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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皇帝的二十年》

爱新觉罗·毓嶦

  二十隆(笼)中琐记
  
  
  1952年调整监号,我们几个吃大灶的由楼上搬到了楼下,有一天看守员给送来了一个人,说暂时叫他住在你们这里,他有病刚出院。一看原来是萧玉琛,他在战犯里边算是年轻的,伪满时只是个少将参谋长,也就五十刚出头吧。监号是个扇形的,靠后边厕所小墙竖着能铺个单人的草垫子,把病号就安顿在这儿了。这时吃饭已不分大小灶了,不是我们的待遇提高了,是把大中小三个灶混在一起了,吃大灶人最少,搀和在一起对小灶影响不大,所以来一个吃小灶的也无所谓。萧也不参加我们的学习,自己写些什么,每天有护土来为他打针,他自己说是把腰摔坏了,给我们看他的腰椎歪了。
  
  有一天他忽然瞪着眼睛呲着牙冲我喊道:“吓!你怎么骂人?”
  
  他这一喊,把大家也喊愣了,一会儿看守员大概听见声音也过来了,有人报告是萧玉琛喊的。
  
   “谁骂你啦?没有人骂你,啊!好好学习吧。有人骂你,你找我,别瞪眼吵吵!”看守员说完就走开了。我们才明白,为什么把他塞到我们这监号来了,原来是个神经病,精神错乱了,他是一阵明白一阵乱,我也没招他没惹他,发病的时候专冲我来。
  
  又过了不少日子,他仍然天天在写,写完了就交给看守员,这一回可能是通过了,所里找他去谈话,回到监号后看守员说:“所里叫他在小组里念念他的检讨书,大家帮助帮助他……”
  
  这大家伙才明白了萧玉琛是怎么回事。他说是腰摔坏了,原来他畏罪自杀跳楼摔的,后腰先着了地,幸亏抢救及时。我们转移到哈尔滨不久,他就因病住院了,是在医院里跳的楼,正好就地抢救,命算保住了,但是脑筋受得刺激太大,就错乱了。要说罪大得数溥仪,他在回国的列车上神经就错乱了,在沈阳见过高岗以后,才恢复正常。至于畏罪,也就是怕审判,人皆有之,萧玉琛可谓发展到了极致。这次经过积极地治疗,在小组里大家的开导、帮助,他渐渐地恢复了健康,又归到小灶监号里去了。
  
  此后到1964年12月第五批特赦有他,就回到他的老家鸡西市(黑龙江省),参加了工作,还当了鸡西市的政协委员。他来过北京,到我的单位——中国艺苑来看过我。
  
  琐记的第二个人是齐知政,他在伪满当的是首都警察总监,溥仪外出时他是乘头一辆警车跑在最前边,老年间骑马的时候叫“顶马”。抗战胜利后他跑回了北京,解放后镇反时他主动投了案,被关押起来,然后给押送到哈尔滨,归入了战犯管理所,算是得到了坦白从宽的处理。由长春跑到北京的还有张海鹏,他是溥仪的侍从武官长,伪满洲国的上将,镇反时拒不坦白登记,被镇压了。
  
  押送齐知政时正是冬天,后来他和我们说:“我穿的棉袄袖子长一点儿,正好把手腕子带的手铐子盖上,就像是揣着手一样,跟着一个当官的坐火车就来了。来的那天晚上,我还记得是吃的海茄子(类似海参),在北京监狱一色是窝头白菜汤。这回大家都凑在一起了,又给这么好的伙食,心想快出‘大差’(死刑)了。”
  
  这个拘留所不知是伪满哪年建的,建的时候大概就偷工减料,加上顶棚跨度大,现在有点儿下沉了,支撑了一根大梁,可能还是有点危险吧。大约是1952年,管理所搬到了一所民宅里,一共有三间大屋子,伪大臣、将军们和溥仪分住两大间,我们和汪伪驻朝鲜领事等住一大间,有不小的一个院子,一早起床就可以到院里去跑步,比大铁笼子强胜百倍了。我也不认识哈尔滨的什么道里、道外的,据说新的管理所离松花江不远,可惜住了两三年,没见过江水江花。
  
  告别了隆(笼)中,如果说留下了一点点回忆的话,那就是从铁窗外飘进来的叫卖声:“白糖馅儿的大饼子!大饼子,白糖馅儿的!”
  
  这是个女声,定时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每天得吆喝上百遍,自然练就了清脆悠远的嗓音。监号里是绝对看不到大街的,她,是怎样一个人,是大嫂还是大妈呢?
  
  糊纸盒
  
  劳动创造世界,劳动创造人类,同时劳动也改造世界,改造人类。思想改造则更需要通过劳动,我们的思想改造有两年了,应该赶快补上劳动这一课,现在换到一所民宅,条件已经具备,战犯们都是些上年纪的人,不可能去“愚公移山”了,那就找个轻微的劳动吧——糊纸盒子。
  
  这纸盒子是装铅笔用的。十二支铅笔为一打,十二打为一罗(商业用计量单位),一打装盒子较小不好糊,六个小盒子还要装到一个大盒子里,也就是装六打——半罗的盒子,就是我们的劳动对象。开始时由铅笔厂送来半成品,纸板和商标纸,盒子底用白纸糊起来,盒子盖用商标纸糊。劳动时间只限于晚上两个小时,白天还得学习,每人的定额只有二三十个。
  
  溥仪自从迈出了“极其重要的步骤”——和家族分开,到今天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一般说来那皇帝的架子总算放下了,在生活自理方面勉强及格吧。监号里值日,扫地、刷便池子、洗衣服、钉扣子……也都行了。别人喊他声“老溥”也听习惯了,对别人同样以老相称了。给自己干什么倒无所谓,可是轮到他值日给大家端菜、端水时,大家都特别帮助他,实际是特别提防他。虽然他绝不会是成心,但很可能这盆子菜、这盆子开水就扣到你头上。先例也是有的,那一次是他帮人家的忙,帮了个倒忙,洒了人家一身连汤带菜。好心干坏事,谁拿他也没办法。
  
  这回参加劳动,所里开了会,管教科长做了动员,溥仪的积极性也很高,可真干上了他就玩不转了,比三岁小孩子强不了多少。自己钉扣子,缝袜子怎么都行,糊盒子有质量的要求,外表要平整、挺括,盒底要求够尺寸,它还要装进六个小盒呢。其实大家谁也没糊过盒子,都是头一遭,开始先少糊几个,慢慢地练练手,没几天就都及格了。可是其中也分得出手艺的高低,手艺最高可算是赵玮,他糊了一个样板盒子,谁也学不了,当然,一般并不要求这样。
  
  这回到溥仪这儿就惨了,刚讲的糊盒子也要有点儿手艺,反正这里产品最次的、不及格的,不用问一准是溥仪的“绝活儿”。皱皱巴巴,歪歪扭扭。说赵玮做的样板盒学不了,溥仪的这活儿也同样学不了,要不怎么叫“绝活儿”呢。
  
  皇帝,说是天生的圣明,天纵的聪明,那是坐在金銮宝殿,穿着滚龙袍,职掌着生杀大权,谁敢说一声:“皇帝是个大笨蛋!”不“族”了你(灭门九族的意思),也得剐了你。现在这真龙天子真现了原形啦,过去是什么天生啦,天纵啦,如今还要占个“天”字的话,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啦!
  
  溥仪生在王府,长在深宫,养在太监手中,大半辈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当了俘虏依然故我。生活自理刚学了两年不到半,自己也有点儿要强的心,终归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现上轿子现扎耳朵眼儿”,实在是力不从心,手不听使唤了。一般人念小学时就有一门手工课,学着做些东西,最简单还学点儿折纸呢,打一小儿就练习动手动脑。
  
  糊盒子是十来个人为一组,有一个人专门管刷糨糊,这样比个人单干能快些,可是大家要把刷糨糊人的定额带出来。溥仪糊不好纸盒子,刷糨糊行不行呢?也不行。他要是刷糨糊就热闹了,糨糊弄得满身,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虽然是刷糨糊的有个围裙。再者是供不应求,糨糊刷得不均匀,边角上刷不到,糊上就翘翘着,中间刷不到更麻烦,起一个气泡,还得返工修理。糊不好盒子是自己的事,刷不好糨糊耽误大家的事。
  
  和溥仪一个组的有个宪均,也是爱新觉罗家族,肃亲王府的,按辈分论他是毓字辈,比溥仪晚一辈,可年岁差不多,从前都是“皇上圣明,奴才该死”,今天一看这“圣明”敢情都笨出一朵“花儿”来了。因是一家人,帮助时不免急躁,不太注意方式方法,甚至冷嘲热讽。溥仪本来就够窝囊的了,干活老出废品,宪均气得说:“我看,你这人就是废品。”
  
  “好么,我真成了窝囊废了?”溥仪一听又没法辩白,就是自己出废品,一下子气得病了半个来月。但是,笨,这个问题没少考虑:“我怎么就那么笨呢……”这时所长及时找他谈话,给他指出了岂止是糊盒子的问题,你自己这半生不就是封建制度的残渣余孽么?你要是明白了哪有什么天生的圣明,也算是没有白白病了一场。
  
  糊了一些日子纸盒子,大家也都熟练些了,用的是铅笔厂给的半成品,为了进一步减低成本,管理所决定自己生产半成品。它的工序首先裱糊马粪纸,用铡刀按规格切出来,压上印再切角等等,专门腾出了一间屋子,配备了简单的机械,这当然是由我们几个年轻人去干了,年岁大都不行,更不必说溥仪了。他要干这些工序,比如用铡刀,用切角机,那都是非常锋利的,保证能切掉个手指头。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里讲了关于糊纸盒的“流水作业线”……说是“小固”(即笔者)首倡的,还讲流水线到他那里就流不动了,这都是从“流水”而想象出来的。糊纸盒流水作业就做过一次试验,是个失败的试验,大家并没有采用,失败的理由不必要在这里讲了,我只是在这里为溥仪做一个小小的更正而已(参见第445页)。
  
  糊纸盒子是有报酬的,所里买了许多糖果、香烟、罐头等等,分发给大家,这确实是每人的劳动果实。在这里不仅是溥仪,还有一些人也是第一次尝到自己劳动的果实,分东西那天晚上所长也来了,看一看,问一问,那时额外得到了这么多的好吃的、好抽的真和过年差不多了。不过自从糊纸盒子以来,有这么一个人始终没参加劳动,所长说他是给你们大家“看堆儿”的,也应该分给他一份劳动果实,这个人是何许人也呢?——伪满洲国国务总理张景惠,这就是应了郑板桥那句名言了:“难得糊涂”,不过它的更大的作用还在后头呢。
  
  这一小段里讲的是糊纸盒,只是晚间业余的,白天主要是学习。在铁笼子那边先开始是写自传,接着是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的种种罪行,看着是两个题目,实际是分不开的,写自传就避免不了写自己是怎样勾结的日本帝国主义,反过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它必定要利用封建买办势力,就是互相勾结,互相利用。溥仪本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想的是借助日本人的势力搞复辟,却被日本人利用了他的皇帝招牌,把我国东北变成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当初溥仪在天津的时候,是怎么和日本战犯土肥原勾结的内幕,也全盘交代出来了。这是个关键的问题,如果到伪满以后说是有日本关东军的高压政策,那么在天津的时候有什么高压呢?正是出于溥仪复辟的动机。
  
  溥仪能写出这些问题来,也说明了他的思想比以前是大有进步了,为他以后彻底认罪打下了基础。这时已经到了1954年初,在朝鲜战场上,抗美援朝已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战犯管理所决定还迁回抚顺,准备展开一场大坦白、大检举。
  
  大检举大坦白
  
  抗美援朝已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美帝国主义已被赶过了“三八线”,签订了停战协议,南满局势已经稳定,战犯管理所决定迁回抚顺。在那里将全面开展大检举大坦白,在哈尔滨这里是无法展开调查工作的,不过这些是回到抚顺以后才知道的。
  
  现在只通知说做迁回抚顺的准备,有什么可准备的呢,通共不过一个小包包,就是全部行李了。管理所当然有些文件、家具、食堂的炊具等等,但是还有带不走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活玩意儿——两头大肥猪。等不了年节了,提前过吧。一连改善了好几天伙食,包子、饺子全是一个肉丸儿的,已经是吃的满嘴流油了,大盆的炖肉上边浮着明晃晃的一层油,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
  
  这回乘的火车也不用报纸糊窗子了,全副武装的警戒人员当然要跟着,可是大枪的枪口都是朝下背着,更不必说上刺刀了,一点警惕性也没有了。由管理所到车站也不坐大卡车了,给坐的大轿车。比起初到抚顺时,真是天上地下了。
  
  回到抚顺以后,经过简短的休整,就开始了大检举大坦白。领导这一工作的是由中央最高检察院派来的东北工作团,不过有关工作团的准备和组成等过程,现在当然有资料。我只是按当时经过和我们知道的写下去。
  
  首先有一位首长做动员报告,在大礼堂开的全体战犯大会,就是日本战犯和伪满战犯在一起开的。这回老搭档们互相见了面了,不过在这种场合点头示意也不敢呐,只有心照不宣了。日本战犯大约有九百人,这数目就可以对上我们的编号了。在这以前是严格的限制,决不许可互相见面的。但是也猜想得到,那么大的管理所岂能只是关押着我们伪满几十个人。那时日本战犯们可能是在做水泥瓦活儿,我进过水泥瓦车间,当然是在没有人的时候,是什么人在这里干活儿却能想象得出来。
  
  日本战犯当然也转移到哈尔滨去了,他们的管理所在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我们搬到平房以后,院里搭了个面包炉,我们可以常常吃到面包,也常看见有汽车拉走许多面包,就是给日本战犯送去了。这次可能是我们晚几天回的抚顺,一开大会就都公开了,也不必——按从前皇宫里的术语——避“关防”了。
  
  在这些日本战犯中有重要职位的是:武部六藏——伪满国务院总务长官,他是实权的国务总理;古海忠之——国务院总务厅次长,是实权的副国务总理,在文官里是最大的了,当时的张景惠也得听他们二人的。伪满的各个部的大臣们,都在这里了,可是部里实权人物是次长,却没听说有几个。伪省长有几个在这里,省次长呢?伪满省里有的省长也是日本人,也不见在这里。日本关东军的军人比较多,将军一级的有几个,还有校级、尉级的军官,也有侵华日军中的士兵,这些日本战犯都是苏联给引渡过来的。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在东北日本关东军有九十多万,全被苏联俘虏过去了,文职人员是分散的,很少被俘。被俘的关东军分散在苏联各地作劳工,1946年开始分批遣返,我们于1950年被送回国时,日本俘虏也被遣返完了。引渡给我国这批战犯是苏联政府什么时候决定的很难说。如果是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后,是在开始甄别的时候,那时已经被送回日本去的俘虏就不少了,我想其中该引渡的“漏网之鱼”也不在少数。
  
  至于日本关东军大头子——总司令官山田乙三,总参谋长秦彦三郎以及各方面军司令官,都被苏联的“远东军事法庭”判了徒刑。
  
  再有和溥仪一起在沈阳机场被俘的,吉冈安直——伪满帝室御用挂,关东军参谋,还有桥本虎之助——伪满祭祀府总裁,自通辽分开后,这两个人便下落不明了,按他们的级别是应该归入第四十五收容所的。
  
  1950年春我们再回到四十五收容所时,看见了长尾吉五郎,他是伪宫内府警备处处长,可能是他的级别够了,归到这里不久被一起送回日本去了。1945年溥仪逃亡大栗子时,伪宫内府的日本人当官的大部随着也去了大栗子,至于他是怎么被俘的,到四十五收容所以前在苏联什么地方等等,无法去问他,总之是被放回国了。
  
  全体大会是个动员会,开个头,着重讲了些国际国内的形势,认清形势是必要的。接下来又单给我们开了一次会,讲到了溥仪的认罪,像刚回国时那种九死一生的想法,已被种种事实批驳倒了,他在学习过程中也交代了不少问题,今天正式开始坦白检举了,会不会还有什么顾虑。说到溥仪的罪证,那是铁证如山,只有自己坦白交代,悔罪认罪,重作新人,才有光明的前途,这是共产党对待一切罪犯的人道主义政策。负隅顽抗,死不认罪,只有死路一条,何去何从,自己选择好了。最后宣布新的纪律,各个监号之间不准交换案情,不准传递条子,要轮流放风。所以在这一段时间里有关溥仪的事,我能知道的就特少了。
  
  在坦白检举过程中,还要开些大会、小会,会后在小组里讨论。现在和日本战犯公开了,看到他们开会比我们热烈。日本人中大官儿少,多数是中、下级军官,也有士兵,总体年龄比我们要年轻,另外这些人在苏联搞些所谓民主运动,批判什么天皇制,有点训练。比如在会上选择一两个典型的发言,大家听了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当然我们中国方式讲求实事求是,不搞大轰大嗡的形式主义。
  
  伪满这些人,开个坦白检举会都是彼此彼此,发言很被动,虽然还没有特别耍滑头的。有一次所方选择部分人开了一次会,当然少不了溥仪了,他一发言就占去了大部分时间,讲的内容尽管是众所周知的,对他来说确是加深了认识。但他以为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想隐瞒了,在哈尔滨献宝,也许怕牵连毓嵒吧,说成是他自动献的。所以我们当场就问他,毓嵒递纸条是怎么回事?问得他支支吾吾的,很是尴尬。所方看到这次会已达到了预期的教育目的,便宣布了散会,给溥仪解了围,不过以后这样面对面的会再没有开过。
  
  侦讯人员大多数是年轻人,随时随地宣传党的政策,耐心说服教育。伪满战犯里不能说个个都是老油条,起初没把侦讯员看在眼里,觉着自己在旧社会里混得有一套,但那是根本吃不开的。如今面对的是铁证如山,只有低头认罪,洗心革面,争取宽大处理。经过两年多的学习,写自传、揭发日寇罪行等,个人的问题也交代了不少,在坦白检举过程中没有出现大的问题。
  
  战犯们侦讯得差不多了,该轮到我们“三小一大”了,就把我们四个人分到四个监号里,防止串供。也不知道检查团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溥仪从长春逃跑时,曾在伪宫内埋藏了一批枪支,弹药”,叫我们交代。
  
  在长春伪皇宫里溥仪倒是有一批匣子枪,能压20粒子弹,还能连发,这些枪就收藏在同德殿的一间小屋子里。那时逃跑了也没想什么时候还能回来,逃跑的时间也很仓促,根本想不到要埋藏什么。但这是侦讯,说大白话就是“过堂”,可你说什么不知道、没有那回事不行。向你交代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已经听过多少遍了,你相信不相信呢?把问题交代清楚了才可以说是相信了,口头上说相信不交代问题能行吗?叫你回去好好想想。
  
  过了两三天,又被提审过堂,问的还是这个问题,问你想好了没有?我想什么呢,它根本没这么回事。即使有此事我替溥仪隐瞒也没必要,和我更无关系。解释是无用的,还是叫你好好考虑考虑。好在我们四个人分成四下里,都一致是否定的回答,问了两回就不再追究了,因为串供是不可能的。但有时还得串串供才能结束侦讯,串供时要有看守员在场。
  
  个人问题交代以后,如果成立的话得有旁证,得有检举材料才行,我们“三小”的问题就是在溥仪的家门以内当学生念书,再就是伺候他,毓嵣被溥仪给送到伪满军官学校去了一年,又给要了回来,没有人检举我们,可是我们自己得坦白交代才能过关。
  
  想起了那时给日本关东军“献金”,说白了就是捐钱,还捐过一对银瓶。捐钱当然是溥仪给拿的,表示他教育的学生都是“日满亲善的”,支援所谓的“大东亚圣战”。可是溥仪这人好犯点儿小“嘀咕”,觉得献金是他给拿的钱,还不够那个……找不到适当词汇——就是还得叫我们自己献点儿什么,于是我就从家里拿出了一对银瓶当作了献金,溥仪才放了心。献金也就是支援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战争,是一条罪状,另外一条是拷打过溥仪使用的一些孤儿们。
  
  当时坦白交代的材料不止这两条,什么内容现在都忘了,就这两条能成立,还得有检举,有旁证。侦讯员就叫我们互相检举,在看守员的监视下就叫我们串串供。比如毓嵒告诉我他坦白交代的是什么问题,我就照着他交代的检举他,也就是上述的两个问题。反过来毓嵒再检举我,就这样我们互相“串供”作证,才能完成检察的程序。
  
  我们几条“小鱼”个人的坦白检举告一段落之后,被叫去帮助侦讯员抄写各种调查材料,从抄写材料中大致可以知道,在调查战犯过程中要为每个犯人立一本档案。先搜集罪证,记录犯人的供词,证人的证词,罪行侦讯完了再起草一篇提要放在第一页,根据罪行向法院提起公诉和求刑。罪证材料都是复印件,并注明出处来源,口供材料是提审一次要修改一次,就得重新抄写一遍,最后还有一篇总结,抄清完了,装订成册,那时还不兴横写,用的是八开竖格纸。有的总结部分贴上纸条,不让我们抄写,我觉得那里是求刑部分,对我们也要保密了。
  
  检察团的工作地点在管理所北边有二三百米远的一栋楼里,虽然不远,我们也不能随便来往,这是叫我们去工作,不能像提审犯人那样,来回坐一辆小卧车,当然要有押送人员。有时候小卧车忙不过来,就坐提审战犯的车子,这是一辆中吉普改装的,把后边车棚改装成6个格,每格仅仅能容一个人,每个都有门,门上有锁,防止在车里串供,我们坐时就不上锁了。抄写工作陆陆续续有一年多,直到检察工作完了。
  
  在全部坦白检举过程中,没有一个死顽固分子拒不交代的,但是有一个人没写过一个字,没过过一次堂,对每个人来讲这是脱骨换胎、重新做人的关头,可是这个人就好像个“消遥派”,是谁呢?他就是伪满洲国国务总理张景惠,他的罪行比溥仪也就是差一等吧,他在伪满时有句“名言”,说伪满和日本是一根线上拴的两个蚂蚱,是人所共知的,他这个伪总理一直当到伪满垮台。前边糊纸盒子就提过他了,他是占了郑板桥那四个字——“难得糊涂”的光了,你要说他老是那么浑浑噩噩的也不对,有时也来上一句:你看现在毛主席、共产党领导得多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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