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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狮子旗传说
43690号馆文选__狮子之泉七元帅

看砂----for 缪拉 下篇:真心英雄篇(四)

shshd(feifei)

  (四)不死之身
  
  I
  
  “立孤难,死节易,婴与杵,当年事。”
  
  这四句诗讲的是我国历史上一段真实的故事:春秋时期,晋国重臣赵盾死后,大夫屠岸贾假托王命,以“弑君之罪”诛其满门,史称“下宫之难”。事发之时,赵盾之子赵朔本来有机会逃亡,但是他说,相信人们一定不会让赵门绝后的,所以死而无恨。赵朔之妻是晋成公之姊,生遗腹子,藏匿宫中,因而暂得躲过搜捕。当时赵氏的两个门客公孙杵臼和程婴担心屠岸贾还会继续穷搜婴儿下落,于是有了一番著名的对话:公孙杵臼问程婴:“立孤与死孰难?”程婴回答:“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便说,“赵氏先君待你恩深义重,你就免为其难,而由我为其易,让我先死吧!”于是两人合演了一出戏,程婴假意卖主求荣,向屠岸贾“告密”,引其杀死公孙杵臼和被调了包的婴儿,他自己则带着真正的赵氏遗孤隐居山中。
  
  后来晋景公为赵氏平反,程婴和赵武(赵氏遗孤的名字)终于报了仇,恢复了赵氏的宗位。及至赵武满二十岁,程婴便欲自杀,以将赵武长大成人、重振家门的消息告知给死去的先君和僚友,赵武“啼泣顿首”恳求他说:“不管怎么样辛苦我都愿意报答你到死,难道你忍心弃我而去吗?”程婴回答:“当年他们都相信我能成事,所以先我而死,如果我不去向他们报告,他们会以为我大事未成的!”终于自杀。后赵武成为晋室干臣,封正卿,谥号“文子”,而赵氏为程婴春秋祭祀,世世不绝。
  
  这段故事十分有名,被改编成很多文艺作品,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以《赵氏孤儿》为名的元杂剧了。但在元杂剧中,故事的结尾出现了变化:程婴没有自杀,而是接受了国君的封赏。
  
  杂剧对结局的改编固然是为了迎合中国人偏爱“大团圆结局”的心理,但它能够成为经典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在后世人眼中,即使程婴最后没有自杀,也不会有损于他忠肝义胆的形象。而它也同时也显示出,在中华传统文化中,人们虽然重看“死”,但并不轻看“生”,“生得其适”与“死得其所”同样受到敬重,悲剧性的死亡并不是对人们的感情产生长久冲击力、震撼力,使人物形象升华乃至永恒化的必要条件。
  
  这样的文化氛围,后来似乎起了变化----大约首先要归功于有清一代的“教化”将“重死轻生”的审美观念逐渐推向了极致之故吧!曾几何时,中国人对“死亡方式”的看重程度开始远远超过了“生存方式”,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死亡可以比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壮丽的生命更长久地铭刻在人们的记忆中,于是两蹶名王、功勋彪炳、耿耿孤忠的李定国在后世的影响力,怎么也及不上昏庸懦弱、苟且偷安、误国误民的史可法,只因为李定国是病死的,史可法却是“死节”,一提起“民族英雄”,多数人首先想起的总是岳飞、文天祥、袁崇焕、史可法,而不是卫霍、李靖、虞允文、戚继光,而即使是崇仰岳飞的人,也往往说不出他几件勋业来,倒只有“十二道金牌”“风波亭”深入人心。。。。。。
  
  人们对“死”的感受力远远超过了“生”,银英在中国读者中的普遍阅读反应,可以说又是这种情形的一次写照。
  
  然而田中芳树这位作者虽然有着追求“死亡美学”的爱好,却并不曾将其极端化,他重“死”,可并不轻“生”----如果读者只注意到他笔下的“死”而忽略了他笔下的“生”的话,那恐怕是读者本身的审美取向所致,而非作者立意的体现。
  
  不信请看后记:
  
  “结果笔者完全无视于某些读者们“请不要让某个人物死亡”之类的请求。笔者并不想就此事向读者道歉。因为也--不--能--把--没--有--人--为--之--请--命--的--人--物--全--都--杀--死啊!”
  
  “尽管如此,在《银英传》中还是有两个该死而没死的人物。那就是帝国军的毕典菲尔特和同盟军的波布兰。他们曾有好几次的机会去死,但是,他们还是逃过了作者的魔掌,终于苟延残喘到最后。我们对--这--两--个--人--的--生--命--力--表--示--敬--意。”
  
  不只是在后记中,在表达感情十分收敛的正文中,作者也不吝为生者抒情----
  
  “当时围靠在桌子旁的四个年轻人,在那之后,征服了全宇宙,到了现在,半数已经归天。而活着的人,必须背负起继续生存下去的义务,为了将死者的记忆永久保存下去的目的,也为了将他们的霸业传诸于后世。。。。。。”
  
  “是啊,对残存下来的人而言,旅程仍然要继续下去,一直到和死者们再度相见的那一天,而且是不能飞跃过这段时间的,得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天到来为止。。。。。。 ”
  
  “有人下了评语“残存下来的幸运带来了荣誉”,然而,在这么巨大而猛烈的动乱时代,纵横战场无数次之后还得以残存下来不也就是证明了他们的非凡之处吗? ”
  
  。。。。。。
  
  而说到银英中值得向其生命力致敬的人物,便不该少了缪拉。
  
  
  II
  
  当缪拉说出欲以“不死之身”作为墓志铭这句颇具预言意味的话来时,似乎已经暗示了他的未来。
  
  这个外表温雅的青年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死神在他面前也要怯步三分,光从作者对他外貌的描写中便可窥见端倪----
  
  “正面仔细观察他的体型的话,会发现他的左肩稍微低了些,这是与其年轻不相符合的身经百战及负伤次数的最佳明证。”
  
  一个平民能跻身提督之列,他所活跃的战场必以舰队战为主,而舰队战中负伤的机会十分有限,更多情形下恐怕是当场死亡。缪拉非但于正传中身负重伤,之前还曾有过“与其年轻不相符合”的负伤次数,再考虑进巴米利恩的四换旗舰与乌鲁瓦希的死里逃生,以及银英中有名有姓的受伤者极低的生还率,不得不说,他能活到最后,本身已经是种“奇迹”。
  
  “残存下来的幸运带来了荣誉”,这是后世有人对“狮子之泉七元帅”所下的评语。“残存下来”的确需要运气,然而有了运气是否就可称之为“幸”了呢?对于上战场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提督,对于身在历史风口浪尖上的弄潮儿,只怕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
  
  在这么巨大而猛烈的动乱时代,纵横战场无数次之后还没有死去,这就表示他们不得不一次次经历或目睹别人的死。死者将生命祭献给了历史,生者却要以生命来承载这历史,死者获得了安息的权力,生者却必须背负着伤痛、责任甚至耻辱继续未竟的道路。如果说残存下来是一种运气,那这运气也要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来承当,如果说拥有“不死之身”意味着更多机会,那每一次的机会也同时意味着更严苛的试炼!
  
  
  还是该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亡说起吧。
  
  套句莱因哈特后来对米达麦亚所说的话:虽然及不上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之间友情的深厚,缪拉和其他提督们和吉尔菲艾斯之间也同样有着友情,但当这个阵营中最受他们信赖的两个人同时遗弃了一切时,他们却不得不忍住内心的悲痛与悔恨,挺身而出来收拾残局。
  
  历史好像和他们----尤其是缪拉和米达麦亚这样的人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们尊敬和赞佩着吉尔菲艾斯的光明和高尚,或许那也正是他们本身理想的生存方式,然而当吉尔菲艾斯以死亡的方式永远保持住了他的洁白和无暇时,他们却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清白去跟吉尔菲艾斯所反感的奥贝斯坦合作----为了对生者负责,同时也为了对死者负责。从此他们都不再清白无瑕,不管扮演是哪一个角色,他们全都是奥贝斯坦的共犯!
  
  那是每位参与的提督都回避不了的晦色记忆,但对缪拉来说,它不过是体验生命之重的一个开始。当时的重负尚有僚友共担,时隔仅仅数月后的惨败他却不得不独自面对。
  
  “秃鹰之城”的爆炸不只标志着罗严克拉姆元帅府军队前所未有的一败涂地,也意味着百余万生命刹那之间的灰飞烟灭和元帅府第一次有上将级别的幕僚战死沙场。当缪拉听到坎普的遗言之后,先是“陷入一阵带电的,几乎令对方感到害怕的沉默中”,接着,他“紧紧地抓住床单”,以“微弱”的声音“悲愤”地说出“奥丁大神在上,请您照鉴。我势必要为坎普提督报仇”的誓言。这个“紧紧地抓住床单”的细节,正表现出他虽身心饱受煎熬,却仍竭尽全力不让情绪出现失控的努力----因为全军尚未脱离覆灭之危,身为副司令官的他必须隐忍!
  
  为了代替死去的坎普完成未竟的职责,让活着的二十万人安全回到故乡去,避过了一死的缪拉非但无权脆弱,无权逃避,甚至无权发泄情绪或沉溺于悲伤。年轻的提督为了负起生者的义务,将全部痛苦收敛在紧紧抓住床单的手指上以及低语的誓言里,而将充满了理性与坚强的意志力、有着将人们从绝望带往希望边缘的效果的声音传给全体将兵,这样对比较之挥舞着手臂发出声嘶力竭的高喊(动画中的改编),有着更为深刻而持久的震撼力。
  
  记得杨舰队第二次攻陷伊谢尔伦要塞后,帝国军留守要塞的维拉中将没有和部下一起踏上归途,而是确认部下安全脱离后就选择了自杀。如果缪拉只是一个恪守荣誉、看重责任的军官,或许他就会在回到奥丁之后做出相同的选择也说不定。
  
  但是缪拉没有。他之得以成为“残存下来的幸运者”,不是因为他的运气更好,而是因为他多了一份活着面对失败和荣誉之污点的勇气。
  
  ----“我已经失去了坎普提督,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句话之于缪拉,又何尝不是跟那道“不准死”的命令之于米达麦亚有着相同的意义?
  
  对于生命的珍视,顽强的意志力,面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的勇敢。。。。。。再加一份“士为知己者生”的信念,就是“不死之身”生命力的源泉之所在吧!
  
  而莱因哈特虽可赦免缪拉战败之罪,却不能抹去他生命里这道又深又重的伤痕。杨威利令他产生的足以消弥仇恨的深深敬意也同样不能。伤口可以愈合,创痕却不会消失。不管今后得到多少荣誉和勋章,这位年轻的提督只要不死,就得带着伤痕一直走下去。
  
  吉尔菲艾斯、坎普之后,是雷内肯普,法伦海特,舒坦梅兹。
  
  缪拉曾经那样严厉地抨击雷内肯普处事的不公正,但在得知雷内肯普不能被追封为元帅时,惋惜惆怅之情溢于言表的也正是他。
  
  法伦海特是新王朝首位战死的一级上将,但在人们尚不及完全走出他的殉难带来的震惊之际,舒坦梅兹的死讯又紧跟着传来。
  
  当舒坦梅兹的旗舰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时,就连定力过人的罗严塔尔都不禁“瞬间停止了呼吸”“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失神了四秒多钟”,可见接二连三的恶耗所造成的冲击力之大。而缪拉,在这样接连的冲击之下,就连悲悼僚友的闲暇都没有!因为,身为大本营幕僚总监的舒坦梅兹,同时担任着保卫大本营安全的职责,舒坦梅兹舰队的溃灭意味着大本营已直接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所以缪拉必须立即接替死去的僚友,肩负起守护皇帝安全的重任。他只能强压下所有悲伤,以最快速度完成整编,抓住杨舰队被逼退的那一个短暂间隙切入大本营和杨舰队之间,阻挡住指向大本营的炮火,继续完成死者的未了职责。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被列入死者名单的竟会是杨吧!
  
  几乎整整一年前,他们在伯伦希尔上第一次会面,时间虽短,当时的笑语寒暄却想必犹然在目,而时隔不过一寒暑,第二度再会时对方却无言沉睡在冷冰冰的棺木里。菲利特利加这样说过,“他生前的时候,对缪拉提督赞赏有加。如果听到他来了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吧”,对死者而言或许真是如此,但对生者而言呢?
  
  向来矜持的莱因哈特在听到杨的死讯时也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敌人、我方,每一个人都一样,留下了朕就这样去了!为什么不能为朕活下去呢!” 灼烧的火焰是因杨的死亡而点燃,但莱因哈特第一次“如此露骨地流露这股落败的情感,甚至于过度激烈地表现出这样的感受”,却是自吉尔菲艾斯始、至杨威利终的一系列冲击性死亡堆积起的情感的总爆发,而它也像一面镜子,或多或少映出了帝国军高级提督们的内心感受---比如缪拉----
  
  “在这样的一个乱世当中,除了坎普之外,缪拉所失去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战友。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开始,到雷内肯普、法伦海特、舒坦梅兹等多位名将的相继凋零,缪拉不由得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不过,再回过头来说,或许死者的名单就到此为止了也说不定。但是想归想,覆盖在他精神领空上的那一片寒冬云雾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曙光的迹象。”
  
  缪拉不会如莱因哈特那般激烈地表达感情,我们也无从得知他在伊谢尔伦一行前后的真切想法,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他在悼念杨这个“他如果还活着的话,就可能会令他们丧命的敌将”时,“似乎难以排解不断在心中扩散开来的空虚感似地,只是默默地举起了酒杯向后仰。”
  
  而“或许死者的名单就到此为止了也说不定”这个想法,却大错特错了。
  
  缪拉曾经真的这样以为----这由“艺术之秋”时他那句“还不如有场战争或者内乱来得有意思”的玩笑话可以看出。缪拉并不是嗜战者,他也不像毕典菲尔特那样神经大条,说话不分轻重,如果潜意识里有一丝一毫认为可能成真的念头,他绝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反过来说,能够当成玩笑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正说明他一点都没有“一语成谶”的心理准备。
  
  但是,他却不得不因自己的无心之言留下无限怅然----“新帝国历零零二年、宇宙历八零零年十月,“罗严塔尔元帅叛乱”的消息,好像是一道强烈的雷光,撕裂了整个宇宙。杨威利的死并没有为宇宙带来永久的和平,仿佛更像是把人们推进一道昏暗的深渊里去。 ”
  
  
  III
  
  在很多人眼中,“乌鲁瓦希事件”是对“残存下来的幸运带来了荣誉”的又一次诠释:不管是源于对皇帝安全的忧心还是平淡生活的无聊,缪拉是在僚友们羡慕的目光中被莱因哈特指定为视察新领土的首席随员的,也因此继巴米利恩之后再度有机会立下“救驾之功”,而他为保护皇帝所受的枪伤反给了鲁兹名正言顺将他推离死亡线的借口,于是他又成为了跟死神擦身而过后活下来的“幸运”者。
  
  只是这幸运未免又太沉重。
  
  即使矜持如莱因哈特,在跟鲁兹分手时也不禁真情流露,即使果决如莱因哈特,在临别之际也不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虽然不知缪拉和鲁兹交情如何,但书中以“伤心”形容缪拉对鲁兹之死的反应,二者之间至少也该有不亚于莱因哈特和鲁兹的情谊存在吧!
  
  然而明知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死诀,缪拉却连多说一句道别之辞的权力都没有。
  
  因为时间紧迫,时不我与,更因为不能动摇莱因哈特本来就不坚决的去意!
  
  他只有克制住内心种种不舍,硬起心肠打断这一对君臣的话别,抓住皇帝的手腕把他亟早带离险地。
  
  白色巨鸟振翅高飞的优美身姿对鲁兹而言是种释然的轻松,对缪拉来说却是异常艰辛的开始。几个月前杨威利不带护卫舰航行而遭暗杀的悲剧是连罗严塔尔都无法挥去的心理阴影(见事发后他对单枪匹马谒见皇帝的顾虑),因为曾经成功过一次的事谁都不敢保证不会再被尝试第二次,而千忧万虑终于还是发生了伯伦希尔被迫孤舰航行这一竭力避免的情形。
  
  恐怖主义者和宇宙海盗的威胁随时存在,最令人担心的却还是未知的危险:乌鲁瓦希星上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在新领土的安全已得不到保障,直至回到费沙势力范围以前,数千光年内已无可信依靠。罗严塔尔的叛变是缪拉最不愿设想的可能性,可是身负使命的他却不能不以最坏考虑为出发点应付事态----把自己尊敬的僚友当成假想敌,把新领土当成敌境,把新领土上一切友军当成潜在的敌军,中断所有联络,避免被任何人发现,只有这样才最保险。。。。。。
  
  在自己领土上躲避逃亡,已经是莱因哈特矜持所能忍受的极限,缪拉不可能向皇帝征求逃亡方式的指示,所以身为首席随员的他只能独立负起确保伯伦希尔安全的指挥之责,既要隐秘形藏,又要在能源耗尽前返回;既要随时防备一切可能的危机,又要小心安抚莱因哈特的情绪,以使他不会因为受不了感情上的刺激而任性下达危险的指令。。。。。。这段旅程里没有炮火烽烟,但背负着死去僚友的托付与活着僚友的信赖,主君的安全与社稷的安危的缪拉,身上的责任与压力丝毫不亚于巴米利恩时的死斗。而虽说未必以加害为目的,当时全宇宙确实都在搜寻伯伦希尔的下落,因而也不能不佩服缪拉的沉着应变,竟能成功避开所有耳目,直到遇到可靠友军之前,完全隐藏住了那醒目的白色舰影,从而确保了主君的绝对安全!
  
  鲁兹在最后并没有对缪拉说道别的话,他只是“充满微笑地回答着皇帝的话,然后将视线投向缪拉”,这一个注视就是留给缪拉最后的嘱托了。
  
  而缪拉又再度负起对逝者的情感与逝者留下的责任,活了下来。
  
  
  “缪拉一级上将,陛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够和鲁兹同心协力,将陛下平安无事地带回到费沙。”
  
  出发之前米达麦亚做此嘱托时,缪拉答以静静沉着的微笑以令敬爱的僚友安心。如今他终未辜负僚友的期望,虽然是这样一种的方式,他确实和鲁兹“同心协力”把皇帝平安无事地带回了费沙,
  
  但在重逢之际,彼此尚来不及交换更多感触,皇帝已然下了命令:
  
  “朕有话和总司令官说,其他人暂且退下。”
  
  于是,缪拉和其他人“难掩脸上稍有些复杂的表情”静静退出了。
  
  这“稍微有些复杂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应该意味着已经猜到皇帝要和米达麦亚说些什么了吧!
  
  就象莱因哈特对米达麦亚所说的,帝国军中可以战胜罗严塔尔的人只有他和米达麦亚两人,当此之际,除了领兵讨伐罗严塔尔的人选一事,还有什么是莱因哈特需要屏退旁人,立即跟米达麦亚谈论的呢?“若明白总司令官与新领土总督之间的友谊,那么就不难想象米达麦亚此时内心的苦涩了”,这便是缪拉他们“难掩脸上稍有些复杂的表情”的缘由吧!
  
  其实缪拉不会不明白,罗严塔尔叛变一事,论公是皇帝与三位元帅的立场周旋,论私是莱因哈特与罗严塔尔、米达麦亚两人的恩怨,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插手的余地,莱因哈特那句“其他人暂且退下”也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这一点。
  
  但他终究还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即使明知是徒劳,他还是忍不住想为罗严塔尔求情。
  
  “你应该要去问罗严塔尔,现在他反正已经兴起叛旗,不过等战事结束之后,他有没有意思向朕低头,请求朕饶恕他的性命,难道不是这样吗?”
  
  莱因哈特这句反问令缪拉无言以对,罗严塔尔一旦战败,绝对无法再活下去,这是“曾经与罗严塔尔作战的所有将帅们一致沉痛的公认”,连毕典菲尔特都能了解的事缪拉不会认识不到,所以他才无言以对。然而明知如此,他却还是不能死心。“就算只有米达麦亚元帅,只要能够平安无事就好”,这句话里包含了怎样的心情啊!它说明直到最后一刻之前,缪拉都还盼望着奇迹会出现,盼望着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都能平安无事。这是一种幻想,但不是来自天真,而是来自奈特哈尔·缪拉特有的执著。
  
  然而无论怎样不甘,就如米达麦亚无力阻止罗严塔尔的反叛,缪拉更无力挽回罗严塔尔的逝去。上一次是米达麦亚在宇宙港慰问自乌鲁瓦希归来的缪拉,这一次是缪拉到宇宙港迎接自海尼森归来的米达麦亚。即使死去的人不同,即使与逝者的关系不尽相同,“不愉快而令人伤痛的记忆”对“幸存下来”的他们而言却同样是“胸口永不可能抹灭的烙印”。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让伤痛成为对逝者永远的记忆,在今后的日子里提醒、督促着自己,为了不让相同的不幸重演而努力(这正是“丹亭街骚乱”中缪拉和瓦列无论如何也要化解黑色枪骑兵与军务尚书对立矛盾的共同初衷),就这样“背负起继续生存下去的义务,为了将死者的记忆永久保存下去的目的,也为了将他们的霸业传诸于后世”。。。。。。
  
  
  IV
  
  John Jakes在他的美国内战三部曲(“North and South”“Love and War”“Heaven and Hell”)结尾处写道,“山月桂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使它能够经受季节的蹂躏而生存,人类中只有爱情和家庭能够产生类似的力量。”的确,爱情和亲情都是生命的强大支撑力,它们常能给脆弱者以勇气,给绝望者以希望,它们来自于生命的本源,也因此可以成为生存的信念。即使失去了一切,只要还有等待着自己的爱人或亲人,只为了能够回到他,她,或者他们身边,就要勇敢、努力地活下去,这样的例子应该数不胜数吧!
  
  据说,“回廊战役”结束后,一回到故乡的宇宙港就和前来迎接的爱人一起直接赶到结婚典礼会场的帝国军年轻士兵,有数万人之多。
  
  而在帝国军部的高层,莱因哈特、吉尔菲艾斯、米达麦亚、艾齐纳哈、法伦海特、坎普的家庭书中都有涉及,鲁兹、舒坦梅兹、克斯拉的爱情也都曾被提到,毕典菲尔特的家庭虽无正面描写,但把“毕典菲尔特家训”挂在口头上的人显然有着深厚的家族意识,就连奥贝斯坦的“家庭成员”都介绍到了。
  
  雷内肯普是负面角色,多写他的背景可能产生“不必要”的情绪干扰,所以作者很明智地回避了;梅克林格是“艺术家提督”,有着艺术家独具的孤高气质也十分正常。至于罗严塔尔,他的背景显然不是什么正面背景,所产生的消极后果也显而易见。
  
  但是缪拉,这个人物的份量明明比上面提到的多数人都要重,个性特征也很正面而积极,作者为他安排的有现实意义的爱情、亲情背景,却是“不存在”!
  
  ----“据说,中尉时代的缪拉,曾有过一次惨痛的失恋经历,但他只是一笑置之,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冷静得不像他那个年龄该有的反应,这个传闻无从辨别是真还是假。”
  
  爱情是一段不明缘由也没有结果的伤痛往事,而亲情呢?
  
  ----“我同样也有责任,而且你还有未婚妻哪,我没有什么负担,就让我留下来吧!”
  
  什么叫做“没有什么负担”?
  
  这表示没有亲人在等候他回去,所以就算是死也无所牵绊吗?
  
  不管是有心还是潜意识的表达,作者在设定中十分干脆地斩断了爱情和亲情两条最强大的生命纽带对缪拉的牵系,如果说雷内肯普和梅克林格在这方面的背景只是没提而未必不存在,那缪拉则是黄金狮子旗下最醒目的那一群人里唯一位被染上了鲜明的“天涯孤儿”背景色的人。
  
  但我们从不见缪拉自怨自艾,更不曾见过他“把不幸当成一种商品”,他只有为了代替战友去牺牲的目的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而在平时,他所留给人们印象最深的表情,是笑容。
  
  ----那是军官俱乐部里向小别经月的僚友们打招呼时的笑容:“抱着医院的床睡觉,我已经受够了!不好意思!让各位担心了!”
  
  ----那是谈起僚友和自己迥异的行事作风时善意的笑容:“罗严塔尔提督好像又有新的女朋友喽!”“罗严塔尔提督独占资源,害得我们只有望着美女干瞪眼的份儿!”
  
  ----那是巧妙地以“声东击西”之计轻而易举靠近了伊谢尔伦要塞时毫不轻浮然而却会心的笑意:“这样一来,伊谢尔伦要塞和回廊就是我们的了!”
  
  ----那是刚刚换乘了新旗舰没多久的又一次被迫转移司令部时半开玩笑的苦笑:“到底该说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太差呢?”
  
  ---那是面对曾经心怀仇恨、却已升华为深挚敬意的伟大敌手时瞳孔深处闪烁的错综复杂的微笑:“如果阁下和我们生在银河系的同一边,我一定要在您麾下学习用兵之道。事与愿违,真是遗憾!”,以及简短却坦诚的交谈中的真心表白---“真是天不从人愿呀!”
  
  ----那是压制内心的不安,为化解僚友的对立情绪与不利处境而故作轻松的玩笑:“毕典菲尔特提督,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担心伊谢尔伦的首脑人员们的命运啊!”
  
  那是伊谢尔伦要塞上让尤利安“很难将他想成敌手”的真诚微笑,那是启程前往新领土前为使僚友安心而露出的沉着微笑,那是乌鲁瓦希星上为令主君放心而说的拙劣笑话。。。。。。
  
  如果说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那这勋章上最闪亮的光芒便是不因沧桑而磨损的笑容。
  
  而当坚强已经成为习惯,一如诚实成为一种自然,人是否会以为已经没有任何伤害能再令自己脆弱?
  
  被亲情遗弃,被爱情遗弃,被一个又一个去向瓦尔哈拉的战友遗弃在这世界上。。。。。。为什么下一个遗弃自己的竟会是原本以为将会一生追随的主君?
  
  “皇帝莱因哈特虽然年轻,充满了生命力及可能性,但是就算是天才或英雄都难免一死。一个人活在世上时的价值越大,死后所留下的空隙也就越大。这是梅克林格所担心的事,但是缪拉还不致于如此悲观。从年龄上来看,梅克林格及缪拉都一定会比皇帝先走一步,以后的课题就交给后世的人去烦恼吧!”
  
  从感性上讲,帝国军的将帅们不少都有“纵然知道人没有不老不死的,但总觉得莱因哈特是被允许例外的”错觉,但从理性上讲,他们也大都设想过莱因哈特万一去世的可能性,而连理性上都认定着自己一定会比皇帝先走一步的人,或许就只有心态最单纯的缪拉和毕典菲尔特了吧。
  
  于是好像永远都不会发怒的缪拉在得知莱因哈特的病无法医治的那一瞬间完全不见了往日的温和与自制,眼中充满着苟烈的目光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医大声吼叫然后咄咄逼上,这是平常的他绝对不会有的行为,此刻的他仿佛被太过突然而又沉重的一击在理性的壁垒上钻出一道裂痕,刹那之间为前所未有的脆弱无助感慑住了心灵,而真正唤回他理性的不是米达麦亚那一声断喝,却是莱因哈特那一句“原本朕就不抱什么期望的,不要责怪他们了”的平静说词。莱因哈特并未意识到他的话听在忠诚的勇者们耳中比痛楚还要残酷,那是连保留“陛下虽然是生了病,可是,不一定会死”这一丝幻想的权力都生生被剥夺走的残酷,可也正是这残酷逼着缪拉冷静下来,于是开始做心理准备好接受皇帝死亡的事实。。。。。。
  
  比起失恋的伤痛记忆,比起“要塞对要塞”的惨痛失败,莱因哈特的英年早逝才真正是缪拉内心最深、最无法痊愈的伤口吧!从起点到终点,再把终点当成起点、为了满足心灵的饥渴而重新出发,就象用被利刃划出的深深伤口,在它刚刚愈合之际又再度割开,这就是“残存下来的人”所必须要面对的啊!
  
  若跟缪拉他们相比,尤利安等人还是值得羡慕的吧!最起码,杨死的时候他们有足够时间和空间去释放感情,不必强行压抑悲痛,忍受内心的痛苦煎熬和灼烧,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尽情悲悼逝者然后再重新振作,而缪拉和他的同伴连这个权力都没有!帝国军可以因为杨的死而暂时放弃对伊谢尔伦的进攻,整个国家和军队的生息运作却不会因皇帝的将死而停滞,“如果一级上将率先就心浮气躁的话,士兵们一定会受到影响”,“想想皇妃和亚历克大公吧!他们远比你有资格悲痛”,“皇帝自己正忍受着身心方面的痛苦,我们七个人难道就不能忍吗?不要让皇帝感叹他有一些不懂事的臣下”。。。。。。这样的话他们也都在一遍又一遍对自己重复着吧!
  
  而即使悲哀已经达到生命所能承受的极限,即是连声音都随着整个灵魂而痛苦得战栗起来,他们仍然要肩负着对逝者与生者的双重责任,一步一步走下去,一直到和死者再度相见的那一天到来为止。。。。。。
  
  
  
  残存下来也许是幸运,但幸运之后或许要承受意想不到的艰辛。
  
  缪拉有足够理由把自己变成悲哀的人,可是他没有。
  
  当宇宙被“秃鹰之城”百万生命的燃烧照彻后又重归黑暗,刚从死神掀过的狂风烈暴中拉回愈来愈遥远的意识,强忍着剧痛与近乎窒息的痛苦的年轻指挥官以沉着的语气说出的来第一句话是:痊愈要多久时间?第二句话是:就用“不死之身”做自己的墓志铭吧!
  
  “不死之身”是缪拉顽强的生命力和坚韧的意志力的写照,也是他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却绝不轻视生命,不论面对怎样的挫折都不放弃浴火重生的希望的精神写照。这四个字,正可与“必杀的田中”相对比,作为传说之后的一种精神,连接起传说迈向历史的桥梁,让创造了传说的人们在历史中重新确认生存的意义。
  
  对生的乐观和对死的豁达,在那两句简短的话语中已融为一体,隐隐透出种并不张扬却不失豪迈的英雄情怀。从那一刻起,有一种生长于开满绚烂的死亡之花的传说时代的别样花朵,开始悄然绽放了。
  
  那是为向生命致敬而开的花。
  
  它们并不耀眼,却开得茁壮,历经了春秋更替的洗炼与深红色血野的灌沃,虽没有如死亡之花般令人目眩神迷的瑰丽,朵朵的光华也一样辉映了金黄色的年代。
  
  然后,当死亡之花以刹那怒放换来永恒风景,洒下满天花雨后飘逝于风中,和没入永恒之夜的星辰碎片一起带走了传说的时候,蓦然眺望,它们盛开依然。
  
  在那勇气与希望凝成的花瓣上,寄托有来自心灵的美丽能量,可以散发出芬芳的气息,蕴藏令传说复活于记忆里的强烈思念,穿越过去、现在、未来,继续守护着新的时代。
  
  而那也是未来的缩影,从中仿佛可以看到,残存下来的人们怎样在历史的天空下活着,前进着,思索着,痛苦着并幸福着。
  
  ----真心英雄,永铸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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