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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撰写者前言
1987年盛夏,经由北京西城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我步入一个典型的老式四合院。不过,无论是正房还是厢房,也无论是南房还是北房,都依家按户地穿起房裙子、支出小棚棚,把四合院挤成大杂院。树下缺少投影之域,房前难找转身之区,竟看不出多少老北京的特色了。 我是以爱新觉罗·溥仪生平研究者的身份,到这里寻觅一位与研究课题有关的老人。他本来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却同一位“大人物”分不开,于是乎他的历史也变得重要了。60年代出版的《我的前半生》一书屡次提及的“大李”是他,80年代播放的电视连续剧《末代皇帝》中李得勤的原型是他,中意合拍、获奥斯卡多项奖的同名故事影片中也有他的银幕形象。对亿万观众来说他不是陌生人,而对我来说就更熟悉了。因为我不但从书本和电影、电视里了解他,还曾在档案部门查阅过他的卷宗,从许多相关人士的口中或笔下了解到他的外貌、性格和片断的经历,也见过他年轻时代留下的照片,只是未曾谋面而已。他,就是跟随溥仪长达三十三年的李国雄先生。 见面之时,我首先注意到李先生的一双眼睛还是有神的,似乎从那里看见了历史。然而历史已经逝去,李先生鬓发皆白,腿脚也不灵便了。他一般不上街,也不愿回首往事,活动范围只限于简陋的瓦屋,和瓦屋前用木板圈围多年的一小块儿院子,用鲜花、果树装点这里的天地。老人伺候别人一辈子了,此时此刻才腾出点儿精力美化一下属于自己的生活环境。 我说明了来意,我深知这说明绝不会引起先生的兴趣,或许会触痛他的心。可是,当他了解到回忆个人经历也能为历史研究提供一份有价值的资料之后,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他说:“既然对你们有用,又是老朽力所能及,何乐而不为!就说定了吧!”快人快语,令人感动。我深深地理解李先生,他能说出这句话来是不容易的,对于一个跋涉过苦难历程的人来说,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回首历史的脚印,本是自己印下,却又不像是自己的。”开始回忆时李国雄先生说了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恰恰反映出先生的十分特殊的生活经历。非常不幸,他从少年时代起就把应该属于自己的那段历史附着在别人身上了,附着在逊位的帝王身上,附着在联络天下军阀图谋复辟的“潜龙”身上,附着在勾结外侮的殖民地傀儡首脑身上,附着在伯力囚徒和抚顺战犯的身上。附着在别人身上,从而泯灭了自己!李先生完全没有料到的是,残酷的历史不但要求他献出自己的青春和终生幸福,而且要求他献出妻子的幸福、甚至儿女的幸福童年和青年! 回忆是酸楚的,而回忆资料确实是宝贵的。 作为溥仪的亲信,李国雄先生耳闻目睹的许多史实,涉及中国近现代史某些重要历史事件的细节。例如溥仪被冯玉祥驱逐出紫禁城的来龙去脉;溥仪在醇王府及东交民巷日本公使馆的活动;溥仪潜居天津联络各路军阀、勾结帝国主义各国驻津代表的行踪;溥仪与婉容先后秘密离津并出关投敌的经过;溥仪就任伪满执政、即位为“康德皇帝”、访日、“巡幸”各地等傀儡戏表演;溥仪的潜逃与被俘;溥仪在远东国际军事审判中作证以及他在苏联被拘留的经历;还有溥仪的引渡、改造和特赦等等。李国雄先生提供的细节资料,有助于我们深入研究一切与此相关而重要的历史事件。 作为溥仪的贴身随侍,李国雄先生是幕中人,最了解宫闱的明制度、暗规矩,种种深宫隐秘以及溥仪那难以琢磨的私生活。从北京小朝廷内部一直沿用的“祖制”、“惯例”、“宫规”及其腐朽糜烂的现实,到伪满皇宫的内廷机构、设施、制度、习惯和人员;从北京时代溥仪耍弄奴才,到天津时代下人遭殃,以至伪满时代把随侍训练成特务;关于护军、习武,关于宫廷乐队或仪仗队,关于赏赐和惩罚,如此等等以及它们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演变、来龙去脉;少年溥仪在北京游颐和园、青年溥仪逛天津马场、中年溥仪却成了长春的笼中“天子”,还有大量与此相关的生动实例,以及皇后的苦闷、淑妃的离婚、“祥贵人”的死和“福贵人”的入宫……李国雄先生娓娓的叙述,一定能在人类浩瀚的史书中增添一页,这一页将揭开富丽堂皇的宫廷生活的内幕,给摧残人性的封建极权曝曝光。 作为生活在溥仪身边时间最长的人,李国雄先生从溥仪的忠实仆人、摄影师、护军队长、仪仗队长,到赤塔和伯力的“难友”、哈尔滨和抚顺的“同案犯”,再到60年代以老朋友身份与其在北京重逢,从得天独厚的特殊角度看清了溥仪这位历史人物波折起伏的一生。他不但深刻了解溥仪的虚伪和凶残,了解溥仪在日本权要人物中间外谄内疑的立身术,了解溥仪在东京法庭上对待审判长、律师和被告的策略,了解溥仪应付赤塔、伯力收容所内苏联军官的种种把戏,同时也深刻了解溥仪在抚顺改造生涯中的立场及思想转变的轨迹。古人说:“山河易改,秉性难移。”我们对溥仪接受改造的程度,应当有客观、恰当、实事求是的分析与评价。在这个问题上,李国雄先生的发言权、议论权,无庸置疑地应该受到特别关注。 此外,李国雄先生的回忆,还包含了他追随溥仪转徙南北、赴日入苏的广见博闻,这就像站在一个特殊的角度上,用特定的光圈和速度拍摄下来的一幅幅风情画面,或可给读者增添一些阅读的兴味。 在大杂院西北角上的小庭院内,在那个简陋的小屋里,我早来晚归地和李国雄先生相处了十几个朝夕。北京的夏日,有时让人透不过气来,李先生的老伴奎秀清老人总是在我们工作的时候,为我准备好了温水和毛巾。按她的经验,用温水擦身更凉快,每当汗流浃背的时候便洗上几把。借助于微型录音机的效能,竟能把李先生丰富的口述资料,轻松地录入磁带,这使我体会到把现代化手段引进研究领域的必要。 现在,根据20多盘磁带资料并参照档案、文献,整理撰写的这部《随侍溥仪纪实》,业经李国雄先生修改、补充,并加以审定。既然溥仪和李国雄在历史上分不开,为了说明或解释那段历史,不但应有《我的前半生》问世,还该有《随侍溥仪纪实》以佐之。两书并行,正像两人如影随形一样。李先生说,“关于我这部回忆录的价值和特色,只能由别人评说。我只想讲一句:人老了,记忆或许有误,但我绝不给后人留下半句假话。” 【本馆所有资料(包括文章、图片、网友留言)任何网站、论坛不得转载。如需转载,请事先与本馆联系,并请注明转载于“溥仪纪念馆 www.puyi.netor.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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