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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天子
“我这一家六口,总计一个月共用3960斤肉,388只鸡鸭,其中810斤肉 和240只鸡鸭是我这五岁孩子用的。” ——《我的前半生》 宣统三年三月二十日,隆裕太后和宣统皇帝在西苑海宴堂接见各国使臣夫人。六岁的小皇帝坐在隆裕左侧雕龙紫檀木宝座上,张着一双大眼,望着从面前经过的使臣夫人们。他心中纳闷,怎么这些女人一点不像太后和嬷嬷,也不像宫女呢?一个个鼻子高高的,好像是鹦鹉,头发黄黄的还弯弯曲曲,好像狮子狗。顶寒碜人的是眼珠子,黄的、蓝的、绿的,真像张谦和说的鬼怪模样。还有那身上挂的,穿的,叫他想起果盒里的糕点:五颜六色的翻毛寿桃、撒了青红丝的萨其马、爱窝窝、豌豆黄……那蓬起来的大裙子,真像带褶儿的大肉包子。他想着想着,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 好容易熬到都走过去了,隆裕起身去更衣。他忙不迭地跳下宝座,往内殿跑去。一进了寝宫便大喊: “嬷嬷!嬷嬷!我饿了!” 首领太监张谦和和四名御前太监捧了四执事库送来的换季棉袍褂,过来要给他换下那身小羊皮袍褂。他推开他们,对张谦和叫喊: “我饿了!叫嬷嬷!” “万岁爷早晨吃过奶了。” “不,叫嬷嬷!” “禀万岁爷,太后嘱咐过,不到时候,万岁爷要是多吃一口,奴才就要挨打。叫嬷嬷来,可不能吃奶,要吃奶,奴才就不去叫嬷嬷。” 这是太后新立下的规矩。从三月十三日驻跸西苑那天起,吃奶限制在早晚各一次。当时还规定除了喂奶的时候,乳母不得到皇帝面前来,但是小皇帝不肯。叫他少吃几次奶还可以,叫他见不着嬷嬷,他就坐在地上,又哭又叫,两腿乱蹬。太后只好跟出这点子的小德张商量,“皇帝答应少吃奶,就别太为难他了,要见连寿就让他见吧。”小德张同意了,向张谦和交代,告诉连寿,不准多吃一次奶。 “不吃!不吃!叫嬷嬷来!” 皇帝让了步。张谦和怕他又坐在地上,连忙“嗻!”了一声,叫御前太监去叫嬷嬷。 该着给皇帝换便服了。御前太监过来给他卸装,叫他推开了。御前太监们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办,请示张谦和。张谦和先是也纳闷,但王二嬷一出现,他才想起了,老爷子每次穿新装都这样。 “嬷嬷,看!” 小皇帝张开两臂,又把穿着朝靴的小腿向前伸着。 “老爷子吉祥。老爷子这身新衣服真好看!” 王二嬷笑嘻嘻地上下打量溥仪。这小皇帝头戴红绒结顶冠,穿石青缎绣龙袍褂,一双青缎靴,不过是常服,但是全新的,加上朝珠,果然十分神气。大概是因为朝靴的底子厚,显得他像是又长高了。大妞大概也有这样高了,能帮家里干活了。 张谦和看着穿新衣的皇上受到夸赞后的得意笑容,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不过只要能让老爷子忘了吃奶,酸就酸吧。 “老爷子看见洋女人了?” 张谦和明白,王二嬷也是怕他要奶吃,想些话来打岔的。就上来帮腔:“洋人见了万岁爷也要磕头吧?” “不,”溥仪摇摇头。他记不得磕头。“她们这样……”说着,蹲了蹲。王二嬷笑起来。 “洋女人长得好看吗?” “可寒碜啦!” 溥仪向二嬷说起那些人的头发、眼珠、大裙子像什么。说到鹦鹉、狮子狗,又说到带褶儿的大肉包子,忽然换了题。 “我饿!嬷嬷,我要吃……” 他看看张谦和,心里为难极了。要吃奶,就见不着嬷嬷了。见了嬷嬷,他真想吃奶!不过他立刻有了主意。 “嬷嬷,我要吃包子!” “禀万岁爷,等一会,等一袋烟工夫就能吃了。”张谦和说。 “一袋烟?什么一袋烟?” “过一会,过一会,太后就传膳了。” “不,我不吃煳米粥!” 王二嬷苦笑,瞅了张谦和一眼。张谦和板着脸,回瞪一眼。这煳米粥的事,使王二嬷心里一直责怪他。这女人虽然不说,但从她这两天的眼神,他看出来了。小皇上一嚷饿,这女人就忿忿地瞅他。现在的眼神就是如此。 前几天,溥仪吃果盒,把栗子面的小窝窝头吃多了,老是打嗝。张谦和说是撑着了。王二嬷说,让老爷子在院子里跑跑玩玩,就消食了。张谦和不同意,偏要去禀报太后,太后就叫传御医,给皇帝“请平安 脉”。御医来看过,开了副“焦三仙”①(焦三仙即焦山楂、焦大麦芽和焦神曲三味药,是治疗消化不良的中药。)。但不知太后听张谦和说了些什么,认为只吃“焦三仙”还不行,又下令每餐只准给皇帝吃一碗煳米粥。到今天已是三天,小皇上天天喊饿,可是谁也不敢多给他吃一口什么。张谦和明白,皇上为什么讲外国女人,从大裙子想到大包子,这都是那煳米粥闹的。不过,他不能认错,他向太后禀报万岁爷的饮食,是他的忠心表现,至于太后限制皇上饮食,那责任不在他。 对王二嬷的责怪,他不在乎,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把万岁爷的思路从大裙子——肉包子的联想引开。 “禀万岁爷,奴才给老爷子买的那些画本本,万岁爷还要看不?” 这办法很灵。张谦和拿来了画本,溥仪果然安静下来,他忘了饿,老老实实地让御前太监换了便服,然后精神贯注地看起石印画本《二十四孝图》来。 张谦和被派到这里之前,是由二品顶戴宫殿监都领侍张德安做“谙达”,照顾幼年皇帝,教给他宫中礼节。张德安年岁太大,人又直板,小皇帝跟他在一起不肯好好地学礼节。经过小德张向太后推荐,四十多岁的张谦和来替代了张德安,情况就不同了。张谦和来了不久,发现小皇帝有两个爱好,一是听故事,一是看画。张谦和有一肚子的神话,很快就用“长春宫四条金龙饮水”、“真武大帝救火”、“储秀宫铜鹤保驾”等等故事代替了王二嬷的大妞故事。张谦和时常从外边买些杨柳青年画、上海石印画之类的画来,把自己看得懂和看不懂的都天花乱坠地讲给小皇帝听,听得小皇帝津津有味。张谦和教给小皇帝认字块,念三字经,不过比起听故事、看画本来,小皇帝的兴趣就差多了。到西苑来以前不久,张谦和拿买的画本到内务府报帐,总管内务府大臣世续发现这些画太粗俗荒诞,认为不宜拿给皇上看。他推荐了《二十四孝图》和《孔子圣迹图》,让内务府堂郎中去买。张谦和等了许多日子,才把《二十四孝图》等到手。 《二十四孝图》是二十四个孝子的故事,每页一图,上边有说明文字。内务府买到的这种,比坊间一般刻本更精致,每页正图下面还画一些小故事画。世续大臣告诉张谦和,给皇上要讲解故事,不是看着玩的。张谦和知道皇上的脾气,只要一讲,就没有个完。现在离用膳时间不远了,他怕太后传膳时皇上听故事入了迷又不肯吃了,所以没敢开讲,只让他自己去看。他退到外屋,等太后叫传膳,好随时招呼皇上去。 溥仪趴在炕边上,全神贯注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忽然看见一张图上有个小孩,高兴地叫了起来。 “嬷嬷!嬷嬷!这是大妞!” 王二嬷不识字,更没看过画册。她从小就听大人们说,字是圣人造的,书是贤人写的,凡是上了书的,都是朝廷的意思。怎么我的大妞上了书呢?她忙弯身去看,原来画上是个梳两个■髻的小子,在蚊帐里打扇子。大概是赶蚊子吧? “老爷子看,这两个小■髻,这是个小小子,不是大妞。” “不,就是大妞!她的小辫在后头呢,不信你问张谦和!” 张谦和全听见了。皇上老是记着乳母家的大妞,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从他派到皇上身边那一天起,就感到将来他的最大的威胁就是王二嬷。他要抓住任何机会来减弱王二嬷的影响。他不等屋里叫,就连忙进来了。 “万岁爷,奴才来了。” “你说,这画上是大姐吗?” 张谦和从腰上挂的花镜盒里拿出一副铜框花镜,先说声“奴才告罪”才戴上,然后弯腰指着画说:“这是奴才给万岁爷讲过的‘黄香温席’的故事。黄香九岁失母,事父至孝,暑扇床枕,寒以身温席……” “是大妞吧?” “这画上的小孩叫黄香,他后来长大了,是个尚书。” “嬷嬷,大妞就是黄香,她‘上书’了。这就是她!” 王二嬷笑起来。张谦和想跟皇上说明这个误会,想了想,还是不直说为好。 “禀万岁爷,这黄香是个孝子,画的是他的孝行。” “什么是孝子?” “孝子是孝顺父母,听爹娘的话,做爹娘喜欢的事,就是孝行。这个黄香,热天临睡觉给他爹把枕头、席子扇凉了;冷天,他先躺到床上,把被子焐暖了,才让他爹睡。” 溥仪听得入了神,呆呆地望着画上的黄香。 “嬷嬷!这大妞真好!” 他又翻起画册。忽然又叫了: “这个小孩,这……是我吧?这画的是什么?是两个馒头吧?” 张谦和注意着外面,听是不是太后叫传膳。他的耳朵有点背,生怕听不见,想再交代一下外面的殿上太监。 “张谙达!”王二嬷轻轻叫了他一声。 “啊?” “老爷子问您,这张画上写的什么。” 张谦和忙又戴上花镜,弯腰看画。他心里想,再讲下去他又忘了饿,如果太后传膳时还要听,就麻烦了。他想敷衍一下,忙说: “老爷子说得对,这画的是‘陆绩怀桔’……” “卤鸡怀桔啊?”溥仪舔舔嘴唇,“卤鸡在哪儿?” “这就是,”张谦和指着画上的小孩说,人家请他吃桔子,他拿了两个桔子。人家问,你怎么吃了又拿,他说,我给俺娘……” “什么是俺娘?” “就是母亲,也就是额娘。” “我的额娘就是太后!” “嗻!老爷子孝顺太后,就是孝子了!” 溥仪默默地想了一会,又去翻书。 张谦和走到外屋,交代了殿上太监,留心听传膳。今天也怪,自己也觉出有点饿了,可还不传膳。从慈禧太后起,宫里传膳就没有一定时间,没个一定地点。老佛爷高兴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也不管地点,到了哪里就在哪里传膳。隆裕太后是处处学老佛爷,现在快打两点钟了,还不听传膳。他担心皇上闹起饿来要吃;又担心一讲起《二十四孝》来,他忘了饿,不肯去吃。 “嬷嬷!嬷嬷!这小羊为吗跪着?张谦和!” 张谦和慌忙进了屋。他不知道《二十四孝图》里怎么冒出个羊孝子来,这可没法讲了。他弯下腰来用花镜认真地去看。原来是正图底下一栏小图上画的小故事。皇上说的是《羔羊跪乳图》。 “嗻!这叫羔羊跪乳。羊是最孝顺的。牲畜里,只有羊羔吃奶的时候是跪着吃……” 张谦和说到这里,呆住了。他看见小皇上正看着王二嬷发愣,小嘴唇下意识地在轻轻蠕动。张谦和知道他的故事闯了祸,把皇上肚里馋奶的虫子给勾起来了。 “嬷嬷,我饿了!” 王二嬷无可奈何地望着张谦和。 张谦和看出她的眼神:给他吃口奶吧? 不行!这怎么行呢!太后知道了非传散差不可。 王二嬷又望着炕条案上的大瓷罐。张谦和也看出,那是盛点心的罐子,早已空了。不空也不行。御茶房里有点心,他也绝不能去叫。 张谦和避开王二嬷的眼光,可是小皇上哭咧咧地哼哼着:“我饿,我饿……” 不行!不行!太后样样学老佛爷,现在就差这传散差了。我的屁股和总管的前程要紧! 下一步是小皇上要坐在地上撒泼了! 幸而这时传来救命的声音: “太后传膳——!” 一队捧着红漆描龙食盒的太监,快步沿着长堤走向赢台翔鸾阁。太后临时选了这地方进膳。 翔鸾阁明间里迅速摆好一连三张八仙桌。带白袖套的御前太监接过殿上太监端到门外的食盒,将一份份带银碗盖的菜肴摆得整整齐齐,不算中间火锅,共计七十二品。离三张食桌不远处另有两张矮些的小桌,上面是米膳、蒸食、粥品和各式酱小菜。食桌尽头朝南放着太后用的太师椅,右手放一张朝东的高座椅,是皇帝用的。左手与皇帝的餐具相对也放了一副餐具,但是没有座位,是瑾妃站着吃饭的餐具。 隆裕太后此时正坐在南窗下的半圆形茶几旁,悠闲地喝茶。这个半圆茶几上摆着果盒零食,都是经小德张严格选定预备太后饭后用的。隆裕连看也不看一眼。即使进膳之后,她也不想吃。没有甜的。 瑾妃立在她旁边。她站的地方比宫女更靠近太后一点,这使人能感觉出来她的地位比宫女高一点。也仅是这点差别而已。 但在太后看来,没有让她跟同治三妃一同住进“北三所”冷宫,已是不错了。同治三妃找王公们活动,想和太后争地位时,隆裕听小德张说过,瑾妃知情不报。瑾妃曾经背着慈禧供着她妹妹珍妃的牌位,每天上香。隆裕对这件事倒不认为有什么大不敬,她觉着把珍妃推下井的举动也是太过分了。但瑾妃对同治妃闹事知情不报,她心中颇为生气。不过小德张又说,她到底是德宗皇帝这边的人。德宗在世时,她跟自己一样受冷落,就算了吧。算了就算了,但也不给她好气受。对她的待遇,绝不超过“妃”的。进膳时她只配站着。 溥仪到了,给太后请了跪安,立在一旁。他望着太后身边的果盒,咽了口涎水。 这些不屑太后一顾的乏味之物,都是饥饿天子垂涎三尺的美食。那块是什么糕糕?黄的、绿的、白的……外国女人引起他幻想的,都成了现实的东西。这些好吃的东西可怎么能到嘴呢?……啊桔子!这就是那画册上的“卤鸡(陆绩)怀桔”吧?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正当领班太监在隆裕面前跪奏“请太后进膳”,众宫女、太监拥向前来扶太后的时候,溥仪从果盒桌上抓起一个桔子。小德张看见了,急得赶紧过来,但不等他干预,老爷子已经跳到刚刚落座的太后面前,把桔子高高举起。 “这是干什么?”太后诧异地接过桔子。“你想吃?这不行!哪有膳前吃果子的!” “皇额娘,这是‘卤鸡怀桔!’” 如果张谦和或者王二嬷在场,这个幼稚的讨好的举动得到解释,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但这两人此时都没资格在场,所以小皇帝的孝行毫无结果。 太后接过桔子,交给了领班太监。领班太监在小皇帝面前放下一碗煳米粥。 膳后,隆裕太后打破常规,不歇晌了,叫小德张安排一下,要游游园,给皇帝消消食。 溥仪听说要游园,乐了。他不知道什么叫“消食”,只记得他多少次要到树林去听听鸟叫,都被禁止住,今天可要称心了。 自从住进西苑,由于天凉,还没游过园。今天天气暖和多了,也由于这顿膳也吃得晚了些,隆裕的睡意已无,她要仿效老佛爷,在中南海转一圈。 慈禧时代游园的排场,今天全摆了出来。两名敬事房太监在前开路“打吃”:嘴里发出“吃——吃——”的声音,警告前面侍卫警戒,闲人回避。后面隔三十步远,由大总管小德张和二总管姚兰泰靠路两侧,鸭行鹅步地行进。后边十多步远,太后和皇帝各乘肩舆,由御前太监扶杆照料。后面各有一杆大罗伞随行。这后面是一长串手捧各式各样随时应用之物的御前太监行列。溥仪回头看着这个长尾巴,觉得好玩,伸着指头数着:一、二、三、四、五……数到五,数不下去了。因为刚跟王二嬷学到数五,就进了宫。王二嬷有一次接着教他数数,叫张总管制止住了:“你干吗教万岁爷数数啊?王府里阿哥们学数,都叫人笑话,你还不知道?难道你还叫皇上自己算烧饼果子账?” “一、二、三、四、五……啊,嬷嬷!” 王二嬷按太后旨意,跟在队伍后面。太后担心游园时间长了,小皇帝淘起气来别人制不住。“叫连寿跟在太监后边吧。”太后对小德张说,“远着点。皇帝不闹,就甭叫她。” 现在皇帝看见了,也没闹。他的注意力叫南海水面的水鸟叫声吸引去了。 “鸟!鸟!”他高兴得大叫起来。 小德张回过头来,注视着他。他不叫了。 溥仪自己不知为什么,宫里的人只有太后和小德张叫他害怕。太后叫他怕,是因为总管着他,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许动……不过有时候他由张谦和带去请安,太后还笑笑,给一两件泥人玩具。这恒太谙达——太后让这样叫的,从来没笑过。他一出现,连张谦和和嬷嬷都不敢笑了。这使溥仪想起张谦和讲的故事:西苑隔北海的一座桥下,藏了一群淹死鬼。桥上走路的如果笑,那就有鬼上来,把他推下海去……这恒太谙达一定是住在桥下的鬼! 三月中旬的中南海,树梢已一片嫩绿,路边小草都钻出头来。沿着长栏是一簇簇叫不出名的花儿。风是暖的,吹得人有点懒洋洋的。顶有意思的是鸟儿,叫得真好听!水面上的白鸟,摇摇晃晃地游着。溥仪真想跑得离它们近些,仔细看看。刚才恒太谙达那双鬼眼使他扫了兴,似乎连鸟叫声也听不见了,只听见远处传来的敬事房太监的怪声: “吃——吃——” 他的肚子又响了。他真想吃啊! “停下!” 太后一声令,队伍肃然停住。“打吃”声也停了。 “到这亭子里歇歇,看看鱼吧!” 南海边的牧鱼亭,伸到湖中,三面靠水。太后和皇帝下了肩舆,在亭边临时放置的马扎上坐下了。 水里的鱼真不少。御前太监为了把鱼引过来,撒了一把干碎馒头渣子。看见鱼群涌游过来抢吃,溥仪高兴了,他爬在栏杆边上,高兴得笑起来。 太后让御前太监李长安把干馒头给皇帝喂鱼。溥仪把馒头渣子扔进水里,看鱼抢食。看着一群大鱼个个张嘴匆忙地咬馒头,吃得十分香,自己也咽起了口水,不知不觉把馒头渣送进了自己嘴里,跟鱼一起嚼起来。李长安装没看见,继续递馒头渣子给他。直到半个馒头的渣全进了他的嘴,这才被小德张发现。 “李长安!” “嗻!”李长安转身,见了怒气满脸的小德张,装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你别装傻!”小德张低声说,“你再敢看着万岁爷吃馒头不管,有你好看的!” 隆裕太后这时走到亭子外,看花圃里含苞欲放的芍药,没听见亭子里的对话。 “万岁爷拿馒头喂鱼,没吃呀!”李长安歪着头,向溥仪眯眯眼。溥仪嘴巴立刻不动了。 不过小嘴巴仍是鼓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