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个人,没有什么可比为他作传更能让你对他加深了解了。但即使搜集全了他的资料也不表示你彻底地读懂了他。张爱玲写给她的第一个爱人胡兰成“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然而还是免不了劳燕分飞的结局。“懂得”两个字,轻易不要说出口。况且人生在世,为情势所迫,得作多少无奈事,得说多少违心话。研究得越多,越是象雾里看花,为他辛苦笔耕可能只落得一场水中捞月。你对自己又懂得几分?
相对而言,英王传也许比忠王传好写些。一位绝代英豪,浑身佩带闪闪的军功章,辞世时还是口无遮拦的年纪(太平花已经比他大了,年岁愈增,愈觉最明智的处世之道是少说为妙)。历代堆在他碑前的花环几乎遮蔽了陵墓本身。不过,太平花还是从史书的白纸黑字间读到了他不愿为外人所知的丝丝隐痛。 安庆惨败,精锐尽失,又复王爵被除,军中哗变。(《李秀成自述》记“英王……欲上德安襄阳一带招兵。不意将兵不肯前去。那时兵不由将,连夜各扯队由六安而下庐州。英王见势不得已,亦是随回,转到庐州,尔言我语,各又一心。”)威望日落的陈玉成不计后果,冒险投奔苗沛霖的鲜花陷阱,试图东山再起重振雄风,不料此梦也成空。纵然胜保无杀他之念,他本人亦生了求死之心,只借清廷一刀而已。 在张笑天的《太平天国》中提到英王被俘,比喻“(苗沛霖)象捅了马蜂窝”。不错,起码半个中国被惊动了。捻军沃王张乐行已觉此事责无旁贷,北上的扶王陈得才也星夜南下,忠王侍王虽远在江南,鞭长莫及,一定倍加关切。我们似乎能听见当年急促的马蹄声昼夜不息,飞奔的信使汗流浃背,焦虑的将士深夜集合,紧急会议开在初夏之夜……“拯救英王陈玉成”!当时,这并不是不可能,条件要好于忠王后来被捕时,人人自顾不暇,逃离天京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只要他稍稍响应为他奔走的战友,给清廷一丝可招抚的幻想,――他们从韦志俊身上尝到过甜头,不会不上这个当――历史便将改写。“我一死,天国就去了一半”,他这么说,是明白他的生命对太平江山的价值。 可是,在中国,作过俘虏的人宛如失贞的女子。中国的道德伦理没有为他们准备一句安慰的话。中国人不会象美国的将军艾森豪威尔那样,在欢庆二战胜利的宴会上,让两位从战俘营归来的神销骨立的军官站在他身边,一起接受镁光灯的闪烁,并对在场的人说,“他们吃的苦头最大,更应该享受荣誉”。中国有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残忍古训!当寿州城的吊桥在他的身后轰然落下时,英王之死就已经注定。心高气傲的绝世少年,习惯了凯旋的欢呼,怎受得了逃命回来后旁人异样的眼光?他竟催促死神加快步阀。史称他“视死如归”,却不知昂然背后藏了多少辛酸。 谁为英王作传?恐怕只能是薄薄的一本。不如为他写诗!才配得上他那灿若流星的一生,划过沉沉长夜,照亮所有仰望的明眸。 太平花提醒你不要忘了在凶手的名单上除了胜保、苗沛霖、苗景开外,还应添上洪秀全!大将战败,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责任,如果他已尽力,而是善加抚慰。英王本是巴顿般的人,不愁没有动力让他继续冲锋陷阵。但洪秀全却褫夺王爵,另封他部下为王。这教他非但颜面扫地,在等级森严的军队里,他还怎么指挥打仗?!英王的悲剧实是多人合力所致。 感情叫我就此打住,理智叫我不能不责备一下对西征漫不经心的忠王殿下。他的态度象一个不想上课的学生,也不问问老师来不来,看到下了滂沱大雨,就认为逃课有了充足的理由。 算了,比比他们的死后哀荣,加减乘除,我们还是沉默吧。 2001.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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