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安庆失陷后的第二天,陈玉成两眼热泪,遥望城里的滚滚烽烟,强忍悲痛,退出集贤关,移向桐城一带。7日,桐城被敌人侵占。8日,陈玉成退到石牌附近,又遭袭击。
随后,陈玉成率军西往太湖、宿松,打算到湖北德安、襄阳一带活动,扩充兵力,但部将都不同意。9月中旬,陈玉成只好退守庐州。 安庆失守之后,陈玉成陷入了人生的低谷。一方面,手下不听从调遣,“兵不由将,各有一心”;另一方面,天王洪秀全命人捧召诏三道,圣旗一道,责备他“前退太湖,复退安省,又失桂车河之约”,致使章王林绍璋退守庐江,无为、三河等处,把失败的责任全部推到陈玉成身上,革除了他的封爵。这些做法使大败之后需要安抚、鼓气而又一向恭听圣命、忠心耿耿的陈玉成,寒心彻骨。 尽管陈玉成内外交困,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他仍然意志如钢,胸怀大志,积极进取,到庐州之后,他便积极部署,另图发展。陈玉成说:现在长江千里,都为敌人所有,天京危急,我们要救亡图存,必须先经营西北。 1861年冬,陈玉成派主力部队,西上豫陕,陈玉成的北伐计划分军四路:第一路,以主将泳天义马融和、羡天义仉隆怀、偏天义范立川、俱天安邱远才等将一军至皖北颖上,会北征主将沃王张洛行(捻军),联合同上,直取颍川府(是为中路)。第二路,由扶王陈得才、启王梁戍富、遵王赖文光、祜王蓝成春等四王将一军,自颍川西趋入豫(是为西路)。第三路,以奏王苗沛霖(练众)全军由寿州北上蒙城(是为东路)。其第四路,则由英王本人及导王陈仕荣(时永)统率一军为总预备队,在庐州接应各路。 1862年1月,西北远征军从庐州出发,一路进兵神速,经河南,入陕西,进逼西安,威震西北。远征军出发后不久,清军多隆阿部进逼庐州。陈玉成的部队在安庆一战中消耗太多,加上主力部队远征,固守庐州显然不可能。陈玉成在同一天分别向赖文光、马融和、张洛行等人致书求救,可惜路途遥远,消息难通,这三封信都被清方截获,未能送达。庐州的情势,一天比一天危急,陈玉成只好又一再向童子营中的伙伴、常州守将陈坤书求救。陈玉成这一次真的很着急。他在给陈坤书的信中说:“现在庐州已是燃眉之急,弟无从下手。”他希望陈坤书“亲统雄师援救”,那样的话,“久旱的大地就获得了甘霖,嗷嗷待哺的婴儿就有了乳汁。”陈玉成明确提出,如果陈坤书在2月底3月初来援,庐州的危局尚可挽回;如果过了3月,就大势已去,于事无补了。这封信同样也遭到了清军的截获。而在此时,清军完成了对庐州的包围。多隆阿和钦差大臣袁甲三率部不断攻陷庐州附近地区,之后又在城东和城北大败陈玉成。庐州城内弹尽粮绝,此时的陈玉成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个时候,苗沛霖派人装扮成乞丐,拿着一根竹杖。这根竹杖的竹节全部打通了,只剩下面两节,里面放着一封黄缎子的“帛书”,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都是些对陈玉成的歌颂赞美之词,其露骨肉麻简直无以复加。苗沛霖说自己占据的寿州,兵多粮足,请陈玉成前去,共打汴京(开封),他可以资助陈玉成四旗兵马,一旗兵三十万人。苗沛霖还说:“独守孤城,是兵家的大忌,英王您这个盖世英雄,何必为这股残匪所困呢?” 当时陈玉成一心想在中原积聚力量,以图东山再起,他多次说过,如果能夺取汴京,黄河以南,大江以北就可以独当一面。苗沛霖显然是有的放矢,投其所好。陈玉成看完帛书后,不禁喜出望外,暗暗叫好,立即召集部将共商大计。 据《被掳纪略》记载,当时陈玉成身边有左辅施大人,右弼殷大人,二人都是奇才。陈玉成一开口便开门见山:“苗沛霖真有韬略,非到寿州不可。”殷大人赶紧接过话头:“听说苗沛霖已投降了胜保,这个人反复无常,真是小人中的小人,依我愚见,寿州万万去不得。” 陈玉成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沉住了,沉思了半个多时辰,无精打采地说:“下次再说吧!” 第二天,陈玉成又请大家前去商议,都说不应该到寿州。还有人说:“与其到寿州,不如回天京见天王,重整旗鼓,还怕残妖不除?”那时,天王一味怪责陈玉成对朝廷“处事不公”心怀怨怀,到天京肯定不合他意;况且,到天京的路途也为清军阻隔了。最后,陈玉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本总裁自用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取,虚心接受善言,但是,这次你们所说的话,跟我的想法太不相同了。”于是,就再不商议了。 5月中旬,陈玉成率领仅有的四千人,在庐州城北突破清军三座营盘,连夜北往,前去寿州。 趁陈玉成还在行军途中,我们先看一看这个苗沛霖。 苗沛霖是皖北地主团练头子。苗家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有一年,苗沛霖有个门生考中了状元。状元衣锦还乡后,特设盛筵宴请“恩师”,县、府两级官吏也都在被请之列,等到入席的时候,知县把府官推到了上座,苗沛霖大概以为他应该是这个宴席的主角,知县这样做,是看不起他,于是,苗沛霖勃然大怒,扬起巴掌就在知县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愤愤然地扬长而去。回家后,苗沛霖前思后想,害怕知县报仇,就带领家丁壮兵,截杀了知县。酿成大祸之后,苗沛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扯起了大旗,号召当地人加入,拉起了一支团练队伍,势力遍及皖北数县。 当时,皖北正值捻军兴起,苗沛霖因为镇压有功,受到清政府的封爵,一直升到四川川北道,督办安徽省团练,苗沛霖是个惯于投机、变化多端的势利小人,在太平军和清军之间,脚踩两只船。对清军不满,就倒向太平军;对太平军不满,就与清军勾搭。1861年2月,苗沛霖占领寿州,公开反清。陈玉成的根据地在安徽,他当然不能忽视这股地方势力,于是陈玉成派琳天定、余安定等人前往寿州与苗沛霖接洽,苗沛霖表示愿意归顺太平军,天王洪秀全根据陈玉成的奏章,封苗沛霖为殿前北方电察天军顶天扶朝纲奏王,并且赐给他几个王娘。但在陈玉成解救安庆之围期间,苗沛霖却倒在了即将就任安徽巡抚的胜保怀中。苗沛霖的反复无常和“纠众烧杀”,为害乡里,早就激起了清帝和一些大臣的不满,但胜保有意利用苗沛霖镇压太平军,多次向苗沛霖表示自己如何为他辩解开脱,并希望苗沛霖报答他的“知遇之恩”,让他“扬眉吐气”,在众人面前能够张开口。苗沛霖也“感恩图报”,把胜保引为知己,但他一面与胜保打得热火朝天,如胶似漆,一面又接受太平天国的封号,公开树起太平军旗号,让士兵按太平军规矩蓄发。陈玉成派陈得才进兵河南时,得到了苗沛霖的支持,假道他的占领区。但苗沛霖在这之前,就给胜保写信,希望与他“共平粤捻”。1862年3月,胜保就任安徽巡抚,苗沛霖便下令部众剃发,亲自到颍上投降胜保。 关于陈玉成到寿州,有这样一些焦点和疑点:陈玉成为什么要到寿州?他到寿州准备干什么?他对苗沛霖有什么看法?围绕这些问题,一些人认为,陈玉成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主动投靠苗沛霖,结果飞蛾扑火,自投罗网,而江地先生认为,陈玉成是英雄落魄之际,不得已才经过寿州的。他在《捻军史初探》中说:“在皖南,清军多隆阿、张德胜、雷正绾等部猛攻庐州城,五月十三日英王陈玉成见此难以支持,遂率军撤出庐州,突破清军包围,连夜北上。北边就是苗沛霖地盘,苗已叛变,无可退处,英王无奈,误以苗贼也许可能念旧日之情而予以假道,以便过此而退往皖北,与捻军张洛行部会合后,再到西北与西北太平军会师。 这时,苗贼假意应允,等英王到达寿州时,苗贼立刻将四千太平军一起缴械,俘英王陈玉成……解往胜保军营,从此,安庆一带完全为清军占领,以英王为首的太平军全军覆没了。” 这两种观点显然都认为陈玉成事先知道苗沛霖已降清。就当时情况来看,陈玉成被围庐州,坐困孤战,消息不通,苗沛霖降清,在军中可能有所耳闻,但并没有确实的情报,以致于陈玉成还把苗沛霖的部众列在了北伐计划之中。况且,陈玉成在穷途末路之际,急于走出困境,苗沛霖的甜言蜜语,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出于本能,不加思索地就要抓住他,所以,他对苗沛霖不免心存侥幸。更何况,当时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好出路。于是,陈玉成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不知道苗沛霖正准备把他作为见面礼,送给胜保。 其实,这个胜保就是诱擒陈玉成的幕后主谋,胜保在事后向主子邀功请赏的报告中说:“粤逆陈玉成逃出庐州,势必向其他方向逃窜,我立即密令苗沛霖占据要道截剿,不要让他占领寿州……如果能擒获首逆,苗沛霖就不但可以建立奇功,更可以向朝廷表明忠心……” 5月13日,陈玉成从庐州突围。15日,到达寿州。关于陈玉成的被擒经过,有四种不同的记载。 薛福成在《庸庵笔记》续编的《苗沛霖之反复》中说:陈玉成到达寿州城,苗沛霖恭恭敬敬地出城迎接,当他看到陈玉成的亲兵都是虎虎生风的百战精锐,便不禁惊奇良久。就让陈玉成的大部分士兵留在城外,只领了百余人入城,苗沛霖分兵严守各大城门,并准备了很多酒菜,暗地里派士兵把陈玉成的随从引到军帐中酣饮,又给陈玉成单独准备了丰盛的佳肴。席间,事先埋伏好的士兵一跃而起,擒拿了陈玉成。 简又文在《太平天国全史》中说:英王陈玉成率领导王陈仕荣、从王陈得隆、及王宗统天义陈聚成、虔天安陈安成、祷天义梁显新、大军主将贡天义、向仕才等,以及眷属(至少有英王娘在内),在“百战精锐”四千人护卫下,从庐州来到了寿州……不料,苗沛霖事先暗设奸计,乘人之危,捉拿了陈玉成,献给胜保。陈玉成到寿州之后,苗沛霖假称有病。让他的侄子苗景开执行。当时,苗景开密令一同降清的琳天定余安定出城迎接。陈玉成一看余安定也跪迎在道路左边,便毫不生疑,率领亲兵,袒胸露背,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陈玉成和随从进城后,苗景开立即将吊桥撤去,把陈玉成所率的太平军战士阻在城外。陈玉成立刻警觉起来,马上就要出城,但已经来不及了,城内伏兵四起,将陈玉成和他的亲兵二十余人,一网打尽。王闿运的《湘军志》《曾军后编》说:陈玉成出奔寿州,将向苗沛霖请援。苗沛霖听说陈玉成战败,恐怕他抢夺了自己的兵力,又怕多隆阿吞并自己,就想抓住陈玉成邀功。陈玉成到达寿州后,屯军肥水南岸,苗沛霖假装有病,让他的部将前去迎接,并准备酒菜犒劳陈玉成三千将士。陈玉成入城后,就关闭城门,挡住了士兵。陈玉成起初并不怀疑,等到进入厅堂,看见茶几上放着镣铐,才恍然大悟,大声怒骂:“苗沛霖真是反复小人,我死后,就轮到你死了,你这不是自己急着找死吗?”于是,苗沛霖就擒拿了陈玉成和他的二十名随从。 刀口余生在《被擒纪略》中说:英王到达寿州之后,苗景开就让英王的士兵在城外驻扎。英王进城之后,给他安排的宫殿,华丽至极,苗沛霖不敢露面了,直到晚饭的时候,苗景开戴着蓝顶花翎出来行礼,跪禀英王说:“我叔父看重清朝的洪福,祈愿与英王同享。”陈玉成愤然指骂道:“你叔叔真是无赖小人!墙头一棵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将来连一个贼名也落不着。本总裁只可杀,不可辱。势已至此,看你如何发落。” 一代英雄竟落在无耻小人的圈套之中,这是陈玉成的过错,还是陈玉成的命运?陈玉成的部将这样哀叹陈玉成军事生涯的衰落:“英王走运时,想怎样就怎样;倒运时,想一着错一着。” 当地老百姓对苗沛霖诱捕陈玉成的卑鄙行径,无比愤怒,他们痛骂: 小巴狗,苗沛霖, 摇着尾巴求骨头, 骗拿英王受了赏, 骂破舌头不解恨。 苗沛霖擒获陈玉成之后第三天,就把他押送到胜保那里。这个胜保因为带兵打仗如同儿戏一般,所以被太平军戏称为“胜小孩”,最令人奇怪的是,陈玉成似乎是他命中的“克星”,胜保与英王见一仗、败一仗,两人共交锋四十余仗,胜保都是陈玉成的手下败将。可是,现在英雄一世的陈玉成却成了他的阶下囚。 关于胜保审讯陈玉成的情形,也有不同的记载。《被擒纪略》说:“苗将英王送与胜保。胜保坐军中帐,旗帜枪炮排列森严,凡带兵营官皆要站班,耀武扬武,升坐,叫英王陈玉成上来。英王上去,左右叫跪。(英王)大骂云(指着胜保):‘尔胜小孩,在妖朝第一误国庸臣,本总裁在天朝是天国元勋。本总裁三洗湖北,九下江南,尔见仗即跑,在白石山踏尔二十五营,全军覆没;尔带十余匹马抱头而窜,我叫饶尔一条性命。我怎配跪尔?好不自重的物件!’骂罢铺垫而坐。” 佚名氏的《陈玉成被擒记》说:“英王既为苗沛霖所赚,解至胜保营。玉成人,胜保高坐鄂眙曰:‘成天豫何不跪也!’玉成曰:‘吾英王,非成天豫,奚跪为!尔本吾败将,何向吾作态!’胜保曰:‘然则曷为我所擒?’玉成曰:‘吾自投罗网,岂尔之力。吾今日死,苗贼明日亡耳!尔又记合肥官亭,尔骑兵二万,与吾战后,有一存者乎?’胜保默然,予酒食,劝之降。玉成曰:‘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时裕郎西在胜幕中,往见玉成,貌极秀美,长不逾中人,二目皆下有黑点,此四眼狗之称所由来也。吐属极风雅,熟读历代兵史,侃侃而谈,旁若无人。裕举贼中悍将以绳之,则曰:‘皆非将才,惟冯云山、石达开差可耳。’”那胜保真是小人得志便忘乎所以,不知自重,本想在陈玉成面前体现胜利者的姿态,挽回丢尽的脸面,发泄屡战屡败的怨气,不想却自取其辱,又招来一顿冷嘲热讽,嘻笑怒骂,当多隆阿看到陈玉成的口供单时,也不禁嘲笑道:“胜克垒(胜保)真是毫不讲究,平白无故受侮辱,都是自找的,如果换了我,就绝不见面,以礼相待,听圣旨发落。” 可胜保还不罢休,篡改了向主子呈上的陈玉成的供词,不自量力地在供词的最后一段说:“久仰胜保威名”,真是厚颜无耻,与陈玉成气贯长虹的英雄气慨真是天地之别。 庐州被围的消息传到西北远征军的时候,陈得才、赖文光决定星夜兼程东下,挺进河南,联合捻军,以谋救援。正要启程时,传来了陈玉成被捕的消息。陈得才、赖文光就率军东出潼关,转至豫西。张洛行接到陈玉成被解送颍州的消息,连夜率众从雉河集向东南挺进,驻军于颍川与寿州之间的江口集,计划拦截囚车。胜保劝降失败以后,立即把陈玉成押入囚车,槛送北京。后来,得知太平军、捻军准备营救陈玉成,统治者匆忙降旨就地正法。1862年6月4日,陈玉成在河南延津西教场就难。这一年,他只有二十六岁。 陈玉成牺牲,天国的大厦就倾斜了。由敌人执笔记录的“供词”中有一句话:“太平天国去我一人,江山也算去了一半。”《陈玉成被擒记》中说:“我死,我朝不振矣。”罗尔纲怀疑前一句话“是胜保捏加以邀功的”,但结合《陈玉成被擒记》的记载,陈玉成似乎也有可能说过这句话,虽然有个人崇拜,夸大个人作用之嫌,但这却是毋庸讳言的事实。洪仁王干也说:“如英王不死,天京之围必大不同……英王一去,军势军威同时堕落,全部瓦解,因此清军便容易战胜。”多年来,陈玉成纵横驰骋奋不顾身地捍卫着安徽根据地,不断在军事和经济上向天京提供援助。陈玉成牺牲后,天京失去了强劲的柱石。两年之后,1864年7月,天京陷落,天国灭亡。而陈玉成在英雄末路之际派出的西远征军联合捻军,还坚持了四年之久的艰苦卓绝的战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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