初,又紧急转移到位于红河子的哈巴罗夫斯克(伯力)边疆区内务人民委员部第45号收容所。对溥仪来说,这是一段沮丧而绝望的日子,但他知道是谁操纵着自己的命运,乃于1945年12月下旬写信给苏联最高领袖斯大林,信中写道:"承蒙贵国政府宽大为怀,拯救了我的生命,使我得以在苏联安全度日,为此谨向您表示诚挚的感谢。恕我多求:恳请贵国政府允许我在苏联长期居留,我将全心致力于对苏联社会主义及其它科学的研究……"
  
  为了达到长期留居苏联的目的,溥仪甚至申请加入苏联共产党(布尔什维克),当他被拒绝以后,还颇不理解地提出问题:"共产党中难道连一个皇帝也没有吗?"在苏联,不但共产党中没有皇帝,公民中也没有皇帝,末代沙皇一家人差不多30年前就被秘密处决了,对这些溥仪似乎毫无所知,他还嘟囔着说:"这太遗憾了!我就可以成为第一个嘛!"
  
  斯大林并不曾正面给溥仪复信,却在报上刊出了溥仪那封信的部分内容,并藉以拒绝了中国国民党政府先后于1946年3月、8月、11月、1947年9月和1948年3月多次要求交还溥仪、"以便对他绳之以法"的照会。斯大林所以这样做,根本原因在于中国政局正在全面内战中动荡,鹿死谁手尚待观察。
  
  实际上,1947年9月西方的远东问题专家已经开始散布舆论,认为苏联拒绝引渡溥仪,是准备将来把他送回东北,用于成立倾向于苏联的"缓冲国"就像日本利用溥仪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苏联政府当然不愿意失去对溥仪的控制,以"避免美国人和中国人利用溥仪来搞反对苏联的挑拨离间活动"。
  
  溥仪对此尚不理解,所以,当收容所所长捷尼索夫在1946年年末劝说溥仪直接给毛泽东写信以争取将来获得赦免的时候,竟被溥仪拒绝了。他那时还不相信共产党势必取代国民党,更不相信有一天自己的命运会操在毛泽东的手中。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国内大局已定,毛泽东和周恩来在1949年12月16日至1950年2月26日访苏期间与斯大林、莫洛托夫和维辛斯基等人先后就《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问题、苏联对中华人民共和国贷款问题、两国贸易协定问题、中长铁路问题、旅顺大连问题、外蒙古独立问题等进行多次会谈。其间,毛泽东坚决反对以1945年8月中国国民党政府代表王世杰与苏联政府签订的条约为基础,同时也反对斯大林、罗斯福和丘吉尔当年所搞的牺牲中国利益的《雅尔塔协定》。毛泽东说过,他们对中国的新疆和东北感兴趣,曾提出"不许第三国人进入"这两个地区,要把他们作为独立的势力范围。毛泽东说"我是顶了他们的"。
  
  中苏会谈过程中,毛泽东也指示中方代表郑重提出了引渡溥仪等日伪战犯的要求,理由是掷地有声的:当时我们刚刚建国,只有苏联等11个社会主义国家立即给予外交承认,因此还面临着帝国主义的封锁。为了尊重我国的国家主权,提高我国的国际地位,维护我国的合法权利,增进中苏两国的联盟和友谊,扩大社会主义阵营的声望,有必要把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俘虏、关押的,在中国犯有战争罪行的1000多名日本战犯和伪满战犯全部移交我国,由我们作为主权国家自行处理,藉以迫使某些西方国家最终承认我国政府。面对胜利了的中国人民和强大的新中国政府,面对坚决维护民族利益的毛泽东的态度,苏方同意了。
  
  1950年3月1日,毛泽东于归国途中在长春参观了溥仪住过14年的伪满皇宫。整整5个月后,溥仪也以战犯身份回到了他所熟悉的东北。
  
  毛泽东安排溥仪的亲属
  
  自1950年8月起,溥仪的改造生活开始了,是毛泽东通过劳动改造罪犯的指示,决定了他和所有战犯的命运。
  
  在五十年代的前五年中,毛泽东没有谈到溥仪,却给他的几位亲属作了慎重的政治和工作安排。
  
  溥仪的七叔载涛,曾任清宣统朝专司禁卫军训练大臣和军咨大臣,清亡后也没有离开溥仪,致力于大清王朝的复辟。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新中国的领袖能够起用自己,让他参加社会主义建设。1950年6月14日,由民革中央主席李济深举荐,经周恩来报请毛泽东批准,特邀载涛列席政协第一届全国委员会第二次会议。
  
  周恩来还真诚地邀请载涛向大会提交议案、为建设新中国出谋划策。在李济深和蒋光鼐的鼓励下,载涛提出了"拟请改良马种,以利军用"的议案,受到毛泽东和周恩来的重视,他们赞赏载涛的爱国精神和渊博的军马知识,决定任命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司令部马政局顾问,任命由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于1950年8月10日下达。那年载涛已经63岁了,一夜之间成为行政十三级国家高级干部。四年后他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不久又出任全国政协委员,月发车马费50元,经常出席讨论国家大事的最高层次的会议。他说:"解放后我是准备隐居的,但想不到毛主席、共产党不嫌弃我,周恩来礼贤下士,又把我请出来了。"为了报答主席知遇之恩,他兢兢业业地投入工作,每天骑车往返数十里之外的马政局机关上班。中央领导得知后,通过军委总参致函载涛:"载涛顾问:我们考虑到您年迈,每日在马政局工作恐有不支,为照顾您的健康,决定自即日起请您在家住宿,平时可不到局办公,遇有磋商事务时,当有马政局临时通知。特此,顺祝健康,并致敬礼。"人民政府对载涛无微不至的关怀,再一次打动了这位皇叔和前清朝大臣的心。夜不能寐,载涛恭恭敬敬地给毛主席写了一封倾诉无限感激之情的信。
  
  还有一次是在政协开会期间,载涛当着毛主席的面提了一条意见,说"满清"的提法欠妥,应改掉这一习惯性称呼。在座的周总理立即表示赞同,并说:"对元朝没有称蒙元的,为什么对清朝称满清?"毛主席也点头称是,接受了载涛的意见。不久,有关部门便行文统一了对"清朝"的称呼。
  
  韫颖是溥仪的三妹,跟在他身边几十年,是位娇滴滴的"郡主"——"三格格",毛泽东为她安排工作的故事发生在1954年。章士钊先生从《满宫残照记》一书中看到她在30年代从日本写给溥仪的一些家信,觉得很有意思,就想见见这位"格格"。后来开会碰上载涛,打听到她的下落。韫颖当时住在交道口北兵马司10号,在街道上当居民组长,但尚未安排正式工作。章士钊遂约载涛改日带三格格来家里相见。1954年的某一天韫颖随七叔载涛来到东四八条章家,原来章士钊设了家宴,高朋满座。章士钊很高兴地对韫颖说:"那本《满宫残照记》,我已呈给毛主席看了,上面有你给溥仪的信,很有意思。过些日子你再写个自传,我呈给毛主席。"韫颖写完自传,章士钊又帮她改,这样写写改改,用了好些个半天才定稿,并用章家的花缎封面裱糊考究的公文札子誊抄,还贴上两张三格格的像片,一张结婚照,一张旗装照。过了一些日子,毛泽东给章士钊回信说,韫颖工作安排问题已经处理。不久,韫颖被安排为北京东四区政协委员,并成为区政协机关的一名干部。
  
  "连被俘的战犯宣统皇帝也不杀"
  
   1956年4月25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作了重要讲话,把《论十大关系》的基本观点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其中谈到镇反问题,一锤定音,敲定了溥仪的命运,也为他择定了后半生的道路:"什么样的人不杀呢?胡风、潘汉年、饶漱石这样的人不杀,连被俘的战犯宣统皇帝、康泽这样的人也不杀。不杀他们,不是没有可杀之罪,而是杀了不利。这样的人杀了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就要来比,许多人头就要落地,这是第一条。第二条,可以杀错人。一颗脑袋落地,历史证明是接不起来的,也不像韭菜那样,割了一次还可以长起来,割错了,想改正错误也没有办法。第三条,消灭证据。镇压反革命要有证据。这个反革命常常就是那个反革命的活证据,有官司可以请教他。你把他消灭了,可能就再找不到证据了。这就只有利于反革命,而不利于革命。第四条,杀了他们,一不能增加生产,二不能提高科学水平,三不能帮助除四害,四不能强大国防,五不能收复台湾。杀了他们,你得一个杀俘虏的名声,杀俘虏历来是名声不好的。还有一条,机关里的反革命跟社会上的反革命不同。社会上的反革命爬在人民的头上,而机关里的反革命跟人民隔得远些,他们有普遍的冤头,但是直接的冤头不多。这些人一个不杀有什么害处呢?能劳动改造的去劳动改造,不能劳动改造的就养一批。反革命是废物,是害虫,可是抓到手以后,却可以让他们给人民办点事情。……不杀头,就要给饭吃。对一切反革命分子,都应当给以生活出路,使他们有自新的机会。这样做,对人民事业,对国际影响,都有好处。"
  
  毛泽东讲话的当天,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34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处理在押日本侵略中国战争中战争犯罪分子的决定》,毛泽东随即颁发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令,公布了这个决定。《决定》向世界宣告:中国政府将按照宽大政策处理日、伪战犯。
  
  正当《决定》在国内外引起反响的时刻,一条令人关注的内部消息又不胫而走,消息说中国末代皇帝溥仪已被释放回到北京!当时有位四川籍近代名人叫周孝怀的住在上海,听到消息后极为感动。
  
  毛泽东与溥仪
  
  上海市政协刚刚开过讨论处理战犯的会议,他便提笔给全国政协副主席黄炎培写了一封信,其中写道:"五天前,上海市政协召集处理战犯会议,我因头晕没有参加。有友传达柯庆施同志会场报告,才知道溥公(我不欲斥其名,你必能原谅)回北京了。同时在座的有个老朋友听了感动到眼泪直流。政府要人家提意见,别的人我不知道,对于溥公,我却有几件永远忘记不了的事实,写如别纸。请阅后转呈毛、周二公,以备参考。溥公处理定后,许其见客时,乞见示,我必到京见他一面。此公真是伤心人,丁巳误于康、沈,辛未误于罗、郑,皆自许为臣,共推为学者、为诗人。旧书真有毒,可叹!"
  
  此信写于1956年5月中旬,执笔者周孝怀戊戌年间已是一位壮士,"百日维新"刚露败迹,他较早得知慈禧囚禁光绪并下令缉拿维新派人士的消息,当即冒险给"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报信,刘却决心为新法献身而拒绝逃走,周遂目睹了菜市口刑场悲壮的一幕。半个世纪以后,这位历史上的风云人物,又在新中国的条件下出面,为溥仪说情了。
  
  周孝怀认为:1917年张勋复辟那段历史,溥仪受了康有为、沈曾植等人的愚弄;1931年溥仪出关投入日本人怀抱,则是误在了罗振玉、郑孝胥等人手中。在他看来,溥仪是位"伤心人"。至于周孝怀"写如别纸"的"永远忘记不了的事实",主要指两件事:其一为1930年至1931年间,溥仪在困境中捐款、全力支持朱庆澜将军为陕西和长江灾区募捐的义举;其二为溥仪出关后身陷日人圈套,在旅顺时曾接见周孝怀,其时溥仪已经无可奈何,但头脑尚清醒,不久后任伪满执政,绝非溥仪本愿。显然这是周孝怀在为溥仪开脱责任,这种做法很不足取。但是,此事证明对溥仪的处理问题在社会上是有广泛影响的。
  
  黄炎培接到周孝怀的信以后,即于1956年5月21日致函周恩来,除说明系按周的愿望向毛泽东和周恩来转呈其信及材料外,自己还表态说:周写的材料"确是值得一看",又说:"闻溥仪阅读《资本论》,说明他思想或者有了飞跃的进步了。"周恩来当天阅毕并批示:"即送主席、彭真阅。"5月29日彭真批示:"政文同志:此件可抄存溥仪档案中。原件退总理办公室。"于是,周孝怀的信和材料、黄炎培的信,连同中央领导同志的批示,便由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谭政文安排,抄存于溥仪的档案之中了。
  
  周孝怀获悉的消息不确,溥仪并未释放,仍在抚顺关押。这时,却有大批日本战犯根据中央先行处理的部署被释放了。
  
  "是毛主席派我来的"
  
  就在毛泽东为调整社会主义各种矛盾而苦苦思索的日子里,他不但在进行理论总结的时候提到"宣统皇帝",而且在生活当中以及具体的活动安排上,也没有忘记溥仪。
  
  在"政治挂帅"株连成风的背景之下,正是毛泽东本人亲自为溥仪的叔父和胞妹解除思想顾虑,解决经济困难,让他们前往抚顺探望亲人。
  
  1956年1月30日至2月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届全国委员会第二次会议在北京召开,载涛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出席了会议。在一次宴会上,周恩来见到载涛,热情地打了招呼,并把他引荐给毛泽东,说这是载涛先生,溥仪的叔父。毛泽东握住载涛的手,亲切地说:"溥仪在抚顺学习得不错,读了不少马列主义的书,你可以带家属去看看他们嘛!"载涛被深深地感动了。
  
  会议闭幕以后不久,北京市人民政府派人来到东城宽街西扬威胡同载涛的家,来人对载涛说:"毛主席给了你一个任务,去看看你侄子吧,多年不见了。"原来毛泽东说完那句话后,周恩来就把具体安排的事项交给了北京市长彭真,来人正是为了落实毛泽东的指示专程商量前往抚顺探亲的细节。他们根据彭真市长的安排商定:由载涛带领溥仪的三妹韫颖和五妹韫馨同去,这是因为韫颖的丈大润麒和韫馨的丈夫万嘉熙也和溥仪关押在一起。韫颖回忆前往抚顺的情形说:"在去抚顺前,我七叔带着我到市政府拜访彭市长,彭市长还叮嘱我们:那边天冷,要穿暖和了。市政府给我和五妹各发了100元购置衣服。记得我当时买了件蓝色灯芯绒外衣,黑色灯芯绒裤子,还买了一身棉毛衫……彭市长还说:你们是去看亲戚,可以买点吃的带去。买点点心,政府可以给钱。经与七叔商量,认为入口的东西不能带,怕责任太重,就没买。本来彭市长让我们自己去抚顺,但我们认为,还是由政府派人带着才妥当。市长便派公安局的丁科长陪同我们去。丁科长这人真好,一路上照顾我们,给我们安排舒适住处、逛公园等等,体贴周到。"
  
  "入口的东西不能带","还是由政府派人带着才妥当",几句话说出了载涛等人无尽无休的思想顾虑。若不是国家主席拍板,国务院总理关照,北京市长安排,这次探亲是绝然不能成行的。后来在抚顺会面,因为没有尝到北京小吃,溥仪颇感遗憾,他离开家乡整整30年了,世事沧桑,感慨系之。韫颖很后悔没听彭市长的话,给亲人们带点北京的点心。
  
  载涛、韫颖和韫馨等人是在1956年3月9日到达抚顺的,次日一早即前往战犯管理所,会见了溥仪、溥杰、郭布罗·润麒、万嘉熙、毓嵒、毓嶦、毓嵣等爱新觉罗家族成员。当时担任管教科科长的金源回忆说:"载涛等人来到管理所,见到了溥仪、溥杰等人便说道: 我这次来看你们,是毛主席派我来的。周总理还根据毛主席的旨意,让彭市长为我们做衣服,国家承担全部旅费……载涛的话还没说完,溥仪全家人都感动得哭了。这次会见安排在战犯管理所1号会议室。会见开始时,孙明斋所长和我、李福生同志等都参加了,后来我们觉得在场不方便,就主动离开了。他们在这会议室里,又是说又是笑,整整谈了一个上午。下午,管理所派汽车载着溥仪、溥杰等人到载涛下榻的抚顺东公园专家招待所进行回访。载涛等人在抚顺住了好几天,同溥仪等人会见了好多次。溥仪后来激动地对我说道:毛主席、周总理日理万机,他们天天都为国家大事操心,工作那么忙,还能想着我们,我真是想都没想到哇!"
  
  毛泽东作出了第一个特赦溥仪的决定
  
  1956年11月15日,毛泽东在中共八届二中全会上讲话,进一步发挥了他那篇《论十大关系》的基本观点,明确提出溥仪等人是"大蒋介石",对他们的处理方式,只能是逐步地改造,而不能简单地处决。他说:" 那些罪大恶极的士豪劣绅、恶霸、反革命,你说杀不杀呀?要杀。……我们杀的是些小蒋介石。至于大蒋介石,比如宣统皇帝、王耀武、杜聿明那些人,我们一个不杀。但是,小蒋介石不杀掉,我们这个脚下就天天地震,不能解放生产力,不能解放劳动人民。生产力就是两项:劳动者和工具。不镇压反革命,劳动人民不高兴。牛也不高兴,锄头也不高兴,土地也不舒服,因为使牛、使锄头、利用土地的农民不高兴。所以,对反革命一定要杀掉一批,另外还捉起来一批,管制一批。"
  
  从这以后,溥仪又在抚顺战管所度过三年时光。其间,他或者在东北各地参观游览,或者专心写前半生的自传,或者就在高墙内的医务室以及房前屋后参加轻微劳动,这是和风细雨的改造生活,它的温馨竟使溥仪把监狱也当作自己的家了。
  
  这中间,毛泽东也有几回谈到历史上的皇帝。
  
  1957年1月27日,毛泽东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谈到历史问题时说:"辛亥革命就走了回头路,革掉了皇帝,又来了个皇帝,来了军阀。有问题才革命,革了命又出问题。"为了把革命进行到底,他不能不思考的是,革掉皇帝以后,还必须避免出现新的皇帝,这就不是从肉体上消灭一个旧皇帝的问题了,而是要从思想根源上挖掉培植皇帝的土壤。
  
  1958年3月22日,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倡王熙凤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宣扬邹容十八九岁写出《革命军》"直接骂皇帝"的气概,都针对着封建制度而言,却不仅仅是为了对付一个皇帝。
  
  1959年盛夏,在北京的中央会议上,毛泽东听取了关于国民党战犯、伪满战犯和伪蒙战犯的学习改造情况报告后非常满意,随即研究了这些战犯的处理问题。一个伟人的建议就此产生,并迅速提交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
  
  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提出建议的第二天,又邀集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负责人、著名无党派人士和著名文化教育界人士举行座谈会。毛泽东在讲话中通报了建国10周年特赦问题的有关情况并作了说明。
  
  9月17日,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九次会议,根据毛泽东的建议,通过了关于特赦确实改恶从善的罪犯的决定。随后,刘少奇发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特赦令。
  
  特赦,意味着不经起诉而出狱。对于这两个字,溥仪和其他人一样为之激动、振奋,他细细地体会着毛泽东的建议,玩味那洋溢于字里行间的几乎是不可理解的大度与宽宏,他在一份手稿中写下一段话:"特赦,是谁提出的呢?是共产党中央。建议要赦的是谁呢?是过去对人民犯下滔天大罪、屠杀无数共产党员的国民党反动派和汉奸,是帝国主义的帮凶分子。建议的署名者毛泽东主席,他的妻子、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就是被国民党杀害的,他的儿子牺牲在美帝国主义对朝鲜的疯狂侵略战争中……"
  
  然而,当有人悄悄整理衣物准备出狱的时候,溥仪却有几分失望。别人都不愿放过这个热门话题,他却只出两只耳朵,不参与议论。当有人问他"能否首批获赦"时,他总是照直回答:"有谁也不能有我。……我不行,我的罪恶严重。论表现我也不比别人强。我还不够特赦条件。"
  
  不但溥仪自卑,别人的看法也差不多,都认为只有官小的、罪恶小的,接受改造态度又好的,才有可能首先被特赦。最乐观的是那些参谋长和校级军官,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获释的准备,而溥仪显然是"首恶必办"的首要对象,即使全部战犯都放了,怕也轮不到他头上。
  
  1959年12月4日上午,抚顺战犯管理所首批特赦战犯大会隆重召开,由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代表宣读给特赦人员的通知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赦通知书——1959年度赦字011号",换句话说就是国内得到特赦的第一名战犯,溥仪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自己!"该犯关押已满10年,在押期间经过改造,确实改恶从善,符合特赦第一条的规定,予以释放。"当法院代表宣布对溥仪等"自即日起给予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权"时,溥仪再也难以自制地痛哭失声了。
  
  首批特赦溥仪,不但出乎本人意料,出乎同监战犯的意料,似乎战犯管理所的干部乃至更高层的负责同志,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后来的种种认识。是毛泽东在研究战犯处理问题的汇报会议上,首先提出了溥仪的名字,并认真听取了有关情况以及溥仪本人学习改造的情况,据此作出了第一个特赦溥仪的决定。
  
  毛泽东设家宴与溥仪同桌共饮
  
  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毛泽东在北京主持召开了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即著名的"七千人大会"。毛泽东1月30日在大会上作长篇讲话,讲最后一个问题时,毛主席强调必须正确处理阶级关系,"不要轻于捕人,尤其不要轻于杀人"。对于"骑在人民的头上拉屎拉尿,穷凶极恶,严重地违法乱纪"的人,"也要捕一些,还要杀几个","但是,绝不可多捕、多杀。凡是可捕可不捕的,可杀可不杀的,都要坚决不捕不杀"。他说:"对于反动阶级实行专政,这并不是说把一切反动阶级的分子统统消灭掉,而是要改造他们,用适当的方法改造他们,使他们成为新人。"
  
  这是毛泽东一贯坚持的意见,然而当他一次次阐述这种看法时,总是举出"宣统皇帝"等人为例,而收令人信服之效。唯这次没有举溥仪,只举了潘汉年和王实味,说前者"是个CC派人物,现在关在班房里头,我们没有杀他",而后者"是个暗藏的国民党探子",后来被处决,"那是保安机关在行军中间自己杀的,不是中央决定。对于这件事,我们总是提出批评,认为不应当杀"。现在,中央已为这两个人平反昭雪、恢复名誉了。
  
  毛泽东这次没有举出溥仪并非把他忘了,就在讲话的第二天,"七千人大会"还在进行之中,溥仪已经作为主席邀请的客人,出现在中南海颐年堂了。会见中国这位末代皇帝,是主席久已有之的愿望,10个月前他接见古巴青年代表团时就曾为没见过溥仪而表示遗憾,当时他还询问参加陪见的团中央书记胡耀邦是否见过溥仪?胡耀邦说他也没见过。
  
  1962年1月31日,按农历算为辛丑年腊月廿六日。举世皆知,曾产生《辛丑条约》的那个60年前的辛丑年,已作为大清帝国的耻辱载入史册。现在,60年后的辛丑又要过去了,就在这新春佳节即将来到时,章士钊、程潜、仇鳌和王季范几人,在同一个早晨收到请柬,是毛泽东邀请他们在家中小酌。
  
  章士钊是湖南长沙人,清末曾主持《苏报》,骂过皇帝,民国以后出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溥仪在天津时他去见过;程潜是湖南醴陵人,在晚清年代考中秀才,加入同盟会以后追随孙中山先生投身反清革命,历任要职;仇鳌是湖南汨罗人,清末在日本留学即投身反清革命,成为同盟会创始人之一,也是辛亥革命首倡者之一;王季范是湖南湘乡人,晚清以来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倾向革命,与毛泽东是世交,又是远亲。他们都是主席的老乡亲,又都是清末以来的革命家或社会贤达。
  
  国产小汽车驶入中南海,把章士钊等4人陆续接到颐年堂前。
  
  "今天请乡亲们来,要陪一位客人。"毛泽东雍容大度,出语诙谐。
  
  "客人是谁呢?"章士钊颇觉莫名其妙。
  
  "你们都认识他,来了就知道了。也可以事先透一点风,他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呢!"毛泽东故意不说出名字来,为这次家宴抹上一层神秘色彩。
  
  是刘少奇主席?是朱德总司令?还是周恩来总理?上午10时已过,章士钊等人正在猜测这位"顶头上司"到底是谁,一位高个子清瘦男子,已由工作人员引导着,进入颐年堂宽敞的客厅。他既不是人们熟知的国家领导人,也不是报章上常有玉照登载的著名人士。他约摸50多岁,举止落落大方。毛泽东显然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人,但却像老朋友似地迎上去握手,并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环视应邀而来的客人,带着浓重的乡音微笑说:"他是宣统皇帝嘛,我们都曾经是他的臣民,难道不是顶头上司?"章士钊等人恍然大悟,方知正是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坐在眼前。毛泽东指着在座的四位老人一一给溥仪介绍,溥仪很谦虚,无论介绍谁,他都站起来鞠躬致意。或许因为四位老人都是可敬的长者,或许含有清朝皇帝向反清志士赔礼道歉的意味,这是多么有趣啊,他们一起进入了崭新的时代。
  
  "你不必客气,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常来常往的,不算客人,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客人嘛!"毛泽东对溥仪说的这句话,自然是对主宾和陪席的具体解释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能有这样难得的机会与您相见!"溥仪很激动。
  
  "我也早想见见你哩。"毛泽东与溥仪亲切地攀谈起来,询问他的家庭近况,溥仪一一回答。
  
  "我在历史上罪恶深重……"溥仪主动自责。
  
  毛泽东指出,对历史问题要具体分析,有些事是别人做的或许多人共同做的,不必全由溥仪负责。至于后来走上了背叛民族的道路,溥仪是要负责的。主席接着说:"现在你到了政协,应该总结一生经历,好好吸取教训。"
  
   "我一定照主席说的做。"溥仪心悦诚服。
  
   毛泽东鼓励溥仪写回忆录,这时他想起了溥仪在抚顺写的长篇自传,这部自传已于1959年末用"未定稿"的形式印了大字本。主席希望溥仪能把题为《我的前半生》的那篇自传修改好,遂对溥仪说:"我已看到你那部未定稿了,我认为写得不怎么好。里边检查好像太多了。看了一半就不想看了。"主席又说,你过去是帝王,是压迫人民的,而今天不同了,是公民,是人民的一分子了,写前半生要客观真实地反映历史,不能成为检讨书,回忆录要写得细致一些。
  
  "你当皇帝的时候,怎样对待下面的大臣呢?"毛泽东迅速转换了话题,气氛随之轻松。
  
  "清朝时我还太小,由父亲载沣摄政。张勋复辟那年也还不懂事。往后到了伪满,实际是傀儡……"溥仪实事求是地说着。
  
  "今天在座的几位当中,还是数你最年轻哟!"毛泽东环顾左右而对溥仪说。
  
  "我也56岁了。"溥仪愉快地回答。
  
  聊了一会,工作人员来请客人们入席,毛泽东拉着溥仪的手,一起走进餐厅。主席热情地把溥仪让到主宾席位上,还开玩笑说:"当年我们都是你的老百姓嘛,你当然要坐上席喽!"说完,开怀大笑。溥仪也笑了一阵,盛情难却,遂与主席并肩落座。
  
  在颐年堂内湖南风味的家宴上,溥仪作为上宾与毛泽东同桌共饮。溥仪有幸,他是被特赦的前国民党战犯、伪满战犯、汪伪战犯、蒙伪战犯中唯一受到毛泽东接见并宴请的人物,直到1976年毛主席去世为止,再不曾有别的特赦人员受到如此崇高的礼遇。
  
  在"七千人大会"上讲话过后才十几个小时,毛泽东已从严肃的讲坛,回到轻松的家宴席前了。在不同的氛围中,面对各异的对象,执行着同样伟大的工作。
  
  毛泽东的家宴,没有"燕窝席"、"鱼翅席"的排场,也没有溥仪当皇帝时常常见识的"满汉全席"和无比奢华的"御宴",桌面上只有几碟湘味儿的辣椒、苦瓜、豆豉等小菜。
  
  "湖南人最爱吃辣椒,叫做没有辣椒不吃饭,所以每个湖南人身上都有辣味哩。"毛泽东说着,夹起一筷子青辣椒炒苦瓜,置于溥仪位前小碟内,见他已吃进嘴里,遂又笑问,"味道怎么样啊?苦辣酸甜咸五味俱全,还不错吧!"
  
  "很好吃!很好吃!"溥仪鼻尖上已沁出汗珠。
  
  "看来你这北方人,身上也有辣味哩!"毛泽东风趣地说完这句话,指了指仇鳌和程潜,继续对溥仪说道,"他们的辣味最重,不安分守己地当你的良民,起来造你的反,辛亥革命一闹,就把你这个皇帝老子撵下来了!"
  
  毛泽东妙语既出,在座诸位无不捧腹,溥仪笑得开心。一个是当今国家主席,一个是昔日清朝皇帝,你来言,我去语,边吃边谈,边说边笑,好不畅快!在座的章士钊等人光顾听他俩说东道西,一时竟忘了动筷子夹菜,主席又招呼说:"你们怎么不吃?怕是被皇上吓住了吧。"大家都在笑声中端起了酒杯。
  
  "你还没有结婚吧?"毛泽东知道溥仪在抚顺时,已与他的"福贵人"离婚,遂改换这个话题。
  
  "还没有呢!"溥仪答。
  
  "可以再结婚嘛!"毛泽东说,"不过,你的婚姻问题要慎重考虑,不能马马虎虎。要找一个合适的,因为这是后半生的事,要成立一个家。"
  
  饭后,毛泽东与邀来的五位客人合影留念。他还特意拉溥仪过来,让他站在自己右侧说:"我们两人可得照一张像哟!"遂请新华社摄影记者为两人拍了一张珍贵的合照。照片上,两人并肩而立,毛泽东比溥仪高出半头,两人都显得那么高兴,笑容可掬。打这以后,无论住在独身宿舍,还是有了家庭,溥仪总把这张照片摆在床头上,像宝贝似地珍藏着,直到"文革"年代,溥仪怕被红卫兵抄走而上缴政协机关保存,不料竟从此下落不明。虽然,毛泽东与溥仪的合照已经失掉,但毛泽东对溥仪的关心与爱护永世长存。毛泽东身边工作过的同志都知道,毛主席举办湘味家宴的时候,便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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