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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北京的什刹海找孙耀庭,是十几年前。友人从日本带回上下两册《最后的宦官》,虽写中国事儿,却是在日本出版发行的。这本传记上的主人公即孙耀庭,中国仅存的前清太监,自然也就是人类的最后一个太监。
书中记录了孙耀庭的传奇一生:这个天津附近的静海县穷乡的贫家孩子,因家贫无以偿还地主的高利贷,并受本乡前清御前大太监“小德张”衣锦还乡光耀祖宗的“业绩”所鼓舞,自己提出入宫当太监以偿还家庭债务。被父亲自阉后送至京城;他先入皇叔载涛府中为宦,后顶替别人的名混进紫禁城里(因那时满清已经被民国取代,民国政府允许继续呆在后宫里的逊帝溥仪等人保留少许太监,而不得再从社会上招收新人),先侍奉端康太妃(即光绪的遗孀瑾妃),后去大婚进宫的皇后婉容房内听差,在溥仪离开北京辗转至东北后,他又追随去了长春,终至溥仪“御前”,成就历代宦人之大愿。此公历晚清、民国、“满洲国”、共和国诸时代,至日本人出这本书时还在北京的一所寺庙里颐养天年——只是,书上没告诉我是哪座庙。 宦的本意是当官,如“宦游”是说出门当官,“宦海”是指官场。秦代始设部门,由阉人主管,故“宦官”又成为他们的专用称呼。到了唐代,朝廷设内侍省(伺候后宫的部),只能由阉人为领导人——“监”,故他们又被称作了太监。历史上,太监利用皇帝的宠信和糊涂而专权误国的丑闻不断发生,从秦到汉,从唐到明,都发生过这样的事。太监制度极大地阻碍了社会的发展,所以历来人们对这些残缺之人十分厌恶。鲁迅就这样说过:“中国历代的宦官,那冷酷险狠,都超出常人许多倍。”但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和姓的都是太监金字塔顶的极少数人,他们假皇帝之威为非作歹的劣迹并不是所有太监能做到的。绝大部分太监的日子不好过,从手头这本日文书中可以看出,孙耀庭就是这绝大部分人中的一个。这样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居然还活着!读那本书时,我常常走神于字里行间的历史胡同之外,想去一见化石一般的孙耀庭老人。 我开始从北京地图上找庙宇,揣想哪座庙应该是他寄身的地方,又借来本北京市区电话簿。但庙宇的电话极少,我只好打到广济寺里的中国佛教协会,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某日车过什刹海时,突然记起书中好像说,孙耀庭住的地方离前醇亲王府和恭亲王府均不远,便急忙在东官房站挤下车。遵从指点,上岸西北行,顺一条斜巷,在一方极为平常的方楼后面,蓦然见到一座金瓦朱墙的大庙,正是广化寺!凭直觉,我认定,孙耀庭老人就住在这里面!但此庙非对外开放之庙,大门紧闭。我从开着的侧门仄身进去,有西廊房二间作传达室。一位穿中山装的退休职员模样的老人听我颠三倒四地说完后,微微颔首:“对,孙耀庭就住在这里”。我差点跳起来,赶紧请求一谒。不料,他略一沉吟,答复我说,这儿是北京市佛教协会所在地,要见孙耀庭,必须得“管事儿的”答应。他指给了我办公室的方向。 我三转两拐,在庙西北方找到未悬任何标志的办公室,不料一个高个子的中年干部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行!孙耀庭岁数大了,身体不好,早就不能会客了!”而后,任我怎么说,该官员就是不肯松口。我只好怃然退出。路经传达室时,老师傅路见不平,替我抱怨:“老人身体还可以嘛,好象刚才还在大门口遛弯呢!不让见就是了。” 1991年2月,我趁来京工作之余,再访广化寺。 广化寺是一座有七百多年历史的京华名刹,传说最早是一位高僧托钵广为化缘,用一生得来的布施修建的,故名“广化寺”。寺内有块清道光年间重修的碑,碑文道出什刹海的由来:“都城西北隅有巨浸曰什刹海,以环海有丛林十故名,广化寺者十刹之一。” 现在的广化寺,已经是十座古刹中唯一幸存的庙宇,但“文革”毁坏严重,神像堕地,殿堂东西两院也被革命群众的自建房屋所割据,两厢蚕食颇有成效,现在只剩下中路的主体建筑,也就是我涉足未深看到的那一部分了。我所看到的金碧辉煌是近年刚刚修复的。该寺因地处皇宫之后,与环绕什刹海的众多王公名士府邸为伍,所以,香客中有许多大人物;一些名门家里死了人,往往也停柩于该庙让僧人诵经超度亡灵。当年光绪的端康太妃死后,正逢上冯玉祥发动的“北京政变”,国民军驱逐逊帝及太妃们出宫,她老人家就只好在这大庙里多躺了几年。古刹森森,庙门紧闭。高空寒风长啸而过,殿角风铃一阵乱敲,愈发显得广化寺神秘莫测。未叩门,心先怯。 有一着褐色布衫的老僧闻声开门。原来见过的那位俗界师傅,显然已经下班回家。老僧自是满面诧然,听我絮叨一番后,慈悲为怀,领我进了暖融融的传达室内,谓:这么冷,先暖暖身子再说。此时我寒意全无,师父见我拜佛心切,闩好大门,疾步带我过殿穿廊,七拐八弯,至大雄宝殿西侧后边的一个小院儿。院儿只小屋两间,一明一暗。有一个玻璃窗上还贴着熊猫“盼盼”手举金牌向我们跑来的亚运会招贴画。老僧边唤着谁的名字边撩开厚棉门帘,领我进入明灯的外屋。 屋有霉味儿,灯亦昏然,有小床、桌椅等陈旧家具,独不见主人。老僧略一犹豫,复蹑足进入里屋,轻唤一声:“老人家!”未闻回答,便悄然退出,曰:“他睡下了,早睡早起,多少年都这样,今晚不能见了。”只一步之遥,却无从识荆!眼瞅着黑黝黝的里屋床上那个沉默的黑影,只得怏怏离去。辞别时,我求传达室的善心师父容我明早再来一趟。老僧允之。 未料,此一别竟成千古憾矣。 【本馆所有资料(包括文章、图片、网友留言)任何网站、论坛不得转载。如需转载,请事先与本馆联系,并请注明转载于“溥仪纪念馆 www.puyi.netor.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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