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荃带着弟弟贞干,统帅吉字营、贞字营一万四千人屯于安庆城下,已有七八个月了。他采取的仍是过去围吉安的老办法,稳扎稳打,长围久困。曾国荃是个以蛮出名的人,他遇事不干则已,干则非达目的不可,拼上血本,甚至贴上老命也不在乎。那时安徽连年战争不息,皖中、皖南,太平军和湘勇打得你死我活,皖北捻军、苗沛霖团练、胜保袁甲三的绿营之间也斗得难分难解。从咸丰三年开始,七八年间无一日无战火,无一地无硝烟,再加上干旱、蝗虫,真个是天灾人祸,集于一时,东南八省,以安徽百姓受苦最为深重。
史书上记载的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事,在这里常可见到。人肉公开出卖,一斤标价从八十文到一百二十文不等。曾国荃将军中一千石积压发霉的陈米拿出来,招募民濠沟。告示一贴出去,安庆府六县饥民便蜂拥而至。他用这批廉价的劳力,绕安庆城外挖了 两道宽五丈、深二丈的大濠沟,只在南门外靠长江一带与东门外靠菱湖一段留下两个缺口。 这两道濠沟相距两里多路。前濠又称外濠,用于阻挡援军;后濠又叫内濠,用于围住城内的太平军。吉字营就扎在两条濠沟之间。曾国荃在湖南新招五千勇,连同原来的五千,共一万人,习惯上仍叫吉字营,实际上已有二十个营了。他按建营初期前、后、左、右的称呼,将二十个营分成四个部分。四年前,曾国藩曾荐萧启江、江继祖、萧庆衍、彭毓橘为吉字营营官。不久,萧启江回籍守丧,江继祖阵亡,萧庆衍被李续宜拉去。于是曾国藩又荐萧孚泗、李臣典、刘连捷代替。曾国荃以彭、萧、李、刘为分统。每个分统下隶五个营。曾贞干贞字营四千人,分为八个营。这支人马,曾国荃私下称之为曾家军。曾国藩将它看成真正的嫡系,它的粮饷装备都要优于李续宜、李元度、鲍超、张运兰、萧启江等陆路各部,甚至也比他所喜爱的水师要好。 曾国荃驭勇自有一套与大哥大不相同的办法。他不作什么忠于皇上之类的训话,也没有繁琐的规章制度,他的办法很简单,只有两条:一是打仗时,所有官勇都要给他死命地打;不肯出力的,贪生怕死的,他授权分统、营官、哨官,有权就地处决。二是打完胜仗后恣意享乐。通常是,野战打赢了,听任勇丁抢敌尸身上的金银财宝,直至剥衣服;攻下城池后,让勇丁快活三日,这三日内不论奸抢掳掠,杀人越货,一概不问,三日过后再禁止。曾国荃的吉字营保举比别的营都多都滥,有的营官、哨官把自己在家种田做事的兄弟叔伯的名字也写进保举单,曾国荃明明知道,照保不误。这两条办法对农家出身的湘勇来说,最为实在,因此他手下的官勇人人打仗不怕死,成为湘勇中极有战斗力的一支人马。曾国藩对九弟“快活三日”的犒勇之法很不满意,多次劝说,曾国荃当面答应,实际上却一点不改。他有他的想法:没有甜头,谁会为你卖命?忠君保朝廷,只能跟读书人说说,种田人出身的勇丁,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吉字营驻安庆城外久了,前濠外新增了不少店铺,其中尤以茶楼、烟馆、妓院为多;有的营官哨官干脆用几十两银子买个逃荒女子,给她盖个茅棚住下,天天相会,好像要在这里成家立业,生活一辈子似的。所有这一切,曾国荃一概不管。 安庆城里却又是另一番景况。守将叶芸来,官居受天福,是从广西杀出来的老兄弟,英勇善战,忠直耿介,手下有二万五千精兵,隶属英王陈玉成部。玉成打江南大营时,把留守安庆的重任交给了叶芸来。叶芸来深知安庆战略地位的重要,这个酷爱饮酒的广西佬,从受命之日起,便戒了酒,并下令所有官兵,非特令不得饮酒。对曾国荃的围攻,叶芸来作针锋相对的部署。安庆城墙高大坚厚,不易攻破,只要与外界的联系不断,湘勇围它三年五载都 不在乎。 安庆与外界的联系,主要靠的三条路。 南面的长江是最主要的交通要道,但这条水道却被堵死了。彭玉麟的内湖水师和杨载福的外江水师,像两座水坝似地将长江拦腰截断,太平军的粮船一只也到不了安庆。叶芸来无水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通道丢失。间或有少数洋船夹带着粮食闯过“水坝”,来到安庆码头,叶芸来则以高价收买,使洋人获利甚多。 城东面有一个大湖泊,名叫菱湖,以盛产菱角出名。此湖虽不大,但它南通长江,东连破岗湖,与纵湖相接。这一带号称鱼米之乡,是安徽最富饶的地方。安庆被围之后,城内的柴米菜蔬主要由菱湖运来。叶芸来为保全这一条通道,派副手巩天侯张潮爵带八千人,沿湖筑了十八座石垒,将菱湖牢牢看管。 北门外一条大道连庐江、庐州,历来是安庆与北面联系的主要陆路。离北门十五里处有一险要地段,名唤集贤关。关外山岗起伏,尽是红色花岗岩,当地人叫它赤岗岭。集贤关犹如一道天门,扼控着安庆通向皖北的这条官马大道。叶芸来派他手下第一员猛将刘伕林防守此地。刘玱林带领五千精锐之师,沿赤岗岭建起四座大石垒,如同四大金刚似地将集贤关死死地把守。叶芸来守安庆,运用的正是太平军行之有效的传统战术——守险不守陴。 湘勇和太平军就这样对峙着,时打时停,城也攻不下,围师也不撤。陈玉成几次亲自带兵救援,都未能突破曾国荃的两道濠沟。每次打了几仗后,又因别处战事紧急,陈玉成又不得不调兵他往。 安庆战场引起了天王洪秀全的关注,他命令干王洪仁玕设法解安庆之围。洪仁玕是天王的族弟,自幼饱读诗书,一心想走科举功名的道路。洪秀全起义前,曾与他密谈过,但他不参加。起义后,洪秀全派人回花县老家接眷属,再次邀请他,他又拒绝了。后来,清朝廷通缉洪氏族人,他便离开花县,寻洪秀全不到,半途折回。咸丰三年去香港,在西洋牧师处教书。第二年离香港到上海,想到天京去,受清军所阻,只得滞留上海,在洋人办的学校里学习天文历法。这年冬天又返回香港。咸丰九年四月,洪仁玕抱着“聊托恩荫,以终天年”的思想再次寻找洪秀全。在洋人帮助下,这次终于顺利到了天京。 此时正当杨韦内讧之后,石达开又带兵出走,洪秀全对异姓猜忌甚深,而自己的两个异母兄又不中用,见到这位学贯中西的族弟,十分欢喜。见面之后,便授与福爵;几天后又晋封义爵,加主将;不久,又不顾许多大臣的反对,晋封洪仁玕为开国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全国军政,相当于当年杨秀清的地位。 洪仁玕来到天京未满一个月,并无尺寸之功,便位居宰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洪仁玕毕竟是个眼界开阔、学养深厚的有为之士,他决心不负天王重托,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地担起领导天国军政这付沉重的担子。 洪仁玕在香港生活较长时间,对外面世界了解甚多,看到西方国家制度优越,生产发达,很受启发,有心想把天国治理得如同西方国家一样的繁荣富强。他参考外国的成功经验,向天王提出了一套崭新的建国纲领——资政新篇,试图从风、法、刑三个方面着手,彻底改变中国的面貌。这个资政新篇受到天王的激赏,只是因为天国版图内,几乎无一块安宁之地,其中所提出的许多美好的设想,现在都不能实现。 他只能暂时搁下,集中精力考虑战事。 干王虽然没有亲临战场打过一天仗,但他聪明好学,读过不少前代兵书,平时也常跟天王闲聊打仗的事,慢慢地也悟到一些用兵打仗的知识。在对天国各大主要战场作了全面分析之后,干王提出围魏救赵之计,即以打武昌来解安庆之围。干王向天王谈了这个设想,得到天王支持,并要他和陈玉成、李秀成再细细商量。 陈玉成从皖北战场星夜赶回天京,李秀成也匆匆离开苏州忠王府工地。洪仁玕向二王谈了大江南北两岸同时出兵奇袭武昌,以此引诱湘勇兵力西去,从而解安庆之围的用兵计划。 陈玉成听毕,立即表示赞同:“干王此计甚好。武昌为湖广中心,湘妖粮草辎重,全靠从武昌船运至下游,倘若将武昌夺回,则断了湘妖的后路;且目前胡妖头正率湖北绿营的主力驻扎在英山一带,守武昌城的是满虏官文,此人是个无才情的圆滑官僚,城里的兵力亦单薄。武昌告急,胡妖曾妖必然会全力抢救。” 李秀成却不同意,无论从哪方面看,洪仁玕的这个想法都不成熟。 “围魏救赵之策,写出了我天国军事史上光辉一页的,是今年初夏大破江南大营的战绩。”外表看来文弱白净如同妇人的李秀成,说起话来却声如洪钟。他有一个特殊的习惯,一坐下来,左右两条腿便交换着不停地上下颤动,说话时亦如此。干王在李秀成的心目中并无地位,只是由于等级的限制,也因为看在天王的面子上,他才表面上服从。李秀成认为这是一个关系到天国命运的重大战略决策,他,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帅,一个对天国有深厚感情 的老兄弟,有责任帮助从未打过仗的干王和比自己小十来岁的英王纠正失误。“它固然是一个好计策,但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行之有效的,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目前正当隆冬季节,天寒地冻,非大规模军事移动之时,武昌离安庆近千里,围千里之外的武昌来救安庆,这种围魏救赵,历史上少见,且上次的对手和春、张国梁,都是有勇无谋之辈,现在我们面临的曾国藩、胡林翼,最是老奸巨滑,怕是难以瞒过他们的眼睛。” 李秀成的这番话,说得洪仁玕和陈玉成一时语塞。沉默一会,陈玉成说:“忠王的话不无道理,但我以为,此策仍可使用。千里围武昌,固然远了一点,但长途行军是我军的传统,轻装疾进,有十天半月也便到了。天气虽冷,难不倒弟兄们,只要能打胜仗,吃这个苦值得!曾胡老妖虽然奸滑,但他们也不能眼看武昌丢掉不救;武昌一丢,清妖军心必然不稳,安庆亦不可久围。我看还是按干王布置的,我带皖北十万人从江北进军,忠王带苏南八万人从江南进军,可望正月间在武昌相会。” 洪仁玕也说:“眼下解安庆之围,只有这个办法,舍此别无良策。退一步说,即使曾妖不去援救,我们乘隙来个四下武昌,也是一个振奋军心的大胜利。” 李秀成仍不能接受这个方略,除掉刚才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不合外,他还有自己个人的小算盘。天京以南广袤的土地,几乎都是他率部打下的,这是中国最富裕的地方,他已奏请天王同意,将苏州一带改为苏福省,将来作为天国的陪都。李秀成有心把苏福省按照自己的理想建设成为真正的小天堂,正在兴建中的忠王府,就是他宏伟建设蓝图中的一个重要工程。所以,李秀成此时不想离开苏州,但这个理由他不便拿出来。 “苏南的人马不能动。躲在上海的清妖头目何桂清、薛焕正与洋人勾结,试图反扑,湘妖萧启江部即将逼近溧阳。此时从苏南调兵西去,无疑方便清妖乘虚而入。”李秀成又找到了一条重要理由。 “留下一万人在苏州,由谭绍光率领抵御清妖。”洪仁玕爽快地回答。 “谭绍光难以独当一面。”李秀成还是不同意出兵。 陈玉成是个直爽人,见李秀成再三反对,心里已不痛快。 他开始觉察到李秀成是不愿意离开他经营半年之久的苏福省。这位出生入死奋斗十年,对天国忠诚不二的王爷,对李秀成在这样危急时刻,不把天国大局摆在第一位,脑子里盘旋的总是自己统辖的苏福省,大不满意;但想到此刻天国军事重担已压在自己和李秀成两人的肩上,况且李秀成大十多岁,资格也老得多,不便直接指责他,便沉默不语。洪仁玕心里也有数,他站起来说:“好了,这事明天再说吧!天王说难得与两位王爷见面,今晚在金龙殿宴请二位,我们这就进宫去吧。” 洪秀全自住进天王宫后,很少接见文武臣僚,当年生死与共的战友日渐疏远。陈玉成、李秀成也有大半年未见天王了,听说天王设宴,便都高兴起身。 三人出了干王府,走进黄龙大轿。干王的轿走在前面,由三十六个身穿黄马褂的轿夫抬着;英王的轿排第二,忠王的轿排第三,都由二十四个轿夫抬,也一律穿黄马褂。黄龙大轿的前面摆着三位王爷的全副执事,后面跟着百多个佩剑持戈的卫士。这列轿队逶逶迤迤,绵延里把路长。洪仁玕把贴身侍卫叫到轿边,小声吩咐几句,侍卫先骑马去了。干王府设在城南三坊巷原江宁县署。这一列气势非凡的轿队出了顾楼,穿过司门口,走过府东大街,从堂子巷转到太平街,然后进入花牌楼,一到卫巷,雄伟壮丽的天王宫便出现在眼前了。 经过几年的大兴土木,天王宫已全部建好了。一道周长七八里,高达三丈的黄色琉璃墙围的是外城,名曰太阳城。太阳城里有一座内城,名曰金龙城。金龙城中有一座大宫殿,名曰金龙殿,这就是天王会见大臣的地方。殿后有一个大花园,名曰御林苑。围绕着御林苑的是一排排宅院,这便是天王和他的八十八名后妃娘娘的寝宫。天王宫里的一切建筑,均以黄金涂饰,门窗用黄绸裱糊,阳光下金光灿灿,远远地望去,高高的城墙里好像围了一座金山。 三王的轿队在御沟外停了下来。御沟上建有五座桥,名曰五龙桥。过了桥,迎面而立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望楼,名曰天台,这是天王每年十二月初十日生日时谢天之所。两旁各有一座牌楼。左边牌楼上写着“天子万年”四字,右边牌楼上写着“太平一统”四字,都出自天王手笔,字字洒脱,龙飞凤舞。天台后边是一道大照壁。照壁与围墙齐高,宽十五丈,彩绘九条巨龙,这是天王张贴黄榜之处。黄榜系黄绫制就,印龙凤云纹,它通常用来写天王封爵授官的告示。照壁之后,便是朝天门了。 朝天门左、中、右三扇巨门全用黄缎包就,绘上双龙双凤,门上金沤兽环,五色缤纷。门两旁摆着大锣四十对,朝天炮二十座。每天早晚天王在内吃饭,门前即齐击大锣,又放炮二十响,声震数里之外,故太阳城附近不见一雀一鸟。进了门,两旁各有一溜朝房,内外三进,宽敞明亮,这是宫中官员的办事之处,所有房屋门前一律悬挂着大红绸灯笼,里面摆设玉瓶、玉盆、玉碗,其中尤以安放在金龙殿里的二十四个三尺高的大玉瓶最为珍贵,这是赞王蒙得恩亲自为天王监制的。天王洪秀全今晚就在二十四个大玉瓶旁边的大理石条桌上,摆下了一席丰盛的酒菜,招待从前线回京的英王和忠王。 九年深宫生涯,已完全改变了天王当年英俊挺拔的容貌。 他浑身显得肥胖而松弛,行动很不方便,站起坐下都要宫女在一旁搀扶,头发稀疏,精神不旺,从外表上看,全不像一个四十九岁的中年人,倒有六十开外的年纪了。只是头脑依然灵敏,语言快捷。天王今夜特别高兴,频频与两位宠将干杯,不停地劝菜,席上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在陈玉成、李秀成的眼里,此刻的天王,脱掉了神圣尊贵的外衣,露出了传道和战争岁月中亲热豪爽的本性。一下子,他们与天王的关系亲密多了。秀成乘机对天王说:“陛下,打武昌的江南一支,你另派人去吧,苏福省我一时离不开。” 洪秀全一听,哈哈笑了起来,拉着李秀成的手,亲热地说:“围魏救赵,秀胞尔是老手了。春夏之间的那一仗,打得几多漂亮!清妖建了七八年的江南大营,让尔给砸得稀巴烂,和妖呕血而死,张妖投河,何妖吓得屁滚尿流。我天国战将,从升天的东王算起,有几个人打过这样痛快的大胜仗?莫客气了,这南路一支,非尔亲自指挥不可。有尔去,朕就放心了。” 天王这几句贴心话,说得李秀成心里异常温暖,在如此褒奖和信任之下,李秀成还能再说什么呢?洪仁玕心想:到底天王威望隆重,几句笑话就解决问题了。他举起玉杯,兴高采烈地敬了天王一杯,又和英王、忠王干杯,碰得玉杯叮噹作响。 玉成问:“陛下近来忙些什么事?” “近来忙得很!”外面北风呼啸,但金龙殿里炭火熊熊,温暖如春,几杯酒喝下去,洪秀全感觉身上发烫,他敞开明黄绣龙袍,严肃地说,“这两个月来,我在逐条批阅《圣经》。《圣经》看似浅显,实则深奥无比,尤其是《圣经》上说的事与我们天国之间的联系,朕如果不讲清楚,兄弟姐妹们如何知道!朕于是给予详细指示,今日已全部批完。” “陛下功德无量!”玉成、秀成齐声说。 仁玕在香港时,便对《圣经》很有研究,他想看看天王是如何批的。天王满口答应,命女承宣官把书案上的那本《圣经》拿过来。 一会儿,女承宣官捧来一本装潢考究的《圣经》。众人翻开看时,只见每页天头地角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蝇头朱批,字体恭正。看得出,天王对此事十分郑重,态度非常虔诚。仁玕不由得心头一热,自愧不如。他随手翻开一页,玉成、秀成都凑过来,三人细看。在《创世纪》第十四章末段边,“又有撒冷麦基洗德带着饼和酒出来迎接。他是至高上帝的祭司”句旁,天王批道:“此麦基洗德就是朕。朕前在天上下凡,显此实绩,即今日下凡作主之凭据 也。盖天作事必有引。爷前下凡救以色列出麦西郭,作今日爷下凡作主开天国引子。朕前下凡犒劳亚伯拉罕,作今日朕下凡作主救人善引子。故爷圣旨云:‘有凭有据正为多。’钦此。” 读完这段话后,玉成更崇拜天王,秀成纳闷不解,仁玕心里冒出两个字:荒唐! 仁玕又翻开一页,见在《约翰》第三章旁,天王批道:“上帝独一,至尊基督是上帝太子,子由父生,原本一体合一,但父自父,子自子,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这一段批文,三王都不甚解其意。于是仁玕合上书,双手恭还给天王,说:“《圣经》经陛下御批,果然意义都出来了。明日臣即下令刻书衙,命他们从速刻印,天国师帅以上的文武官员人手一部。” 天王高兴地命女承宣官收起《圣经》,说:“为庆贺朕今日御批《圣经》完毕,特请诸位看一件稀罕物。” 天王刚说完,另一女官提了一只灯笼进来。玉成、秀成一看,都吃了一惊,原来这只灯笼的罩子并不是通常的绸子,而是无色透明的玻璃,又天衣无缝地做成大南瓜似的形状。这种玻璃灯笼,玉成、秀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也难怪,在一百三十年前的中国,这种玻璃灯笼的确极为罕见。天王乐呵呵地对着李秀成说:“秀胞,尔不知道,这其实是尔的战利品。” 李秀成惊得双目睁起,不懂天王话中的意思。 “四月份打下苏州后,尔率军南下,谭绍光在江苏巡抚衙门发现八个木箱,撬开一看,竟是八只崭新的圆形玻璃灯笼。问衙门旧书吏,才知是何桂清托洋人从英吉利刚买来的,还来不及用,便做了俘虏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天王接着问秀成:“王府盖得如何了?” “快盖好了,还差个把月就完工了。”秀成答。 “好!不要急着完工,把它盖好点。”天王接过女官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和脸,兴致高涨,“当年萧何为高祖营造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又建前殿、武库、太仓。高祖打仗回来,见未央宫建得甚是壮丽,大怒,对萧何说:天下不安,连年苦战,成败尚不可知,宫殿为何建得如此豪华过度? 萧何说:正因为天下未平定,所以要造这样的宫殿,不豪华壮丽,不足以威重天下。高祖于是转怒为喜。天王宫的规模是大了些,也有人指责,他们其实不懂得朕的用心良苦,朕要借此威重天下呀!” 刚进宫时,玉成、秀成对天王宫的侈丽奢华,心中都颇不以为然,现在听天王如此解释,方才明白。 “当然,诸王的宅院,决不可摹仿天王宫,但既贵为王府,也就不可草率,都要建造得像个样子。尤其是苏州的忠王府,今后是陪都的第一大王府,更要威重。非如此,不可镇慑四属。秀胞,苏州来的这八个玻璃宫灯,仍叫它回苏州去。朕特为赏给尔,待忠王府落成之时,悬挂大门上,以壮威仪。明日叫呤唎回他的英国老家去一趟,买它几百个来,每个王府都要挂它几个。尔回苏州后,立即调兵遣将,准备西行。王府营建之事,我命蒙得恩代尔主持。天王宫就是他负责建造的,我叫他将忠王府再扩大一倍,造得气派十足。秀胞,尔就放心去吧!” 多英明的天王,他似乎早已洞察李秀成不愿出兵的真正原因;多宽厚的天王,他给了李秀成意想不到的浩荡皇恩。李秀成还能说什么呢?他站起来激动地对天王表示:“谢陛下厚恩!小官服从圣命,速急发兵武昌,以解安庆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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