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万佛华侨陵园网上纪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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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万佛华侨陵园网上纪念园__葛洛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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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遥祭洛兄

曲 波

  
    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日,澳洲时间清晨九点,女儿淼淼写论文的电脑声突然停止,半分钟后,她推入我的寝室,神态略有不安地对我说:“爸爸,北京毳毳的电话。”接着,她就拿起我的药瓶,随我进入电话间。我拿起话筒,听见小女儿毳毳清脆的声音:“爸爸,你的心脏病没犯吧?”声音清脆,却没有她往日的欢快。我说:“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我身体很好。”她又逼问了一句:“是真的吗?”我答:“你听我的声音多么爽朗呀!”她的声音却有些低沉了,缓慢了,“爸爸,你不要过份激动,不要过份悲伤!”这两句话,引起了我对不祥的惊慌,急问:“出了什么事?”小女儿似有啜泣地说:“葛洛伯伯逝世了!”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一雷轰头顶的消息,使我这句话是狂吼出来的。
  
    小女儿痛苦地说:“爸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真的!”“你妈妈、小冬、山杉呢?”我浑身颤科地急问。
  
    小女儿大声回答:“爸爸保重。妈妈、嫂嫂、小山杉已经去为葛洛伯伯送行去了。”
  
    我瘫软了,身不由己地倒在沙发上,电话筒也落在地上。我的精神呆了,僵了,凝结了!尘世上的事,从我的思维中一扫而光,只知道淼淼向我舌下填药。
  
    我也不知僵了多久,淼淼扶我上床,又给我吃下三片安定,想要强使我镇静入睡,这怎么办得到呢!
  
    人之相悉,贵在悉品;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此时,葛洛同志的品、志、道、情,犹如素雪飞花,碧海光耀,在我心底升腾。
  
    我和葛洛同志相识于一九五七年《人民文学》编辑部。经秦兆阳同志介绍,得知他是副总编辑,我则肃然起敬。我因工业事繁,只说了几句话即告辞了。此次只是一面之识。过了不到半个月,是一个星期天,他突然来到我家,一见之下,我很吃惊,“怎么一个大刊物的副总编,,竟能光临敝舍?”我心里想着,要去奉烟奉茶。他和蔼可亲地一笑:“咱们一起来。”我放茶,他倒水,我拿烟,他点火。第一次,就这样和谐。我刚要开口,他却先开言了。他诙谐地说:
  
    “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因。我今天来,是要稿子。我第一次来,总不能叫我空着手回去吧?”
  
    他音容可掬,语言流畅,形同老友,开门见山,使我的拘谨一扫而光。我素来看重文人,见了总是尊敬,没想到一位总编辑,竟这样朴实得可爱。我内心宽松了些,说话也就不那么紧张了。我也学着他那态气说:
  
    “葛洛同志,你亲自登门约稿,我真是受宠若惊。不过,我在文学上,还是个雏,还是个犊,飞不高,耕无力。”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他是那样的赤诚坦率,“雏燕不怕鹰,牛犊不怕虎。”
  
    我笑道:“那是雏犊无知之行也!”
  
    他笑道:“那我更不同意了!从无知,到有知,都是勤学得的,都是苦干干出来的。”
  
    我说:“我能勤学不缀,我就怕苦干变成蛮干。”
  
    他反问:“你不为人所知地写长篇够苦的吧?”
  
    我答:“够苦够苦!不过写好一章自己觉得还可以时,也够愉快的。”
  
    “对了!”他频频点头,“没有辛苦,哪来的愉快?”
  
    好一个人生哲理,葛洛同志的话通俗而又深刻。不过我手头没有稿子给他,如是,便设法推托答对说:“《林海雪原》还没有经过社会考验,读者考验,评论家的考验。它是否有社会价值,我心里没底,让它经长期考验一下再说吧!……”
  
    “不行,你不能冷处理,你得热处理。”他立即打断了我的话头,“你心要热,笔要热,创作要热,绝不能冷下来、等等看,要不负旺盛的创作年华。”
  
    我听了哈哈大笑,他问我笑什么,我想借他“热处理”这个词,把要稿这个话题拉开,我就大讲特讲开工业“热处理”的技术与工艺,把我们厂突破热处理的技术难关,有人物,有事件,种种矛盾展开讲了一点钟。我只以为把问题扯开了,没想到,当我讲到高潮时,他满心高兴地说:
  
    “好了,好了,稿子有了,就是它,‘热处理’!”
  
    我惊了,他这样敏锐,文学素质这么高,竟然在我谈工业生活的小片段中,抓住了主题。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只能写个短篇呀!”
  
    他愉快地笑道:“刊物最爱要的就是短篇!”
  
    我说:“我还没写呀!”
  
    他说:“人物鲜明,故事曲折生动,骨架坚实,刊物缺的又是工业题材,只待你挥笔了。不是你写不写,是丰富的生活拉着你写!就象农民种地一样,季节到了,就得苦干。”
  
    就这样,葛洛同志培育着作者。我在一周的业余时间里,写出了《热处理》。布谷催春,和风送雨,这是葛洛同志循循引导作者进行创作的优良作风。我接着又写了几篇短篇和散文,并开始《山呼海啸》的创作。我所接触的青年作家中,无不夸赞葛洛同志这种编辑作风。
  
    坦赞铁路当时是我国援外的最大项目之一,工程浩大,环境艰苦。葛洛同志领受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前往非洲,开展组织文学创作,鼓舞我们的队伍,加深和坦赞人民的友谊。那里既无作家队伍,又无文学园地,当这样一位园丁,难度可想而知。他奔波于施工第一线,理解生活,寻找人才,提炼主题,物色作者,指导创作,加工修改,面面均要做到。真可以说,从垦荒入手到培育出百花盛开的文化园地,历尽了辛劳,终于在一年中推出了工人作者的诗集和报告文学集。对我施工队伍的鼓舞,对两国人民友谊深化,起了极良好的作用。几本书中,独独没有他自己的诗文著作,真可谓“俯首甘为孺子牛”矣!
  
    葛洛同志有很高的创作才华,有很深的诗歌造诣,又有极丰富的生活,本应创作出自己的巨著。但,他没有向这方面施展功力,不图名,不沽利,默默辛劳,精细干炼地培育群芳,经营他的文学园地,团结作家,发现新秀,启迪文学工作者繁茂成长。他就象一架云梯,帮助无数文学工作者步步升华。
  
    他所经营的文学园地,绝不是在和风细雨的天地里显露春荣,而是在狂飚施虐,骤雨展威,险象丛生中艰难地经营。在那“左一摇,右一晃,急刹车撞你个脑震荡”的年代里,他却岿然正直,从容不迫,行走在他的编辑大道上。谈何容易!他却是我行我素,我责我负。
  
    是在大跃进时期那危难的日子里,我因同意彭老总的那封信,在四川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只差“分子”两字了。我连饿带气,病倒了。就在这时,葛洛、小川同志突然找到我。他们神态悠然,笑容可掬。没等他们开口,我则单刀直入地问:“二位,我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怎么此时来找我!”
  
    葛、郭同时说:“此时不来我们何时来!”字字着实,毫不含糊。
  
    我说:“我不要同情,不要怜悯,也不用安慰。随彭总倒下,我心甘情愿!”
  
    葛洛微笑说:“我们今天来见你,不是为了听你说那‘三不’。”
  
    “二兄,那你们此时此境来做什么?”
  
    葛、郭二同志哈哈大笑,他们边笑边坐下。我一没点烟,二没沏茶。小川风趣起来:“怎么,连支香烟,连杯清茶也不招待吗?”
  
    还是我和葛洛,一个取杯放茶,一个倒水点烟。我们三人抽烟,饮茶。小川连说:“真香真香!”我闷了一句:“烟茶虽香,曲波却臭了!”
  
    葛洛以他那平素的文雅,又加了些风趣说:“苍蝇闻臭而至,难道你把我们当成苍蝇?”
  
    我被他这一句说得面热脸红,扑哧笑了。“二位,到底来干什么?”
  
    “要稿子!”葛洛神态坚定,毫不含糊。
  
    这可使我吃了一惊。哪有向一个机会主义者要稿子的!我苦笑了一下,“别开玩笑了!我虽是文艺界一雏一犊,但文艺社会之风,我还略闻一、二。”
  
    “什么风?”他俩不紧不慢地同时问。
  
    我很坦率地答:“人倒书亡,书倒人溃;因人废言,因言废人,所见多有!这次彭总的事,不是说‘对事也对人’吗?”
  
    葛、郭二人,神情虽显凄然,却对此毫不在意,话头转入他们此行的本意。葛洛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是让你现在写。我们看了你的长篇《山呼海啸》的初稿,我们准备选登《女县长凌雪春》的章节。”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我倒慌了。
  
    “为什么?!”他俩一起质问起我来了。
  
    我望着这两位文坛骁将,深深地叹了一声:“因为我怕牵累你们!”
  
    他们根本未听我的诚恳相告,立起身来,说:“稿子选定了,你少罗嗦,下月发表。稿子编好后,一位女同志会拿来请你过目,不许你推辞。”说罢告辞。
  
    我望着他们驱车远去,眼圈湿润了,默默地想:知心,悉品!此二位文学工作的领导者,斯人,斯品、斯道、斯志、斯情、斯艺,是何等的纯洁!他们舍己而保护作者,不因风而使舵,只求诗文的真善美。
  
    我和葛洛在谈论文学时,他时常提出一些作家和新秀,赞美他们的华章与人品。有些诗、书、画,还是他介绍给我看的。他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对社会上的派性、帮伙、贪污、腐败、官僚衙门气,每每谈及,总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纯兮,洁兮,善兮,美兮,葛兄的灵魂。
  
    葛兄对于子女的教养,严慈兼备,四个子女,均很成才。对幼小的四个孙儿、孙女精心培育,亦祖亦师,孩子们都很发奋读书。他对我们夫妇的友谊,情深谊长……
  
    “妈妈,你怎么还不叫爷爷睡?”孙女小咪咪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女儿淼淼依旧守候在我的房间,她食指向唇边一竖,示意咪咪禁声。咪咪细声对我问道:“爷爷,既然没睡着,能不能起来吃点饭?你一直没吃东西。”
  
    我问:“几点了?”
  
    小孙女答:“十二点整。”
  
    我忽地坐起来,“十二点整,太阳正在正北方。”
  
    淼淼、咪咪正不知所措,我吩咐说:“你们到花园里,摘一盘樱桃李子,摘一盘金仙桃子。葛洛伯伯的牙不好,一定要熟透的。”咪咪答应着,快步出去了。淼淼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情,一切随我,只求我的心理能平衡,精神能平静。她问我:“要不要别的?”我说:“清茶两杯,白酒两盅,清水一盆。”
  
    祭坛,设在花园金黄色草坪中央,周围繁花盛开,空气分外洁净,蜂蝶竞舞,百鸟齐鸣,文风徐来,送来了花香果香。仰望天空,天色湛蓝,唯有一朵洁白的城堡云,在正北的日边徘徊。我仿佛觉得葛兄之灵,正站在这朵城堡云里,俯瞰大地。大地之洁,太空之净,鸟乐之雅,使我为之动情,吟道:
  
      慈地母情怀园丁骨,
      清太虚闪耀文星魂。
  
    “葛兄,这是我的一句祭词吧!”
  
    淼淼在旁插了一句:“回归大自然。”我点头赞称她的注解。我先端起第一杯清茶,向北京方向,口中念道:“请饮愚弟及淼淼、咪咪献茶!”我又端起白酒,依然用前语祭奠。礼毕,我将供品留在原处,可爱的家犬“金扣”,一直在那里守候了一天一夜。
  
    礼毕,见我心情稍微平静,咪咪便回房端出三碗面条,她们想陪我在草坪共食。我一看,便说:
  
    “葛洛爷爷爱吃面条,还缺一碗。”我懂事机灵的小孙女立即回答:“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你和妈妈,葛洛爷爷的。”
  
    饭毕,回室,我嘱淼淼拿来纸笔,草成唁电:
  
    “尊敬的曹蓝同志,并孩子们:
    亲爱的小冬、山杉:
  
    惊悉葛洛同志逝世,悲痛之至,遥致哀悼!
    葛洛同志的一生,为祖国,为人民,为妻子儿女,为幼小的孙儿孙女,历尽辛劳,是我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我在澳洲,率咪咪、淼淼,向北方遥拜,祈葛洛同志之英灵,相伴繁星,漫步太虚,为仙为圣,永享清平,保佑我等尘凡者。
    万望节哀,以慰葛洛同志纯洁的魂魄。
    葛洛老友,永垂千古!”
  
  
  
                        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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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3/9/5 10:25:26
焦留政文选评论(评论于2011/5/7 10:34:24
焦留政小夏(评论于2010/5/5 23:08:37
焦留政文选评论(评论于2010/5/5 22:31:44
焦留政葛洛你好(评论于2010/5/5 22: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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