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90号馆文选__法伦海特 舒坦梅兹 鲁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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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篇
在太阳光的七种色彩里,蓝色是象征智慧的颜色。 在北欧的冰原,有两种蓝色,让人见过便无法忘怀。 一种是大海的颜色,深邃而又包含了无穷内蕴。 一种是苍冰的颜色,淡蓝的冰川在阳光下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前一种蓝色,是鲁兹锋芒内敛、游刃从容的智慧。 后一种蓝色,是鲁兹以生命追随和守护的黄金狮子旗军神眼眸的颜色。 上篇:智慧篇 鲁兹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这种智慧,不是表现在思辩力或政治谋略上,而是表现为以局内人的身份洞察情势,从容应对,有原则地趋利避害的能力,亦即是,所谓“入世的智慧”。 鲁兹的智慧,又是深蕴内敛,收放从容的,看得见灵光,却觉不到锋芒,所以只会保护,不会破坏,只会令人安心,不会使人疑惧。 动画《决斗者》中有个情节展现了鲁兹锋芒内敛的作风:在莱因哈特为了参加决斗而练习使用旧式火药枪射击,却因不得要领而连连脱靶时,鲁兹突然出现并指导了他的练习。而直到莱因哈特意欲自报姓名之际,鲁兹出人意料又暗含深意地说出“我知道,缪杰尔上尉,是吧?你很出名哪!”的话来。看到这里不禁深叹鲁兹的藏而不露----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莱因哈特的身份,也很可能早就听说了这场轰动一时的决斗,他不是毫无来由地在管“一个练习者的闲事”,而是有心地在管“缪杰尔上尉的闲事”,但从他的言行中却丝毫察觉不到这一点,要是莱因哈特不曾想做自我介绍的话,他就打算从头到尾都给人留下“毫不知情的路过者”印象后就此离去了! 将本不单纯的事情单纯化,从而避免了可能引起的无谓疑虑,用最易为人接受的方式达到目的,正是鲁兹入世智慧的传神体现。那一句“我知道,缪杰尔上尉是吧?你很出名哪!”,微微的锋芒轻闪而过,放得自如,收得利落,实在潇洒之至! 而在小说里,第一次令我惊叹于鲁兹“入世的智慧”,是在他以罗严塔尔副将身份出征伊谢尔伦的时候。 在帝国军成功控制费沙之后,雷内肯普主张大举进攻伊谢尔伦,直到得手为止,罗严塔尔则认为反正杨会自己放弃要塞,没有必要费太大力气去摘成熟后自然会掉下来的果实。本来意见上的相左是平常事,但雷内肯普极强的自尊心和罗严塔尔“再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侮蔑之意”碰撞在一起就起了摩擦,两人的对话从讨论变成对立,大有升级为将帅矛盾之势。 此时此境,鲁兹的立场十分微妙,也可以说是进退两难。从观点上说,他也主张发动进攻,但他如在此时直接支持雷内肯普的观点,就变成了两个副将一起跟主将唱对台戏,势必动摇罗严塔尔身为主帅的立场。即使罗严塔尔接受了他的意见,雷内肯普也可能只感谢他的支持而对罗严塔尔继续心怀不满。另一方面,如果他不说出真实的想法,为了维护主帅的威信而附和其观点,则不仅有逢迎主帅、打压同僚之嫌,也有失坦荡和磊落。 在这种两难的情势下,鲁兹说出了下面的话来: “雷内肯普提督,可能的话,我也想大举进攻伊谢尔伦要塞,但是总令官不答应自有他正确的理由,我们依令行事是应该的吧?” 这句话,在立论上是劝说雷内肯普让步,维护了主帅的权威,然而同时也直率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安抚了雷内肯普的情绪。虽然只是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巧妙地顾全了各方的立场,更将化解矛盾的主动权完全留给了罗严塔尔,充分体现出鲁兹为人处事的智慧。 果然,雷内肯普听了鲁兹的话,没有让他的愤怒之情继续上升,而罗严塔尔也从鲁兹打圆场的姿态中意识到刚刚的态度不利于本军的团结,所以坦然向自己的副将敬礼道歉。 非但如此,不同于对雷内肯普的轻蔑,鲁兹的战意引起了罗严塔尔的高度重视,促使他调整了战术,也就是决定以持续不断的攻击分散敌军的注意力,有目的地使敌军产生消耗,并且打乱其时间计划,以期确保己方的主动。 事实证明了这一做法的明智性,它使事态向着与杨原先希望的“让伊谢尔伦驻留舰队保持近乎毫发无伤的状态,确保日后有最高的战力作自由的行动”背道而驰的方向滑去,杨舰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以致使杨在感叹之余颇觉“可恨”。 如果再把视野放宽到整个“诸神的黄昏”的战役,上述战术调整的意义就更深远了。“巴米利恩会战”时,如果杨手中能再多几百艘战力,结果或许就完全不同了。从这个层面上说,鲁兹以巧妙但不失直率的方式向罗严塔尔做出谏言并为其所采纳,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杨“确保日后有最高的战力”的战略,对后来的战局发挥了不应忽视的战略影响。 正直不等于愚莽,正如魏征进谏的技巧丝毫无损其耿直之名,鲁兹处世的智慧也并不妨害他为人的磊落。 另一个能够体现鲁兹智慧的事件,就是人们比较熟悉的委托克斯拉调查朗古一事了。博尔德克死后,鲁兹敏锐对从“如果朗古有意的话,那么他不也可以将自己当成犯人来对待吗”这一情势中洞察到了朗古潜在的危险性,即如果以自己的地位尚有如此危险,那么一般人的自处可想而知更没有保障,长此以往不免人人自危,这个国家也就有沦为酷吏横行之地的危险了。因此,虽然截止目前为止这种危险还远未演变成现实,鲁兹还是抱着“如果要除去毒草,应该要在它还是幼芽的时候予以摘除”的想法委托克斯拉对朗古的行为加以调查和确认。鲁兹的深谋远虑,及对朗古的认识,可由朗古本身怀有的想法得到印证: “莱因哈特一旦对忠实的将帅们产生疑惧,并采取肃清将领的恐怖政治的话,那么朗古就会成为皇帝整肃时的特别检察官,或者是处刑的负责人,这么一来,自己就可以卖弄一下皇帝所赋予自己的权势了。 朗古让年轻的皇帝成为自己的傀儡。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要将莱因哈特从那群忠实、能干的臣下手中夺过来,必须要让莱因哈特孤立在猜疑和不信任当中,因为皇帝的不幸与朗古的幸福是直接相关的。”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鲁兹怀疑的对象也仅止于朗古而已,虽说曾在吉尔菲艾斯麾下作战的他对奥贝斯坦的反感绝不在其他提督之下,但他却完全没有认为朗古的嫌疑背后可能有奥贝斯坦在运作的想法。在不少人都认为朗古只是个小丑,真正值得疑惧的是奥贝斯坦的时候,鲁兹的反应却刚好相反,不能不说是一种过人的明敏。而他能够清楚了解到本身的局限,没有亲自去着手调查,却将一切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僚友克斯拉,则显示他的洞察力不止体现在对周边事务的洞察上,同时也体现在对自己本身的了解上。 后来的历史印证了鲁兹的先见之明,罗严塔尔叛变的诱因中朗古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奥贝斯坦反而只是一个旁观者,甚至是一个对朗古很不满意的旁观者(奥贝斯坦绝少说没有现实意义的话,但那番编得象模象样、令朗古大惊失色的鬼话却纯脆是种情绪上的宣泄)。而直到鲁兹死后才交到莱因哈特手中的那份调查报告,不仅使莱因哈特得以及时处置朗古,安定了军心(米达麦亚说过,如果留这种人在后方他没办法安心出征,相信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使罗严塔尔“奥贝斯坦、朗古垄断朝政”的说法不攻自破(虽然被逮捕的只是朗古,但如果奥贝斯坦是朗古的同谋和后盾,便不会让他轻易失势),对以最小代价平定叛乱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更以一片良苦用心终于使莱因哈特认识到为了追求所谓“明君的器度”而纵容小人,自以为可以控制其毒素却无视于身为人臣者的感受,为了维护小人的权利而让贤能的忠臣陷在一片不满和不安之中,是一种多么错误甚至愚蠢的做法。莱因哈特这一认识上的转变,无疑比朗古本身的被清除具有更深远的意义。 鲁兹的智慧之剑,总是藏锋于鞘,偶尔拔出剑身而已。唯一一次不加保留的亮剑是在乌鲁瓦希星上的紧要关头:他先是洞察形势,果断决定由自己留下来掩护,而后,当缪拉想要争取代其留下时---- “你的右手腕受伤,把你留下来有什么用?你只要把你应该负的责任完成,其他形式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如果你再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把你的左手腕也打伤来回敬你!” 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正确得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理性的犀利丝毫不让“干冰之剑”,这才是鲁兹真正的锋芒! 不过,鲁兹的智慧只是一种“入世的智慧”,既非“工于心计”,也和“政治智慧”有很大区别----“智慧”和“心计”的差别在于前者之中多了一份淡泊,而“入世的智慧”与“政治智慧”的不同则在于前者只包含了世俗层面的考量,后者则同时包含了世俗层面和纯政治,亦即技术层面的考量,也就是所谓“政治权谋”的考量。譬如鲁兹在雷内肯普和罗严塔尔之间打圆场,出发点完全是调和同侪,维护团结,最终确保胜利,这完全是世俗层面的着眼点,相反,罗严塔尔“不能让鲁兹这种男人的战斗意念深藏在心底”的考量中却包含了“政治上的顾虑”,亦即“他虽然完全掌握住原本就是自己部下的人,但是,若果仅止于此,那么他也就只能够担任一个舰队的指挥官而已了”,其中便暗含有权谋的因素了。 朗古的例子更为明显。鲁兹委托克斯拉调查朗古的行为,在世俗的层面上的意义是亟早消除可能危及社稷安定的隐患,在政治权谋层面上的意义则是“军部对于治安官僚的支配权确立所采取的一种反击”,前者正是鲁兹的出发点,然而后者却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情况充分说明鲁兹的智慧是一种处理世俗层面上的关系和矛盾的智慧,而非处理纯政治关系与矛盾的权谋,所以,只能说是“入世的智慧”,不能归为“政治智慧”。 从头到尾,鲁兹都是,并且只会是一个充满“入世的智慧”的军人。 他的智慧,深蕴内敛,收放从容,看得见灵光,却觉不到锋芒,所以只会保护,不会破坏,只会令人安心,不会使人疑惧。 这样的军人不能活在和平年代,实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莫大损失。 中篇:君臣篇之生前篇 鲁兹是莱因哈特的忠臣,这毋庸质疑。 莱因哈特对鲁兹有知遇之恩,这也无可争议。 不过,如果两者之间仅仅是忠臣和主君,或者一个重义之人和知遇者之间的关系,那根本不值得专开一篇来探讨,这个君臣篇也就可以免了。 本文想写的是忠诚和恩义之外的东西。 还是从乌鲁瓦希事件说起。 当鲁兹一面装填着最后一个能量匣,一面“还在替别人担心”,担心着为何伯伦希尔还没有离开湖面时,白色的巨鸟终于起飞了。此时,书中这样写到: “火焰猛烈地摆动着,在那一片红与黑、火焰与黑暗竞相彼此吞噬的上方,银白色的耀眼光芒压过了一切,鲁兹仰起脸,他那像是箭一样锋利的视线里面,出现了凡是银河帝国的军人都绝对不会看错的宇宙战舰那优美的身影,在地面上几十道光束射线的紧追不舍之中,像是一只白色的巨鸟,正无比自豪地振翅高飞。这名男子从地面上,正赞叹地仰望着巨鸟的身影。 就在忘我的那一瞬间,克涅利斯·鲁兹看见一道细细的白光,钻进了自己的左锁骨下面。。。。。。” 身为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面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如果鲁兹所有的仅仅是忠诚和道义而已,那他即使放下了心头重担,也断不可能沉浸于仰叹伯伦希尔之美,竟浑然忘记了眼前的敌人。 这段文字,极尽优美和抒情,透过鲁兹的视角,赞叹着伯伦希尔“无比自豪地振翅高飞”的英姿,折射出鲁兹对莱因哈特怀有的深厚感情。那一瞬间的忘我,就是这份情感真切无遗的体现。 忠诚以外,是智慧与感情的结合体----这就是我眼中鲁兹对待比他小十二岁的少年主君的方式。 不同于米达麦亚“共同拥有相同五年前,旧帝国历四八六年的五月十日,正是气候从晚春进入初夏之际,风云即将变色的那一个晴朗日子”那般一路走来的战友情怀,鲁兹对莱因哈特的情感,除了提督们大都怀有的敬爱之情以外,余者更接近于一种年长者对年少者的爱护,甚至宠溺。 等等,我是说宠溺吗?有没有搞错?!鲁兹??!!对莱因哈特???!!! 没错,我没有说错,我要说的就是宠溺。 看看以下几段话吧! 之一: 莱因哈特:“皇帝在自己的领土上旅行,为何要有大舰队跟随呢?像这种废话就不用再说了!” 鲁兹:“启奏陛下,请允许臣下加入随员的行列,随同陛下前往新领土视察。臣下的妹婿因在新领土总督府中担任民事长官。而臣下与臣下之妹已许久不曾相见,盼能藉由此次机会,完成私人的愿望。” 联想: 孩子:我都这么大了,难道出个门还要人看着? 某人:我听说那边有家店带小孩子进门可以打八折,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好让我贪点便宜呢? 之二: 莱因哈特:“朕不希望在你死后,才把你擢升为元帅。再怎么迟都没有关系,你一定要赶来。” 鲁兹:“卑职原本就打算要活着从皇帝的手中接过元帅杖。过去承蒙陛下赐予诸多与陛下共同建国的苦劳,当请陛下无论如何将今后的安乐与荣华分赐臣下。” 联想: 孩子:喂,要我走也可以,可是你得答应不死我才肯走。 某人:你放心,为了你我没少吃苦头,还没沾够你的光我哪舍得死啊! 之三: 莱因哈特:“鲁兹叙勋为帝国元帅。或许他会不愿意接受,不过对于一个破坏约定的人来说,这是惩罚!” 鲁兹:“皇帝陛下,从您手中接过元帅杖的约定,已经无法实现了。臣下愿在天上接受您的责备。” 联想: 孩子:说好了不会死的,你居然说话不算话!不行,非罚你不可。 某人: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违约了,任罚啦! 抛开词句上的礼貌,在敬爱的情感之外,这些话骨子还里隐隐透着种仿佛一个充满爱心的长者宠溺着任性的孩子的心情:明明是为了保护主君的安全才请缨同行,却说得好像不是自己在迁就莱因哈特的任性,而是请莱因哈特迁就自己的假公济私;明明已经抱定了“让你们开开眼界,好好地看着,罗严克拉姆王朝的一级上将是怎样的一个死法”的念头,却表现得一派胸有成竹,如同压根就没想过死那一回事。一个说“罚你当元帅”,一个就说“愿意接受您的责备”,好像对着恶搞剧本串过台词一样有默契,事实上却是鲁兹在顺着莱因哈特的任性说话。 必须指出,鲁兹对莱因哈特之任性的顺应,和曲意逢迎、阿谀谄媚有着本质区别。别看表面上一直是他在迁就莱因哈特,其实坚持意见的是他自己,让步的反而是莱因哈特。所谓的迁就,不过是原则之下无伤大雅的一种包容罢了。 在过去,曾以类似方式对待过莱因哈特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的红发挚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而自从齐格飞死后,或者应该说是自从莱因哈特升为元帅,特别是奥贝斯坦出现之后,很长时间里就再没人以这种方式对待过莱因哈特了,即使是希尔德、米达麦亚、缪拉这些并非单纯是以君臣心态相待的人,对他的任性也只能说是包容而已,并没有刻意的迁就或者呵护,就连在莱因哈特面前扮演过长者角色的玛琳道夫伯爵,看到莱因哈特的不成熟时也唯有露出苦笑而已,以致令后者颇觉困扰。 只有鲁兹,似乎可以游刃有余地侧身于主君的孩子气与必须坚守的立场之间,而且十分欣然地选择了这种应对的方式----在他意识消失前的一刻,不可能还有闲暇去思考什么,但那一句道别之词,又分明是料到了莱因哈特得到他的死讯后大约会怎么说,而有意迁就着那种任性的表达,这只能是出自一种习惯性的应对模式,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心态。 而这种习惯,就是前文所说的,智慧与感情的结合下的产物。 莱因哈特的身上,总有“十足的、现实的实务家”和“充满梦想、纯真,只能注视正面,而且容易受伤的少年”两种心灵角色在交错着,而霸主的立场、过人的矜持、拙于表达感情的个性、吉尔菲艾斯死后的失落,都使他惯于将后一种角色完全掩盖在冷峻的面具下。大多数的人,会因为他身上的光环而眩目,剩下来的人,又几乎都被那道面具阻挡了视线。即使如罗严塔尔、米达麦亚,也无法看清他真实的心意,更对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毫无把握。而不论是前一种情形还是后一种情形,就结果来说都只能导致一种必然的相处方式----严守分寸和慎重有加。不管内心怎么想,只要在言行上谨守着为臣者的本份就总没有错,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在看不清楚一位霸主的真实心意的情况下轻率地去做“本份以外”的事。莫说其他人,就拿吉尔菲艾斯来说,他过去能以那种无间的方式和莱因哈特相处,是因为他自问非常了解莱因哈特,相信自己可以懂得莱因哈特的每个想法,每种感受。但在奥贝斯坦出现之后,莱因哈特渐渐呈现出了令吉尔菲艾斯陌生的一面,在他内心深处有种不愿去面对但却挥之不去的困惑感,于是和莱因哈特相处的方式也比从前谨慎多了。吉尔菲艾斯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 而从鲁兹为数不多的那些言行看,他却是除了希尔德以及不能确知其想法的奥贝斯坦之外,唯一将霸主身份之下的莱因哈特看穿了的人。他很确定莱因哈特不可能真想倚重朗古,只是抱着“不能因为自己讨厌就随意排斥官吏”的想法在任用他,所以认定寻找朗古的切实罪证摆到皇帝面前是解决问题的终南捷径;他清楚莱因哈特无法忍受巡幸自己的领土还提心吊胆似的感觉,因而绝难接受为了本身的安全而多带警卫,更有把握外表冷峻的莱因哈特将会乐于成全臣下的“私情”,所以才大胆祭出假公济私的旗号,从而“成功地攻陷了皇帝莱因哈特这座难攻的城堡”;他知道莱因哈特在感性的矜持(为了自己逃跑而陷臣下于绝地)和理性的矜持(“身为皇帝毕竟有不能踏错的脚步”)之间犹豫徘徊,所以绝不会用悲壮的宣言去煽动前者,反而以逼真的演技最大限度消除了其对皇帝羁绊;他猜到莱因哈特不会对自己的死无所动容,但又一定无法坦然说出道谢的话,所以必然会用十分别扭的方式来表达谢意,于是可以预先做答;他了解莱因哈特不是一个可以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缺点之后仍然能够处之泰然的人,所以在形式上始终谨守君臣界限,不会做出多余的举动去造成皇帝的尴尬和负担。。。。。。 有智慧而无感情的人,只会用最简单方便又万无一失的方式去和人相处,有感情却摸不透他人心意的人,即使想做些立场上的改变也可能有心无力。希尔德和鲁兹都是既能看穿莱因哈特的心态又对他怀有感情的人,但是希尔德虽然聪慧过人,毕竟少了些人生的阅历和经验,就“入世的智慧”来说,比鲁兹还略有不及,所以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莱因哈特孩子气的一面,扮演“恭--谨的长者”的角色。只有鲁兹,能够不着痕迹地周全公私两种立场,从而以一种宠溺着任性的孩子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敬爱,善尽到为臣者的忠诚。 于是在他那寥寥的数语间,竟然暗藏了一种奇异而深沉的温暖。 深入说来,鲁兹的这份长者心态应该和莱因哈特的主君身份无关,而是一种本性的表现,如在最年少的一级上将缪拉面前,他也有着类似的心态----缪拉对鲁兹的感觉就是一位“年长且值得信赖的僚友”。而在鲁兹决定自己留下来断后时,他说的也是“我只是尽到年长的人所应尽的责任”,而非“我只是尽到一个臣子所应尽的责任”,可见在那一刻他身为年长者要保护年少者----除了莱因哈特之外也包括缪拉、奇斯里这些人的意识更超过了单纯对主君尽忠的意识,只不过缪拉身上没有莱因哈特那种孩子气的任性,且又没有那么敏感的身份,所以鲁兹在对他的具体的方式上和之于莱因哈特的大相径庭而已。 动画《决斗者》中交代的鲁兹和莱因哈特初识的经过,或许可以视为对鲁兹后来对莱因哈特的心态的一种“前因”方面的补充。十五岁的莱因哈特,虽然常是一趾高气昂、气定神闲的姿态,可在鲁兹突然出现、指导他的枪法时,却表现出出人意料的尊敬而近乎惶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吉尔菲艾斯都感到不寻常。要说理由的话,恐怕是因为莱因哈特的身边总有因为害怕,嫉妒,或是偏见而生出的敌人包围着(平民眼里他是贵族少爷,大贵族眼里他是以卑微出身博取皇帝宠爱和伯爵夫人名号的下贱女人的弟弟,下层贵族眼里他是和自己一样出身却仗着姐姐的地位出人头地的幸运儿),以致他应对充满心机的敌意的本领远远超过应对不带企图的友好的本领,在不需要争取就自动降临的善意面前反而觉得不习惯吧!而传说中“目中无人的金发小子”那令人意外的青涩反应,想必也会长久地留在鲁兹心中,许多年后依旧无法忘怀。这样说并不会削弱对鲁兹察人的智慧的评价,因为经过吉尔菲艾斯的悲剧,谁都不会天真地随便就把今天的莱因哈特和当年的他画上等号,而必定会慎重重审君臣相处的方式。只是,当初那次相会留下的记忆,却可能成为左右鲁兹感情的一种因素,他对莱因哈特在敬爱之外的心情,或许便有一部份是延续自最初的心情吧。 蓝色篇 下篇:君臣篇之身后篇 有些人,当他在的时候似乎不是很引人注目,然而他一但突然不在了,从人们的反应中却能感受他的价值。作为银英中一个并不华丽但却坚实的存在,鲁兹就是这样一个人。作品中至少穿插了五种不同立场的人对其死亡的反应: “不屈的勇将不曾再站起来。袭击的士兵看见他倒向那已经开始起火燃烧的大树根部,知道他已经受了致命伤,但是他们仍不敢靠近过去,直到大树燃烧的枝叶,落到鲁兹头上的时候,才确认他们所畏惧的神射手真的已经死了。” ----来自于敌人 “另外一位曾经对鲁兹竭尽忠诚的辅佐官,则自我推荐转往米达麦亚元帅的司令部,他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所以没有任何人询问有关他转移所属的理由。 ----来自于部下。 “对缪拉来说,失去了克涅利斯·鲁兹这位年长而且值得信赖的僚友,比后世对他本身的评价更教他伤心。” ----来自于同僚。 “新领土总督府的民事长官优利乌斯·艾尔斯亥码,拒绝对总督宣誓忠诚。尽管他已经因为恐惧而脸色发白,而且冷汗直流濡湿了他的衣领,他仍然以颤抖的声音,说明他不支持背叛皇帝的行为。尽管他被罗严塔尔的威胁,以及他那金银妖瞳所散发出来的目光所压倒,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屈服。 “……而且以我私人的立场而言,总督阁下对于我义兄克涅利斯·鲁兹的死必须要负起责任。在这一点还没有获得法律上以及道义上的解决时,绝无法接受阁下为已方的事实。” (在这里可以看到,鲁兹是支撑艾尔斯亥码尽管十分恐惧但到最后都不肯屈服的重要精神力量) ----来自于亲人。 ““鲁兹死了?” 罗严塔尔的声音,首度出现裂痕,他清楚地听到他背后的那一扇门,紧紧地被人关闭起来的声音。 。。。。。。 应该是为了保护皇帝才英勇战死的吧?终生与污名无缘,是个了不起的男子。” ----来自于昔日上司和利害关系人。 “莱因哈特白晰的手往桌上的玻璃杯一挥,墙壁发出刺耳的声响之后,水晶玻璃的碎片与酒的飞沫顿时洒了一地。米达麦亚内心的地平线上,密布了绝望的黑云。毕竟皇帝曾经无视于种种传言,几乎完全是以非武装的准备,前往罗严塔尔的管辖区视察,但是他的宽容却遭到仇视的回报。因为相信一个重臣,却导致另一个重臣的死亡,莱因哈特对于这个结果,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况且,对于死者的哀惜与对于自身的自责,朝向生存者反扑的时候,经常会变本加厉。” ----来自于主君。 这当中,对主君,也就是莱因哈特的影响力,是作者着重突出的一方面。 鲁兹之死是银英中对莱因哈特冲击最大的几个死亡之一,它使后者的心理在极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到“大落”两个阶段,对莱因哈特造成的直接影响力,可以说仅次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之死。 第一阶段的跨度大致从乌鲁瓦希星上的分手开始,到莱因哈特和希尔德再度重逢为止。该阶段中莱因哈特的强烈反应,恰和罗严塔尔乍闻鲁兹死讯时的想法相互呼应,印证了“对于死者的哀惜与对于自身的自责,朝向生存者反扑的时候,经常会变本加厉”这一事实。在对米达麦亚下命令时,莱因哈特的理性明明认为“没有道理要责备米达麦亚。况且,一想到他与罗严塔尔之间的友谊,但不难体会他的苦恼”,明明“并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却仍抑制不住对米达麦亚发出愤怒的质问,就是因为“年轻的皇帝也有他本身精神上的痛苦,他无法不让这个痛苦倾泻出体外”,亦即前文所述,“对于死者的哀惜与对于自身的自责”造成的痛苦,在忍耐到极限的情况下,很轻易就因为米达麦亚明显袒护罗严塔尔的立场而倾泻而出了。 如果将这种“哀惜和自责”和三年前吉尔菲艾斯死后莱因哈特的反应做个对比,不难发现二者无论在因的方面还是果的方面都有很高的相似度:同样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至少本人事后是这样认知的)导致了忠心耿耿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而付出了本来可以避免的牺牲(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两个人还都是神枪手,不过一个是死于没有机会开枪,另一个却正因为可以开枪才会面对死亡),甚至于都是曾经宠溺过自己的人(鲁兹生前莱因哈特是不可能有所察觉的,一方面是鲁兹隐藏得巧妙,一方面也因为被宠溺的人往往有种无意识的骄纵,但鲁兹死后莱因哈特回想他请求同行时以及临别时的话,未必仍然感觉不到),甚至就连寻找宣泄痛苦的出口这一点都相似----三年前是向着立典拉德家族反扑,此时则是向着罗严塔尔以及“对于那个将自己赶进今日处境的友人,竟然没有丝毫的怒意”的米达麦亚反扑。 当然,莱因哈特对于鲁兹之死的反应,无论在程度上还是内涵上都和吉尔菲艾斯之死有着很大不同,但换个角度看,正因为鲁兹之于莱因哈特的意义和吉尔菲艾斯有着重大差异,那些相似的“哀惜与自责”才特别有意义,它们意味着,在吉尔菲艾斯死后莱因哈特那一度只为逝去的人(包括活者却已经离去的人)而敞开的情感回廊,开始为别人打开了! 众所周知,莱因哈特在吉尔菲艾斯死后开始自我封闭内心的情感,尽管此前一个时期他已经不象吉尔菲艾斯死去之初那么严重,但无论是允许艾密尔、希尔德在不同程度上走入他的心灵回廊,还是获悉法伦海特、舒坦梅兹、米达麦亚(误传)死讯瞬间反应,又或是审问罗严塔尔时思绪的跳跃、误传米达麦亚死讯后改打消耗战的决定,“艺术之秋”,都是相当隐讳的情感流露,非经作者以第三者口吻点出或读者探幽寻稽不足以察觉,就连当事人本身,也几乎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受了潜意识情感的支配而有了上述言行,因此它们不是下意识的瞬间流露,就是在意识层面上被更理性的理由抹煞了其存在,虽然暴露出种种蛛丝马迹,但当事人从未直面或承认过它们的意义----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直到最初听到鲁死讯时为止,莱因哈特在意识层面上对于自己的感情并不坦率,即使和鲁兹分别时一改往日的冷峻果决,在时间紧迫的情形下还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乃至被人拽着才肯移动脚步,话一出口就又变成了“朕不希望在你死后,才把你擢升为元帅。再怎么迟都没有关系,你一定要赶来”“枪无法射击的时候就投降吧!罗严塔尔应该晓得何为对待勇者之道”乃至““鲁兹叙勋为帝国元帅。或许他会不愿意接受,不过对于一个破坏约定的人来说,这是惩罚!”的拐弯抹角。 当然,得知杨的死讯时,莱因哈特曾在希尔德面前“露骨”地表达过“落败的情感”,但杨之于莱因哈特而言有一半的意义和吉尔菲艾斯相同,他们都是极其特殊的存在,不能视为一般状况。同理,威斯塔朗特的刺客出现时,莱因哈特之所以会以那样激烈的方式表露内心情感,也不单单是对威斯塔朗特事件本身的负咎造成的,在那当中,对因此一事件而引发的和吉尔菲艾斯之间的争吵、配枪权的解除以及随即发生的吉尔菲艾斯的死亡的无法释怀才是最主要的因素。(在莱因哈特看来,吉尔菲艾斯的死是上天对于他在威斯塔朗特事件中袖手旁观的惩罚,这一点从希尔德的话中不难看出来)换句话说,截止当时为止,能够让莱因哈特坦率面对的感情,只有在涉及吉尔菲艾斯或杨威利这样极其特殊的人物时的感情而已。 事实上,与其说莱因哈特是对别人不坦率,毋宁说是他对自己就不坦率,而这是因为他无法对吉尔菲艾斯的死释怀。他永远记得,在自己想着要把吉尔菲艾斯当成一个单纯部下来对待时,发生了那样的悲剧。----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感情都已经失去了,就算再多失去一些也无所谓吧,如果连一半的身体都已经失去了,再割上几道伤口还会觉得疼痛吗?就算再怎么想要弥补,吉尔菲艾斯的死也是不能挽回的事实了,如果再对其他人怀有超出“单纯部下”以外的情感,吉尔菲艾斯的死又算什么呢?于是,只有告诉自己“我也可以变成一个完全冷酷的、抹煞感情的马基维里主义者”(处死立典拉德一族、说坎普死了的话一点也不值得可惜时的心态),“我是一个坚强的人,无需他人的帮助或理解”(《振翅待飞的秃鹰》),莱因哈特才能面对吉尔菲艾斯的死,这就是他封闭自己心灵回廊的根源。 如果说上述两种心态是莱因哈特在吉尔菲艾斯死后加在自己内心情感上的封印的话,那么当莱因哈特对艾密尔说出“我很想给那些会为我着想的人幸福的”(《前途遥远》),以及对希尔德说出““今天晚上没有办法自己一个独处,拜托你,不要留下朕一个人”(《夏末的蔷薇》)的时候,应该说这双重的封印已经开始被解开了。前一句话,承认了自己无法把自己变成彻底的马基威里主义者,后一句话,承认了对希尔德的依赖。 不过,艾密尔和希尔德之于莱因哈特,仍是过于特殊的存在。艾密尔在莱因哈特眼中是仿佛从前的自己,甚至犹如弟弟一般的存在,莱因哈特原本就没有以一个“霸主”的心态对待过艾密尔,而对希尔德说出那样的话,则一方面是因为希尔德的存在特殊,一方面也因为莱因哈特当时的精神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心态才肯承认自己的感受。所以在艾密尔或希尔德面前的一些表露,只可视为种精神上的过渡期,尚算不上一般意义上的直面和坦率。 而鲁兹,则正因为在莱因哈特麾下一众提督中只是一个相对一般的存在,其生前在莱因哈特心目中的地位远不能和吉尔菲艾斯、杨威利、希尔德,乃至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缪拉等相比,莱因哈特在他死后的反应才足以说明问题。 如前所述,在乌鲁瓦希星的时候,已经或多或少感觉到了鲁兹抱定的必死之心的莱因哈特的反应,就已经很不寻常,吉尔菲艾斯死后他对任何部下都没有过像那样的情感流露,而在听到鲁兹死讯时,其反应是“紧闭起他的双眼前两手交叉顶住额头,许久一动也不动。修特莱中将有些担心地想要上前说话的时候,莱因哈特改变了他的姿势,他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安魂曲的旋律”----不仅仅是一闪逝的哀伤,而且是当着修特莱的面,甚至让修特莱都感到担心。而如果说在和鲁兹分手及获悉其死讯时的莱因哈特在口头上的坦率尚跟不上动作,那么当“对于死者的哀惜与对于自身的自责”两种情感经过多日堆积,到了后来面对米达麦亚时,终于已经强烈到足以压倒理性,稍加触动即如山洪爆发般无可遏制的地步。其后到了希尔德面前,莱因哈特更说出了下面的话: “到此为止,已经有多少人为了朕的缘故而牺牲了呢?三年前,朕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人的死去,会让朕觉得痛切惋惜的了,可是今年一年当中,已经有法伦海特、舒坦梅兹、鲁兹三个人相继死去了。上天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朕的愚昧,难道不觉得太重了吗?” 记得“回廊战役”时,莱因哈特在帝国军只要休整之后继续发动消耗战就极可能取得胜利的情况下主动弃战求和,导因之一便是“他对法伦海及斯坦梅兹这两位一级上将、以及其他数百万战死者所产生的内心自责”。然而在当时,那仅仅一种“在他意识的水面下,混杂在一起的思维和感情”的存在,别说不可能对别人说出口,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确意识到,所以那些意识水面之下的“思维和感情”唯有借助于“统一结晶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这个人格当中”的方式,才能浮现到水面之上。而到了鲁兹死的时候,莱因哈特却不仅意识到了,更且说出口来了----“上天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朕的愚昧,难道不觉得太重了吗”,能让莱因哈特发出如此感叹的事物,在他心中的份量绝对不轻。 到了这时,不仅是对鲁兹之死,就连之前一直隐藏在意识水面之下、不借助吉尔菲艾斯的人格无以呈现的对法伦海特、舒坦梅兹之死的痛惜之情,莱因哈特也一起承认了,或者说,是可以坦率面对了。这三个人在莱因哈特麾下重臣中都算不上特殊,正因如此,这段表白标志着因吉尔菲艾斯之死带来的感激、追悔、自责等情绪在莱因哈特内心结成的、将除了个别特殊存在以外的人全部封索在外的心灵结界,随着鲁兹之死带来的感激、追悔、自责等情绪的巨大冲击,最终被打破了!当至亲与至友以外的人,能够再度唤起疼痛的感觉,也就意味着濒死的心灵再一次的重生,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是莱因哈特在此之后没有再走“回头路”----其一系列言行的坦率,与从前形成鲜明对比: ““难道朕愿意讨伐罗严塔尔?或许他确实也有些想要辩解的地方。虽然及不上你与他之间友情的深固,但是朕与他之间也同样有着友谊。。。。。。””(《叛逆是英雄的特权》) “ “既然陛下您这么说,那么臣有一个请求,不知陛下是不是可以考虑?” “哦。。。。。。” 此时如一层薄纱笼罩在莱因哈特脸上的表情,是--凄--怆--而非辛辣。”(《因剑而生》) ““那个时候,在那个屋子里交谈的四个人当中,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你和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