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90号馆文选__法伦海特 舒坦梅兹 鲁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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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第一场雪轻飘飘降下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他最喜欢的位置——校园里最茂盛的那棵老橡树底下看书。 拂过脸颊的风里突然间夹杂了些许细小的冰冷触感,他从书本上抬起眼去看远方灰色的天空。水蓝的瞳孔捕捉到几点依稀的白色影子,下意识伸了手去接,摊开的手心好半晌什么都没有落进来,这时候一阵风憋足了劲似的猛然一吹,一下子掀乱了他膝头的书页,他忙忙低头按住,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手心毫无征兆地感觉到突然的一点寒意,抬起头来刚赶得上看见一片小小的雪花在自己掌心化做一点水滴。 笑容浮上仍称得上稚气的脸庞,清浅却确实。他低头把风吹乱的书翻回原先看到的那一页,夹上书签,爱惜地合起来。顺手捋一捋略微有些零乱的银色短发,少年站起身来把书抱在怀里,向着图书馆的方向走过去。 这是他最后一天在这个校园里行走。搬家之后,家庭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跨越半个行星来念书——即使拿到全额的奖学金,住宿和饮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大块青砖铺就的道路上,少年的脚步不急不徐。路边的白桦落尽了叶子,只剩下高大的身姿刚劲地挺拔。而粗可合抱的树干底下,随着季节不知道第几次褪成黄褐色的青草和石间同色的苔藓,放在一起,自然是一种只有时间才能沉淀出的,年代悠久的从容。 正像这所经历了一百五十年的老校一样。 周末的下午,曾经过分喧嚣的校园一下子显得安静得有几分冷清,但少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相反的,也许相比之下,他还更喜欢这种静谧的气氛——为什么喜欢,少年此刻还说不上来,也许这种气氛,更适合告别吧。 少年的脚步突然缓下来,抚一抚路边一棵白桦的树干,静静眺望一眼远方还没有完全结冻的湖面,神色里有那么一丝怅惘的意味。 告别呀——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吧?反正,就算不是因为搬家,再过上一年,自己不是也一样要离开这个地方吗?只是提早了一年而已,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吧? 就好像,自己一直总是一个人那样,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吧? 收回了手掌,拉一拉套在他瘦削肩膀上略显拖沓的大衣领子,少年容色安静地继续自己的脚步。雪下得有些大了,斑斑点点地在白桦高高伸展的枝杈间堆积起来。 四层楼的图书馆有着略微灰暗的红瓦屋顶,少年踏进这幢半个世纪以前建成的建筑时,肩上已经薄薄地积了一层雪。他在门廊里把雪花抖干净,踏了铺着大块碎花地砖的宽大楼梯上楼。 阅览室显得有些陈旧的供暖设备发出低低的哼哼声散发着暖意,有着宽大奶黄色桌椅的房间里只有零星几个住校的学生在自习。一个穿红毛衣的男孩抬起头来看见他,微笑颔首表示招呼,而他也只是淡淡微笑着点头,走过去在他边上拉出椅子坐下。 “明天就走吗,阿达尔贝尔特?”轻声地问。 “嗯。”简单地回答。 交谈到此为止。两个男孩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好像他们并不是同班同学,或者银发的男孩明天并不是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人类社会的阶级意识,即使在孩子心中,或多或少的仍然会存在一些迹象,好比是一个班级里会自发形成的若干小团体,可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平民家的孩子,因为他名字中间那个“冯”字而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敬而远之;那些和他拥有共通中间名的孩子,又因为另外一些原因并不能和他融成一片。 然而面对这种情况,他仍然没有觉得不自在。并不是倨傲,更不是无礼,也没有刻意要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虽然那种礼貌却淡然的表情让他显得早熟而格格不入。如果一定要说,也许只是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淡漠。 所以他经常是一个人。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做功课,一个人捧了一本书坐在校园里那棵老橡树底下默默地读。 他喜欢读书,不是那些在液晶显示屏上跳动的字母,也不是立体画册令人目眩的色泽,而是实实在在捧在手掌里的,带着油墨气息和指间轻捻过时清脆响声的书本。没有人和他分享爱好,而他好像也不在乎。他只是喜欢那些精致优美的句子,喜欢任文字的回响在脑海里蹁跹一如秋日落下的叶,或者春日花丛间的蝶。没有去模仿的愿望,也不认为自己有模仿的能力,他不过是单纯地喜欢阅读罢了。 阅览室薄薄一层透明的窗玻璃把寒冷拒之门外,只见到大片的雪花无声地飞舞和飘落。屋里暖气单调的嗡嗡声之外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 穿红毛衣的男孩在不久前告别离开,剩下他坐在那里,骨节突出的纤细手指安静抚摸着页角。放在他面前的那本厚书一点一点薄下去,等到他合上最后一页的时候,衬着窗外雪花的背景已经变成了墨色。 唇边噙一丝心满意足的表情,他抬头望一眼窗外。雪花已经变得零落,于是他起身,归还书本,披上灰色的大衣。 迈出图书馆大门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积雪映着月光,四下一片微明的幽暗,剩下零星的飞絮在飘。他不由得站住了脚步,深深吸一口冰冷但清新的空气,呵出来的白雾在皎洁月光下和着雪花飞扬,新雪在校园的地面上、树梢上、屋顶上堆积的样子好像在蛋糕上洒得很均匀的细白糖,头顶的月亮温柔地泄下和他发同色的银光。闭上眼睛,他仰起头去好像要接受月光的洗礼,一点雪花飘落在鼻尖,冰凉。 雪地上没有其它人的脚印,校园里给人一种永恒以来一直这么安静的错觉,侧耳去听,好像能够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而站立在雪地中央微笑的那个银发的少年,此刻看起来,就好像是雪的孩子一样。 2006.6.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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