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籍蒙亳，长金陵，五岁而知有英王者。虽已异其英武，而未悉其本末。年稍长，乃览章华而寤也，对典籍以叹之，且思有以为纪耳。 　　夫粤西事起，王甫年十四，或失意夫垄亩，本无心于疆场。行百里而归路不识，历三死后火伴渐亲。厕牌尾，荷竹枪，独秀峰上锣鼓，蓑衣渡口帆樯。及鼎定金陵，身居佐使，以弱冠之岁，典罴虎之师。老鼠峡头，争看锦衣童子；武昌城上，纷呼天落长毛。鄱阳百战，得失实倚乎多助；镇江只艇，成败竟系乎一身。回马枪之神勇，已载编简；三十检点之名，唱传至今。当王力稼穑，忍晨昏时，知有今日否？ 　　迨长围摧破，天京畔起，死亡相逐，人心渐冷。王方拥数千羸卒，坐二三孤城；合败亡之烬，望茫渺之援。岂腹心有托？甘效死力；惟爪牙为任，肯尽心谋。残六合，下天长，盟韦李，联龚张，踏百阵夫乌衣担子，歼万骑于官亭长城。令垂灭之焰，黯而复炽；将死之蛇，僵而复苏。乃秉节钺，主前军，寄志皖北，以固京篱。枞阳之会，同袍服其义烈；庐郡之争，仇寇畏我刀锋。九江失鹿，铸彼八州之错；三河射虎，奠此一隅之安。食朕食幼，实全赖此巢粮；封府封王，真尽托夫外事？英王名显，昂昂乎征臣之冠；天堂路通，赫赫于朝主之图。当王力稼穑，忍晨昏时，知有今日否？ 　　及至威动京外，兵下常苏，不意安省围成，归去无倚。乃檄诸王而抄鄂北，奋孤军以救皖东。故友期失，松子关头血泪；豪杰计误，赤松岭上骨骸。挂车河外，无一卒之救应；菱湖围中，有三日之存粮？城沦烈火，尸拥长江。触天威而褫爵，曾无辩护；亡地利以丧师，惟有愚忠。纵百志于中原，岂一疑及寿县？六百里远，已失缓急之应；三千众散，尚余掷箸之威。缧绁乎囚笼，惟念乎死；昂扬于节帐，岂计及降？颖上兵单，枉添六军之恨；延津骨冷，犹幸一抔之安。当王力稼穑，忍晨昏时，复知有今日否？ 　　王少年从戎，起乎卒伍，三擒疆吏，九洗东南，诚国之依，是敌之畏也。未闻王悯农之名，而仙女庙之转饷不绝；未闻王勤政之誉，而功劳簿之律令严森。军盛邦盛，身亡国亡，邦国兴替，系乎一身，由此观之，王非英雄，谁真英雄者？ 　　虽然，王好读书人，而帷幄无经纶之客；王不好女色，而下陈多旖丽之媛。矜才任己，终添悔恨于囹圄；汲汲分地，乃尽锋芒也坚城。天国之季，妖异百出，王之败者，天也，非徒战之过。然蹉跌至此，身果无咎乎？ 　　君子之过，日月之食也。王之败，已收结于一死；王之名，乃流传乎百年。非惟战也，“糜不有始，鲜克有终”，生尽其志，死得其所，此英王之所以为英王，而英雄之所以为英雄者也。 　　洪氏乱政，封王累千，爵禄滥滥，蝉冠盈盈，堪一传者，数人而已。吾友雍容女侠，素慕英王之丰烈，而憾笔墨之繁衍，乃删削前人之篇，而成一世家也，并殷殷属予以序。予，寄身海外，百事烦杂，文思枯竭，无足可观，可观者英王而已矣。因人成事，因事成文，今古如此，二三子其知而谅之。星高灯暗，岁在壬午，陶短房谨序于阿尔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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