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90号馆文选__special1:传说之后的历史

对我们家来说，12月16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母亲告诉我，这是我的生日，因为在这一天，父亲在某块高丽菜田里拾到了我。 　　不过每年到这一天时，父亲都会带我去给一位名叫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已故帝国元帅的陵墓献花。在这一天，父亲脸上几乎完全看不到他平时总会显露出来的明朗的笑容，而母亲在这一天也会比平日沉默许多，虽然我知道她的沉默并非由于她自身的原因，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的伤感。 　　 　　今年12月16日，我们为已故罗严塔尔元帅带去的花束是白杜鹃。 　　设计简洁的墓碑上只镌刻着亡者的姓名与生卒年月，与墓园里绝大多数的陵墓一样。不同是这一天，已故罗严塔尔元帅的墓碑前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束。 　　“哎呀，总是这样的哪！”父亲嘴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似的神情，喃喃自语：“不管是不是已离开这个世界，这家伙始终是被名花们围绕着的呀！” 　　把带来的花束交到我手里，父亲示意我上前献花。 　　天色微微阴霾，可是没有下雨。然而我蹲下身体放置花束时，看到墓碑前堆放着的许多香气浓烈的白玫瑰、山百合花束的花瓣间，有晶莹的水珠在闪动。 　　“罗严塔尔，菲利克斯今年都九岁了哦！”我听到父亲低沉的语声震动着墓园的空寂：“你也在这里躺了八年了啊……” 　　只说了这两句话，父亲就停住了，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象有很多话要说，却烦恼着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一阵子，父亲抬手搔了搔蜂蜜色的头发，象之前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样，对我说：“菲利克斯，把你的近况向他报告一下吧。” 　　我乖乖地把自己的近况向着已故罗严塔尔元帅的墓碑述说一遍：我在学校的考试成绩又得优秀了；今年我又长高了五公分；我得选入学校的少年飞球队了；我跟亚历克皇帝陛下下立体西洋棋时总是胜的时候比较多；前些天我跟几个坏小子打架了，因为他们欺负六岁的伊丽莎·缪拉，我打赢了，父亲没有因为我打架而责骂我，而且母亲还为我做了一个很大的我最爱吃的栗子蛋糕，说我是个男子汉了……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声音朗朗地响着。 　　微微阴沉的天空，浓烈的花香，一只鸟儿扑着翅膀飞过我们的上空……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觉得一种奇异的感受从心底生起，象更小的时候，曾做过这样情景的梦，而且，好象和这位我从没见过的、长眠在这块简洁的墓碑与带着晶莹水珠的花束下的罗严塔尔元帅也有莫名的亲近…… 　　于是，我的话声突然停顿下来，象害怕惊醒了什么沉睡中的神秘力量。我回过头用眼光寻找父亲的身影，父亲令人安心的身影一如平时那样站在我身后。 　　我知道父亲不算是个高大的人，可是我深信他躯体中蕴藏着的力量，这力量能使帝国的勇士们都纷纷在他的面前谦恭地俯首，不敢仰视。 　　此刻，父亲没有微笑，只是轻轻地把手搁在我肩头，眼光投射在罗严塔尔元帅的墓碑上。 　　“爸爸，”我仰头看着父亲的脸问：“他和你是好朋友吗？” 　　父亲点点头。 　　“象我和亚历克陛下那样要好吗？” 　　父亲沉默了一会，说：“是的，最好的朋友。我们都曾不止一次成为对方的救命恩人。” 　　哦。那么，也许我会觉得对罗严塔尔元帅有亲近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是父亲的好朋友啊！ 　　父亲抬起头望向天空，眼光象是穿透了天空上厚厚的云层，看到遥远的空间里去。 　　“他是个象鹰隼一样骄傲的男子，在全宇宙，他只对一个人俯首；他是帝国最为出色的元帅，在他的指挥下，帝国打过一个又一个的胜仗……而且，他还是帝国有名的美男子喔！” 　　“象亚历克陛下那么漂亮吗？” 　　父亲脸上似乎掠过了微笑的影子：“不，菲利克斯，不同的。亚历山大皇帝陛下与先帝长得很相像，是金发和冰蓝双眼的美男子，但是罗严塔尔元帅却长着深褐色的头发和左眼蓝右眼黑的金银双瞳。” 　　“象我这样的深褐色头发？”我忽然想起，好象曾经有人看着我的说过这样的话：“菲利克斯的头发颜色和罗严塔尔阁下完全一模一样啊！”不过我不记得说这话的人是谁了，也许是毕典菲尔特叔叔。 　　“是的。”父亲回答。 　　我迷惑地想起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我的头发颜色和父母亲不一样？父亲是蜂蜜色的头发，母亲是奶油色的卷发，可是为什么我的头发是深褐色的？ 　　有一次我问过母亲这件事，母亲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发笑笑说道：“因为深褐色的头发好看呀！这颜色的头发最适合我的菲利克斯了！”然后，她就用香气四溢的苹果馅饼成功地把我的注意力从头发颜色上引到食物上去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亚历克皇帝陛下说起过我关于头发颜色的困惑，小我一岁的亚历克陛下伸出手指绕着我的头发（他总习惯这样轻扯我的头发玩儿），一面说：“深褐色的头发也没什么奇怪呀，我也想要象你这样的发色哪！”而恰巧听到我所说那段话的希尔格尔皇太后陛下则严肃地凝视我数秒，然后说：“菲利克斯，你要记住一件事：无论是深褐色的头发也好，或者是蜂蜜色的头发也好，你只要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个值得你为他骄傲的男人，这就够了。” 　　…… 　　一只蓝翅膀的小鸟发出清脆的鸣叫声从我们身边飞过，打断了我的思考，我盯着它飞到墓园大门那边的小树丛里。 　　“爸爸，我可以去看看它的巢吗？”我急切地问。父亲点点头。于是我向那只鸟儿的去向追了过去，跑到树丛边时，我回头看了一下，父亲默然地站在原地，凝视着罗严塔尔元帅的墓碑。 　　我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在草丛里找到了那只鸟儿的巢，巢里有几枚壳上带着漂亮花斑的蛋，巢的主人在一旁跳来跳去，向我这个陌生的入侵者竖起了羽毛，发出绝非善意的尖利叫声。 　　我蹲在鸟巢旁边好奇地观察那几枚鸟蛋，大概是过了十几分钟吧，终于厌倦了，于是站起来，记住这个地方，等下回如果能与亚历克陛下来的话，我就带他到这里来看鸟巢，可能到了那时，鸟蛋已经变成了雏鸟吧…… 　　从树丛里钻出来，正有位女士走进墓园的大门，我险些撞上她，急忙刹住脚步。 　　抬起头，当那位女士与我的眼光相碰的一瞬间，她手里的一小束矢车菊无声地掉落下地。 　　看来我的鲁莽吓着别人了，这可有失绅士的风度啊。我懊恼地想。弯腰替她拾起花束。 　　女士没有立即接过我一面道歉一面递过来的花束，她只是定定地盯着我看，象是童话里受到某种诅咒而变成石像的主角。 　　天上的云层裂开一道窄窄的缝隙，微弱的阳光在她的金发上映出薄薄的光芒。 　　“对不起，夫人。”我困惑不解地再次道歉：“您的花……” 　　她如梦初醒，以僵硬的动作从我手里慢慢接过花束。 　　正当我要转身的时候，她却开了口，声音颤抖着：“你……你可是米达麦亚元帅阁下家的……” 　　我礼貌地回答：“是的，夫人，我名叫菲利克斯·米达麦亚。” 　　那位女士的脸色是如此苍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出了身体似的，就连她紧紧咬住的嘴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 　　“夫人，”我不安地问：“您不舒服吗？可需要帮助？我爸爸在那边，我把他叫过来吧……” 　　“不，不必了！”她急促而微弱地发出拒绝的声音，然后喃喃地自言自语：“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我不知所措地扒了扒头发，被她那种奇怪神情的眼光盯得全身不自在。 　　她微张的唇间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叹息，接着轻轻地说：“你能帮个忙吗？” 　　“是的，夫人，”我说：“我能帮您做什么？” 　　“请你帮我把这束花——放到——罗严塔尔的墓前……”她的声音是那么虚弱，几乎听不到：“……好吗？” 　　于是，再一次的，那一小束矢车菊又回到我的手里。 　　这位苍白着脸颊的女士转身走出墓园的大门，我也转过了身，但是吹过我耳畔的风送来一声非常轻微的声音，听起来很象是一声啜泣。 　　我跑回父亲身边，父亲侧过头问我刚才在跟谁说话，我告诉他是一位来献花的女士。 　　父亲用半苦笑的视线瞥了罗严塔尔元帅的墓碑一眼，喃喃地说：“这个独占帝国名花的家伙啊！” 　　放下花束时，我才注意到这束矢车菊是用一条精致的小手帕绑着的，手帕的一角似乎有字迹。出于好奇心，我展平这一角看了看，原来上面绣着的是一个名字：“艾尔芙莉德·冯·克劳拉”。 　　父亲说：“菲利克斯，我们回家吧。” 　　“好的。”我明快地回答，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站起身来，牵着父亲的手，和他一起向墓园外走去。 　　我们的身后，罗严塔尔元帅的墓碑前，堆得满满的花束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这一天，我满九岁了。 　　感谢那块神奇的高丽菜田，和当时把我拾起来，抱到怀里带回家的父亲，是他让我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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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5/12/24 0:5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