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90号馆文选__莱 希 吉 安 相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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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多年以后会有历史学者主张,“皇帝莱因哈特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虽然所有曾在莱因哈特身边工作过的人们都异口同声证实这种说法纯属无稽之谈,但是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宇宙历八OO年九月五日。 银河帝国皇帝的亲卫队长奇斯从这天早上起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能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到了中午非但不见开晴迹象,反而越下越大,皇帝又偏偏在这么一个日子里安排了出席一项社会福利活动的日程有关吧----阴雨的天气,总给人种晦涩不明的感觉。 当然,既定的日程是不会仅仅因为下雨而取消的,截止活动结束之时,一切总算还可称得顺利,然而在那之后,亲卫队长的不祥预感终于应验了。 或许也是拜这场滂沱大与所赐吧,回程的路上竟然碰上交通事故引发的堵车。于是把星辰踩在军靴底下征服了数万光年的君临全宇宙的霸主,只能无奈地被困在费沙某条马路的一隅。 如果接下来还有重要行程,副官就会打电话叫人开车到附近的路口来接,情况必要条件又允许的话叫架直升飞机来也说不定,不过既然行程表上的任务都已经完成,莱因哈特无意动用额外的人力物力----原因之一当然也是他对相关部门处理事件的能力抱有信心,相信不致历经一小时以上的漫长等待之故。 后来的事实证明莱因哈特的信心不是没有根据的自负,不过他本人的耐心却及不上信心的十分之一,因而等了没多久就表示想要顺着街道走走看看。 亲卫队长犹豫了十秒钟后口称遵命,接着建议莱因哈特换上雨衣并命人马上到街旁的店铺去购买雨衣和一副太阳眼镜。在等待的时候,他的心中不断地发出着慨叹:“要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在就好了!” 如果希尔德在场的话,莱因哈特多半就能安心坐在车里,边和她交谈边等待交通恢复了----根据亲卫队长的观察,和伯爵小姐的交谈是从来不会令主君感到无聊和厌烦的,过去两年间,他们一起吃午餐用时超过一小时的次数绝对在五十次以上,而尽管没有精确的证据,奇思里相信其中被花在吃饭上的时间不会超过全部用时三分之一。 当然奇斯里对伯爵小姐最近请假的原委不能说是一无所知的----关于银河帝国大本营年轻的幕僚总监在皇帝私人房间里度过了一个晚上以及皇帝捧着花束一大早就前往玛林道夫伯爵的宅邸拜访这两件事,奇斯里是用十只手指就能数完的知情人当中的一个。另一方面,希尔德目前的职务已经不再是莱因哈特的首席秘书,这样的场合是否会象从前那样随行本身也是个疑问,只不过碰上这种“计划外的情况”的时候奇斯里还是忍不住一厢情愿地发一点小小的牢骚。 几分钟后雨衣买回来了----其实虽说大风大雨交加之下即便打着雨伞也难免被淋湿,但这种程度的淋雨对于都是军人出身的这一行人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只是莱因哈特过去这段时间常常间歇性地发烧,奇斯里不得不尽量避免让皇帝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受到风寒的侵袭。 细心的亲卫队长没有忘记让部下为自己和其他随行人员也都准备了雨衣,这是因为他深知如果只请皇帝一个人穿上雨衣的话是万万不会被接受的。而且大家手里拿着雨衣等候主君先穿的态势对心不甘情不愿的莱因哈特而言也是一种无形的催促。。。。。。就这样,莱因哈特用雨衣将他曾被那个有着魔术师称号的敌人形容为“将水晶用银制的雕刻出来的”的身姿和灿烂的金发一齐裹了起来。 从当时的情形看来,大概没人能说亲卫队长出于皇帝身体健康的考虑是错误的。但是“正确的决定”不一定总能导向“正确的结果”,这实在是没有理由可言的----一定要问理由的话,那只能说是因为人类的头脑毕竟不是万能的。 亲卫队长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此刻正值下班时分,马路旁边并不宽阔的人行道上站满了观望的司机,乘客,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手中的雨伞不仅严重阻碍了皇帝人身安全的保护者们的视线,也使他们的行动受到了阻滞。如果莱因哈特没穿雨衣的话,他那一头耀眼的金发本来是纵使身在人群中也无法被淹没的醒目标记,但是现在,在本来就被雨水模糊的视线中,想在交叠的雨伞雨衣之间紧跟皇帝的背影,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今天跟随莱因哈特外出的总共有十一人,当中包括皇帝的首席副官修特莱,次席副官流肯,奇斯里和其余八名亲卫队员。根据费沙的交通法规,在街道旁边停车挡路是不被允许的,皇帝的随行人员更加不能知法犯法,所以奇斯里不得不留下两名警卫和修特莱,流肯一起守在车上,这样一来跟在莱因哈特身后的就只剩下了七个人。 而就在三名亲卫队员被行人挤到了后面,剩下四人为跟上主君的脚步而全神贯注如临大敌的时候,灾难性的一幕发生了----他们好不容易跟到了出事路口,眼见主君已经停下脚步,忽然之间只见一群打着雨伞的儿童从街道拐角奔跑过来,刚好隔在了他们和莱因哈特中间。雨大地滑,心急如焚的亲卫队员们不敢用力推开这些儿童,而莱因哈特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这一幕后,竟突然转过身去,趁着信号灯闪烁之际冲过了马路。而等奇斯里一行在数十秒后赶到路口时,却被红灯照耀下的车流硬生生拦住了去路。 亲卫队长似乎看到皇帝对他绽放出一个胜利的笑容,然后坐进了马路对面一辆计程车里,扬长而去。 二 如果你认为莱因哈特的这次行动是早有策划的预谋行为,那么你错了。 如果你认为莱因哈特是站在路口看到信号灯闪烁的刹那才产生了独行的念头,那么我错了。 莱因哈特皇帝既然说他是想在街道旁走走看看,那他就是想在街道旁走走看看。虽然在走走看看的过程中想法发生了改变,但是他先前并没说谎。 当莱因哈特皇帝还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时候,曾经有过很多次独来独往的记录。不过在他登基成为皇帝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直到今天以前都没再那样做过。其中一半的原因是臣下们比过去更为勤勉的劝谏和监视,另一半则是由于登上权力巅峰后的莱因哈特本人为了警惕自己滑向鲁道夫大帝之路的可能而比过去更加注意自我克制之故。 不过近来莱因哈特正处在他生平从未体验过的的束手无策的情绪中----不要说在他所擅长的公务方面,就算是在他并不能算成熟的私人情感方面这样的记忆也是绝无仅有的。对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求婚既没有被接受也没有被拒绝,而且不能期望得到立刻的答复,这使莱因哈特的意识仿佛浮在心海的水面上,有种飘忽而不着力的感觉。这种感觉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当他身在大本营的时候,每当结束政务独处之际心情就会变得异常沉重,以致他不断以邀请(准确地说是命令)提督们陪伴鉴赏过去从未表现出关心的艺术表演的方式来疏缓这样的情绪;而当他置身于人海之中的时候,却又不自禁地涌上一种摆脱羁绊,尝试被另一种浩瀚湮没的冲动。 其实莱因哈特也并不是对于可想而知的自己的行为势必将给忠心的部属们带来的困扰毫无歉意,然而在这个时候银河系的霸主的心态和绝大多数明知故犯者们并无二致----首先考虑的是如何面对后果的问题:修特莱,克斯拉,米达麦亚,缪拉等人都是正直而耿介的人,然而能令莱因哈特有无可回避之感的臣僚实际只有两位: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和幕僚总监希尔格尔。前者只要认定是应有的进言便会毫不顾忌主君感受地直言不讳,但是真正使莱因哈特有所顾忌的反而是远没那么强势的后者----就连莱因哈特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何时候开始,他觉得对于自己的很多行为甚至想法有对伯爵小姐加以解释的必要,而这种感受,从前除了姐姐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以外,他从没想过还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大本营幕僚总监的暂时离职或许也是皇帝陛下能够断然决心将他的临时起意付诸实施的条件之一,只是当事人本人对此还无所察觉而已吧! 无论如何,那种以为莱因哈特是走到路口才突然决定要过马路的人未免忽视了银河时代最伟大的战略家的“不打无准备之仗”的自觉意识。事实上,这个准备过程或曰筹划过程足足花费了莱因哈特四分钟的时间----前两分钟是敏锐地洞悉到适合于实施某种计划的天时地利的存在并对这种形势加以确认的阶段,随之而来的则是确立行动目标,对其进行可行性评估以及拟定作战计划的过程。 就算没有那一群儿童出现,莱因哈特也会设法利用过马路的机会摆脱亲卫队的追踪,不过那些孩子出现的实在恰逢其时就是了。急于脱身莱因哈特也没有忘记回头确认身后的状况----假如看到哪名亲卫队员竟然肆无忌惮地推开走在雨中的孩子的话,莱因哈特保证会在十二小时之内将其永久开除。结果很好----莱因哈特对所见情形感到非常满意之后很顺利地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当莱因哈特对计程车司机说出“请到离费沙中央美术馆最近的城市银行”这句话时,可以确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莱因哈特已经充分考虑过了他身上没有携带现金以及任何提款卡的问题,第二,莱因哈特已经想好了要到哪里去。 “费沙城市银行”是费沙最大的银行企业,这家在银行半年前推出了指纹识别提款系统,用户经申请后即可使用指纹和密码在提款机上进行身份确认。说起来在迁都费沙后不久希尔德提议莱因哈特办理这项手续时还曾被他暗自认为多此一举,现在却不得不感叹伯爵小姐的先见之明使他不至面对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回大本营的窘境----虽然眼下这种情形未必是伯爵小姐本人所愿见到的。 至于将新落成的费沙中央美术馆选为目的地的原因说起来十分简单:因为这是莱因哈特当下唯一能想出来的可去的地方。前两天听艾密尔兴致盎然地谈起那里正在举办的士兵美术比赛作品展览时莱因哈特就曾动过一丝想去参观的念头,只是真要安排这样一项行程的话,有关人员一定会以安全为理由要求美术馆闭馆半天甚至一天。想起因为自己一个人的“莅临”可能引至的大动干戈,莱因哈特那一点点兴致很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了。 而在此时此刻,那里自然而然就成了对新帝都的生活环境所知寥寥的皇帝的首选之地。 就这样,莱因哈特被计程车搭载着来到费沙城市银行的门前。在他走到提款机前进行操作时。一点小小的状况出现了---- “您好,莱因哈特·冯·罗。。。。。。” 身份识别完成之后,一个甜美而礼貌的声音忽然在莱因哈特耳边响起。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眼疾手快地按下了触摸屏上的关闭语音服务标记,以及来自大自然的声音不失时机地从旁协助掩护的话,没人能保证接下来的事态会向何种方向发展。 心有余悸地把计程车费交给司机,被雨帽裹住了金发的金发霸主在朝四下逡巡一番之后朝向不远之处的某家眼镜店快步走去。 ----莱因哈特并不是害怕被人发现身份,但他毕竟还有避免节外生枝的自觉,因此,一副没被雨水打湿的太阳眼镜对他来说无疑是必要的。 眼镜店的老板娘,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异常热情地招呼了莱因哈特----到底是因为店里现在只有一位客人的缘故呢,还是因为对即使被遮住了金发也依然现出惊人美貌的少年颇有好感的缘故呢,又或者是费沙商人不分男女都对所有的客人一样这么热情周到呢?总之不论是哪种缘故都好,除了在姐姐的好朋友维斯特怕列男爵夫人面前外,这是莱因哈特头一次碰上在一名女性面前穷于应对的场面,以致当银河系的霸主在买下被对方不依不绕地经过反复比照后帮他选定的一副“最相配”的太阳眼镜后走出店门的时候,一种落荒而逃之感油然而生。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出门时遇到的那个男人眼里投向他的讶异目光。 “刚才那个客人是什么人啊?” 男人站在门口,对着莱因哈特的背景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转向老板娘问。 原来他就是这家店的店主人。 “什么人?” 老板娘被问得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你不觉得他好像是皇帝吗?” “皇帝?---- 你是说那个莱因哈特皇帝?” “难道这个银河里还有第二位皇帝吗?” “这么说来倒真有些像。。。。。。” “岂止是“有些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嘛!” “或许是吧!”老板娘让了一步,但随即又满不在乎地道:“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又不是皇帝。”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连皇帝都认不出来吧?”老板娘满脸的不以为然,“我对政治是没什么兴趣,可莱因哈特皇帝的样子只要看过一眼,就算想忘也不容易吧!刚才那个客人再怎么看也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罢了----你没看见,我帮他试镜子的时候他居然还脸红了。。。。。。临走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地跟我道谢。。。。。。” 说话的人禁不住微笑起来,语气也变得分外笃定: “。。。。。。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也绝不可能是那个莱因哈特皇帝的!” 三(上) 要是有人以为士兵美术作品的主题就一定是战争,那他显然是大错特错了。 陈列于费沙中央美术馆的众多绘画、雕刻作品中,固然也有一些是以战争题材的,但是大多数作品的主题与一般画者、雕刻者们的选题并无无分明界限。 因为绝大多数的士兵,在他们没有穿上军服的时候,也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有和所有平凡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对生命的眷恋和对死亡的恐惧。 看到这一件件出自寻常将兵之手,描摹刻划着他们平凡的情感和对生活的热爱的作品,的确可以使人记起这一点。 莱因哈特当然也有这方面的感触,只是金发霸主内心泛起涟漪的荡漾,所及尚不止于此。 假如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还在世的话,或许他会是唯一能够完全了解莱因哈特这个时候的所思所想的人吧。 幼年学校时代的莱因哈特也曾选修过美术课,当时他的绘画得到的评价是“在技术上相当优异,但却无灿烂的个性也没有深刻的感受性”。 虽然被评价者本人并不介意,但是上述评价实则并没有把握问题的实质----莱因哈特从未全心投注于绘画,他那壮丽的构想力和灿烂的自我燃烧是为了整个宇宙而存在的。 “艺术家提督”梅克林格曾经说过,“皇帝用他自己的生命和生涯来表现自己。他是一个诗人。一个不需要语言的诗人”,我们也同样可以说,莱因哈特是一位美术家,一位不需要画笔和刻刀的美术家。 然而,一定也有很多曾经想把生命倾注于艺术之上,以画笔或刻刀来勾绘自己的人生,却因战争而错过了,甚至永远失去了抓住梦想的机会的人存在于这世间吧! 许多年前,在金发少年最初的星海征途上,就有这样一位平民出身的士兵,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年轻的生命。 ----“就算丢掉这条性命,我也还是支持缪杰尔中尉!” 纵使物换星移,昔日的缪杰尔中尉已然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主宰,而时至今日,从天堂到地面上早已排满了可以心甘情愿为他赴死的将领和士兵,莱因哈特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略带稚气却义无反顾的声音,以及声音主人的名字。 洛夫·塞尔迪,假若他能活下来的话,说不定真如他的哥哥塞尔迪伍长所言,有朝一日会是一位了不起的巨匠呢。。。。。。 已经快是十年前的往事了,眼前的一件件作品使莱因哈特情不自禁缅怀起驱逐舰哈梅尔二号上那短短一个月的征程,以及那些最早信赖和支持着他的官兵、战友来---- 刚毅豪爽的塞尔迪伍长,温文有礼的洛夫,书生气的修米特,外粗内细的温得,胆小怕死的迪林克,老成直率的殷马曼,还有副舰长贝德拉姆,炮术长夏米松,操舰主任耶梅利希,通讯主任弗雷贝尔,侦察主任克奈斯特,军医约森。。。。。。 而在那个晚上,塞尔迪伍长借着酒力道出的令人刻骨铭心的肺腑之言,也又一次不断、不断地在他耳畔回荡和盘旋: “----我们当士兵的,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活生生人,每个人都有他的家人也有他的人生,对将来的打算也是有的!你们当军官的,是站在能够命令我们士兵去死的立场,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但是,我们士兵也不愿意毫无价值地白白送死,在不必死掉的情况下死我们可是不干的!所以说,希望上面的军官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希望军官能让士兵死得有价值啊!。。。。。。” 时尔漫步,时尔驻足,时尔微笑,时尔沉思。时间悄然地流逝过去,不知不觉间,莱因哈特已经来到这次美术展的最后一间展厅。 走到门前时,莱因哈特就觉得有点奇怪----先前走过的展厅里,总会有些参观者们口耳交传的声响,而这间展厅,却安静得出奇。 而当莱因哈特进到房间里,定睛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不由吸了口凉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算见到地球教的恐怖主义份子们正用排枪对准着自己,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帝国官兵心目中的“军神”,也绝不会露出半点惊惶失措的神色。 莱因哈特究竟看到了什么,竟会作出这样的反应来呢? 三(下) 原来,莱因哈特发现左右墙上有两列“人”正在向他行“注目礼”。 假如这些“人”一个个面目狰狞,丑陋可怖,甚至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的话,那么莱因哈特断然不会显出稍许动容的。 然而,事实刚好相反。他们个个长得冰清貌美,英姿逼人:一头灿烂的金发,入眼生辉,俊秀的五官苑若古代雕刻名匠手下的艺术精品,冰蓝色的眼眸象鹰一样锐利有神,绽放出寒剑般的光芒。。。。。。 这些全身上下透着逼人的霸气的风华绝代的美少年----要是把刚才那位眼镜店的老板娘请来辨认,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告诉你----毫无疑问正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开国皇帝本人。 作为一个掌握重权已有数载的公众人物,不管是出于习惯成自然还是有意识的自我培养,莱因哈特早已适应了摄像机和闪光灯的洗礼,对于自身形象出现在报刊杂志或电视镜头中没什么感觉了。但是,这不代表他猛然看见这么多大同真人尺寸的半身像跟少则半人高多则一人高的全身像中的自己们朝着自己列队行注目礼也一样能泰然自若----事实上是完全不能。 半年以前,在颁布过“冬蔷薇园的赦令”后即将启程离开原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之际,莱因哈特下达了唯一一道破坏海尼森市的非军事性建筑的命令,其目标便是被称为自由行星同盟之父的已故亚雷·海尼森的巨大铜像。 那道命令不止是莱因哈特出于反感于以建告巨大雕像来夸示的权力或权威的审美价值观而下达的,更包含了对被竖立铜像之人物的羞耻心所做的一种反讽的考量。----“若海尼森真的值得同盟人民敬仰,那么,他也会同意我的处置是正确的吧。巨大的雕像并非常人所能承受得起啊!”这是当时莱因哈特对奉命执行此事的首席机要秘书希尔德所说的话。 不知世上是否真有报应这种东西存在?这次被“考量”的人换成了因哈特自己。权倾银河系的霸主只觉得脸上发烫,头皮发麻,幸好有副太阳眼镜遮着,不然登上全宇宙至尊之位的金发霸主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难得一见的畏怯神情的瞬间说不定就会成为把死了的历史学家惊得活过来的历史性时刻。 众所周知,莱因哈特皇帝在命人破坏海尼森铜像的同时还颁下敕令通令全帝国,只要罗严克拉姆王朝继续存在下去,在任何一位皇帝直到死后十年以内,绝对禁止建造该皇帝的雕像,而且永远不得塑立超过真人尺寸的雕像。托这道敕令之福,莱因哈特在这座展厅里不至看到自己的雕像也向自己行注目礼,但是。。。。。。 他仔细阅读过门口的陈列说明后才明白这座展厅原来是为陈列那些以罗严克拉姆王朝开国元勋为主题的作品而特辟的,可是为什么刚才一眼扫过去画的全都是自己呢?话说回来,虽然看着那么多自己的画像很不自在,但是如果画的是吉尔菲艾斯,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奥贝斯坦。。。。。。等等,会有人画奥贝斯坦吗? 常言道,没有巧事哪来的巧字。就在皇帝陛下脑海中刚刚浮起某种疑问之时,两位参观者一前一后打从展厅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边走边兴奋毕露地问道: “你说奥贝斯坦家里真有那么一条老狗吗?” “什么老狗?那叫“达尔马辛犬”,和画上长得一样,你看不看报啊?早登过好几回了。” “啊?哪家报纸的记者这么有本事,能把照片拍到军务尚书家里去?” “谁说在他家里拍的?是狗跟在他后面出门时候拍的。” “这么说来那只狗跟军务尚书的感情很不错了?” “那你自己去问它吧!我倒想知道那张画会不会得奖。” “对了,这次比赛的得奖作品好像会被挂到狮子之泉皇宫里是吧?” “所以我才想知道啊。。。。。。” 。。。。。。 本来正在大感新鲜并且暗自窃笑中的皇帝听到倒数第二句话时唇边笑意顿时间凝固了。 四 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当然是记得的----当初工部省询问莱因哈特对“狮子之泉”皇宫内装潢用的艺术品的风格档次的要求以作为室内设计的参考时,学艺省,财政省和民政省的官员都发表过各自的顾虑: 财政省考虑的是,由于“新无忧宫”今后将作为“高登巴姆王朝历史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因此不太可能将宫中的装潢用品直接取来用于新皇宫。而费沙虽然是商业中心,文化传统却不能和旧帝都奥丁相比,若按传统使用大量名家名作装点宫殿的话,从各星系购买运送艺术品的开支就是一笔巨额开销。 虽然认同财务省的意见,但学艺省强调,皇宫毕竟是新帝国标志性的国家建筑,即使不追求豪华奢丽,总不能让人质疑其文化上的品味,因此皇宫内陈设用的艺术品理应经过严格的资格鉴定,不宜“滥竽充数”。 民政省的着眼点则在另外的方面:高登巴姆王朝时代的名画普遍带有浓厚的旧贵族气息,与新王朝的气象有些格格不入,如果只是皇宫自身的风格问题倒也罢了,但“狮子之泉”的建设是众望所瞩,它难免在相待程度上影响建国初期----特别是迁都初期各级公务设施的装潢风格,这就不是小事,而是影响民众心目中政府机关整体面貌的大事了。 不发一言地听完了各部官员的陈述后,皇帝轻撩了一下额侧的金发,露出一个仿佛是无机质的笑容来: “卿等的意见朕已经都了解了。过去几年不是每年都有一些士兵参加的美术比赛吗?距离皇宫建成也还要好几年时间,朕看就以从那些得奖作品中遴选为主好了!“ “哦。。。。。。” 会场上响起一阵很低的惊叹声,人们的目光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兴奋更来得贴切----用士兵的美术作品来装点皇宫,这真是一个大胆到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想法!莱因哈特皇帝的思路果然不是平常人可以揣度的啊! 虽然是违背常识的石破天惊之举,但并不因循守旧的新帝国官僚们不能否认这个意见有着极大合理性,正如皇帝本人紧跟着指出的: “收购一般士兵的作品所花费的资金只有名作的百分之一,或者还可能更少吧?这笔钱对帝国财政不会造成太大负担,但对得到它的士兵来说却是一笔丰厚的奖金。作品风格方面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另外,朕想应该不会有人认为他们的作品没资格被摆进皇宫吧?” 最后一句话既是针对学艺省官员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皇帝并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如果有谁听不懂话中的含义,那他根本就没资格坐在这个地方:将会以“狮子之泉”皇宫作为国家最高权力象征的这个王朝,本来就是千百万无名士兵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牺牲了原来的人生和梦想才建立起来的,而他们也将在未来继续捍卫这一切。还有谁比他们更有资格将自身的痕迹留在这座建筑中呢? 无人提出异议,讨论在皇帝命各部门协助学艺省进行此项工作之后便尘埃落定了。“这个决议一经公布,士兵们对皇帝的热爱和崇拜之情大概又会上升一个层次了吧!”不少人都这样这样预见着。虽然也有人想,说不定皇帝只是嫌麻烦才选了一个他最方便想到的解决之道而已。 后来的历史印证了民政省的判断,“陈列于狮子之泉皇宫内的艺术品多数将从历年士兵美术比赛的获奖作品中甄选”的消息传出后,帝国各地各级政府公务机关,特别是军部机关的相关建筑很快跟从效法,乃至成为一种时尚,而众多装点于官方建筑之内的无名士兵的美术作品,也因此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初期艺术领域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莱因哈特现在关心的不是有关自己的决定在当时后世的影响或评价问题,甚至也不是军务尚书的画像是不是会被挂进皇宫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那些画像----即使并没有身为一个人物画的鉴赏专家,但是以被画者这个特殊身份,莱因哈特直觉地感到那些画作绝非画得“不好”,恰恰相反,惊鸿一瞥之间他已经颇注意到几幅神形俱肖,看样子很有得奖希望的“佳作”。同时莱因哈特更无奈地认识到,出现这样的情形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因为被画的对象是皇帝就要被打入“另册”,这不但对创作者不公平而且可能引起公众的误解,但是难道真要把一排自己的画像挂到皇宫里去吗? 皇帝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要是伯爵小姐没有请假就好了。”他情不自禁地想着,“她一定会给朕一些可以参考的建议。” 如果不出意外,莱因哈特会硬着头皮穿过自己的画像群去一睹军务尚书家的狗----据说叫做“达尔马辛犬”的那只究竟长得何等尊容也说不定。但是结果他只好放弃了,因为这个时候美术馆内突然响起广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