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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战犯管理所的办公室里,所长在找溥仪谈话。 溥仪:“是,我知道。组织上让我们有机会和家人团聚,这是……是……共产主义精神……” 所长一笑:“这不是共产主义精神,这是人道主义精神。” 溥仪:“是,人道主义精神。每个人……都要有这种精神。” 所长:“那你是不是想见见谁呀?” 溥仪:“想。我和大家一样,很想。” 所长:“你的原配夫人婉容已经去世多年。文绣嘛……” 溥仪:“在天津的时候已经离婚了。” 所长:“她改嫁的事你知道了吗?” 溥仪摇了摇头。 所长:“据我们了解,她已经又嫁了人,所以……” 溥仪:“不考虑,不考虑。” 所长:“现在惟一可以考虑的,就是李玉琴。你当时叫她福贵人吧?” 溥仪把头埋得很低。 所长:“历史总还是历史,如果没有那些历史,你也就不用在这里改造了。” 溥仪:“是。” 所长:“李玉琴我们已经联系上了。你想和她团聚一下吗?” 溥仪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我很高兴组织和领导给我这次机会,和家人团聚,体会家人的温暖和……党的温暖。” 所长:“好,我们安排。” 所里的领导专门腾出了二排十三号房,让溥仪接待亲人。 一张白纸的“匾”,悬在上门楣,上面写着:“新人重做”。这里已经收拾整洁,一桌一椅,还有一张拼起来的双人床。 摇曳的灯光下,溥仪和李玉琴隔桌坐着,桌上的饭菜一动没动。他们俩谁也没说话。很长时间过去了,溥仪指指饭菜:“饿了吧?吃。” 李玉琴一动不动。 溥仪看看李玉琴:“……你能来,我很高兴……这是……这是党和政府对我的关怀。你……” 李玉琴也抬眼看了看溥仪。 溥仪:“你……吃饭吧!” 不知是谁,在窗外弄出了响声。 李玉琴一惊。 溥仪起身,打开了门。 溥仪看见了几个不好意思的战犯站在那里。 “我们是……是想……”战犯小王吭吭唧唧地想解释,可又不知该怎么说。 战犯老李说:“不过是想……沾点儿您的喜气儿。” 溥仪高兴地笑笑:“那就进来吧!”他主动请他们进屋。 几个人你推我搡地进了屋。 溥仪将他们往前一让。 进来的几个人倒显得有些尴尬。 战犯老赵竟上前冲着李玉琴请了个安:“给您……请安。” 李玉琴忽地站了起来,不知是羞是怒,脸一下涨得通红。 大家一愣。 战犯老李拉了一下战犯老赵。 战犯老赵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礼节的不合适处,喃喃地:“这也……不知道……行什么礼才好……” 战犯老李:“不耽误、不耽误……”转身撤出。 大家讪笑地都跟了出来。 门关上了。屋里又剩下了溥仪和李玉琴。 李玉琴还站着。 溥仪忙解释道:“他们不过是……” 李玉琴:“你这些年就住在这儿?” 溥仪:“哎,说来话长,先是在苏联呆了四年,然后才转到这里。” 李玉琴:“打今儿往后你会怎么样呢?” 溥仪:“我要努力改造,重新做人。” 李玉琴:“能从这里出去?” 溥仪:“相信群众,相信党……” 李玉琴:“那就是说我还有盼头儿了?” 溥仪:“我努力,我努力!” 李玉琴:“几个月?” 溥仪:“这个……” 李玉琴:“对,我们领导也说过,思想改造是个艰苦的过程,不是十天半拉月就能成的。” 溥仪:“就是,就是。” 李玉琴:“那还得多少年?” 溥仪:“这……” 李玉琴:“没关系,你别磨不开说。来的时候组织上和我谈了话,我有思想准备;再说我也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了。” 溥仪:“这个,这个……玉琴,我……” 李玉琴从来没有听到溥仪这么称呼自己,吃惊地瞪眼看着对方:“你……你叫我啥?!” 溥仪:“噢!唐突,我太唐突!我现在虽然还没有资格,但是请允许称呼您李玉琴同志……” 李玉琴:“嗯呐。可……可俺喜欢……” 溥仪:“玉琴?” 李玉琴:“嗯呐!” 深夜,溥仪和李玉琴双双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 李玉琴喃喃地:“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着要有个孩子就好了,我一个人日子不好过呀……” 溥仪:“玉琴……” 李玉琴伸手将灯关上。 溥仪“啪”地将灯打开。 李玉琴:“你干啥呀?” 溥仪就着灯光,趴在床上瞪眼瞧着李玉琴。 李玉琴:“你看啥呀?!” 溥仪:“我……我想瞧瞧你……” 李玉琴不好意思地:“这有啥好瞧的……”又伸手将灯熄了。 溥仪又再次把灯拧亮。 李玉琴:“这是咋的了?!” 溥仪支支吾吾地:“我、我……” 李玉琴:“你这是咋的了?!” 溥仪赶紧穿衣服:“我这是老毛病,我这是老毛病。” 李玉琴不解地:“什么老毛病?” 溥仪衣冠不整地站在床前,像是受审:“我……我不大成……” 李玉琴似乎明白了:“你不成?” 溥仪低着头:“我不成。” 李玉琴一下子捂着脸无声地哭了。 溥仪轻轻地为她披上衣服:“我以为通过这几年的锻炼,我可以了呢……” 李玉琴突然地甩开他:“你别碰我!” 溥仪:“玉琴……” 李玉琴:“你甭这么叫我!你不配!” 溥仪拾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我……” 李玉琴高声地:“你出去!出去!” 溥仪慌张地:“你别嚷,有话好好说……” 李玉琴跳下床:“你说,你又不成,你叫我来干什么!” 溥仪:“不是我让你来,是、是……政府和领导……” 李玉琴声泪俱下地:“你可把我害惨了!我连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了!……” 溥仪有些手忙脚乱,他向窗外看了看:“我正在改造,我正在重新做人……过去的事,过去的事……” 李玉琴:“别再跟我说过去的事!你把我们当人吗?你转身走了,我们死活你想过吗?皇后她……皇后说得没错,你不是人!” 溥仪:“别说了……” 李玉琴:“我就说,当时我们连条狗都不如!皇后就死在我眼前,她连口棺材都没有,她恨你!我现在也恨你!” 溥仪:“是,我有罪,你们可以恨……”他向窗外望了望,“不过……既然已经来了,这是领导的关怀,咱们还是……” 李玉琴向后一退:“别碰我!” 溥仪:“你只要别大嚷大叫的,说什么都行。” 李玉琴:“还说什么!你干啥让我来?我是你什么人?我什么都不是!我根本就没和你结过婚,我……我只是你的一个摆设!” 溥仪抬了抬手:“好了,好了,你坐下。我们谈谈,好吗?” 李玉琴坐下了。 溥仪看着李玉琴安静了下来,闭了一下眼睛,缓缓地:“唉,我在这儿已经好多年了,该认的罪我已经都认了,该交代的我也都和政府交代了。现在对你,我想也该有个交代。”这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你听着,当年你进宫,不是我要的,是日本人逼我要的。你也知道,我从来没碰过你,也没故意伤害过你。这次你来,是政府安排的,也不是我让你来的,我更不会伤害你。我的罪孽深重,对不起人的事很多,首先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你也好、对婉容也好,也都对不起。还有……”说到这里溥仪叹了口气。 李玉琴:“还有什么?” 溥仪摇了摇头:“都过去了……当年落到苏联人手里,我觉得我是活不了了,结果没杀我。送回来,我觉得我是必死无疑,结果……很宽大。我是死过几回的人了,没什么想不开的了。你要干什么都可以,你打我,我保证不还手;你骂我,我就听着。我现在已经是经过改造的人,不一样了。” 李玉琴低着头。 溥仪:“你想怎么着,这回我听你的。” 李玉琴:“我要正式和你脱离关系。” 溥仪:“你要离婚?” 李玉琴:“怎么说都行……” 溥仪看着李玉琴:“好,好。你已经不是第一个。不过这次……我感觉很好。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提出,你向领导提出,行吧?” 李玉琴点头。 溥仪:“好吧,那我同意。来,咱们吃饭,明天我们还要干活,眼下正开展劳动竞赛,不吃饱了不行。”说罢,抄起筷子,胃口极好地吃了起来。 管理所战犯宿舍,战犯们都已就寝。溥仪蹑手蹑脚地进来,悄悄地爬上炕,钻进了被窝。 睡在他旁边的陈维:“您怎么……” 溥仪示意陈维不要吱声。 陈维用头顶着被子:“不好好地宠幸一下后宫,回来干什么?!” 溥仪也用头顶着被子:“宠幸?人家要离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