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影是如意酒坊的老板娘。
她是个很奇特的女人。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会把酒泼到她看不顺眼的人脸上,谁要是以为她是个女的好欺负,对她动手动脚,那你只能对那人投去同情的眼光了。因为接下来,那人会突然学会了飞,起码,能从如意酒坊飞到外面的大街上去。 她心情好或者看谁顺眼的时候,她又会温柔地为你唱上一曲,跳上一个清丽得不似在人间的舞。 从如意酒坊飞出去的人不少,可这一点也没影响她的生意。因为那些大多是有名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平常就喜欢对有点姿色的女子轻薄调戏,又或者是曾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看见平常横行霸道的他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周围的街坊总会在心里偷着乐。 不知道是因为花弄影的功夫好,还是她背后有什么大靠山,又或者是因为毕竟这里是京城,那些人不敢把事情闹大,以免传了出去,会被老子家法伺候,总之,花弄影的店里还是不时出现飞人表演,她的生意,依旧那么红火。 反正,酒客看见有热闹可看,反倒开心,只要留心别惹恼了这个老板娘就好。她要是不开心,脾气可就大了。 展昭在的时候,花弄影通常不会不开心,不但不会不开心,还会亲自去弄两个香得让人垂涎欲滴的小菜,再给展昭端上珍藏的美酒。 有些酒客取笑说她的心全偏到了展昭身上,她也不否认,白了那些人一眼,道:“对,我就是偏心。谁要不服气的,就想想他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做了多少事,再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如果你也能做到他那样,我照样这样对你。” 听了这番话,没人再敢说什么。花弄影也不在乎地转身,招呼展昭去了。 今天展昭来的时候,正看见一个浪荡子被花弄影扔出来,惊惶地跑了,展昭不由笑着摇头,道:“我说老板娘,你这样下去,迟早把客人全给吓跑的。” 花弄影余气未消,叉着腰道:“这畜生骗光了爹娘的血汗钱,到处挥霍,害得两位老人家乞讨度日,他居然还敢来我的酒坊想大吃大喝,我不给,他还要闹事,我没把他两条腿给废了就算他走了八辈子的运了。” 别的女人叉腰也许只会令人觉得像泼妇,但花弄影这样做,却一点也不会让人反感。对她这样的女子,只怕谁都不会反感的。 展昭看着她,眼前忽然浮现了初见她的情景,那个单纯无邪的姑娘,用清清脆脆的声音对他说:“我叫花弄影。”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销声匿迹了两年,再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完全变了,看淡了世事,游戏着人生。她的英气爽朗为她赢来了许多好友,花弄影这名字,在江湖上可说是名闻遐迩。 展昭和她是多年的朋友,但即使是对展昭,她也没有说出自己当初经历了些什么。展昭也不问。 后来展昭进了开封府,江湖上一下子议论纷纷,花弄影只说了一句话:“谁要是乱嚼舌头的,我花弄影第一个不放过他。” 没多久,花弄影也到了开封,开了个酒坊。展昭知道她向来喜欢江湖多姿多彩的生活,对此举动甚为不解。花弄影挥挥手,道:“我这人哪里都呆不久,江湖呆腻了,想着做老板娘也不错,我又喜欢喝酒,干脆就开个酒坊。而且你在开封当差,要是有谁欺负我,总有你这当官的给我照应照应嘛!” 欺负她?谁想找死了?以她的武功人缘,谁敢欺负她,只管直接替那人默哀好了。不过她既然这样说,展昭也只是笑笑,心里却暖了一片。 “怎么?琢磨着我变了是不?” 花弄影似乎总能看穿他的心思,“你觉得我变了,其实,大家谁不在变呢?” 她也记起了初见时的展昭。 她印象中的初见,和展昭不同。确切地说,展昭印象中的和她的初见,其实已是她和他的第二次见面。 那时候的她武功还未学成,还是一个小姑娘,她也不想随意显露武功,干脆就乔装成弱不禁风的平常女子。 这世上欺弱怕强的人实在太多,几个汉子,喝醉了酒,围着她戏弄,说的话越来越不规矩。花弄影已经准备发作了。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阁下就不觉得羞愧么?” 一个少年慢慢走过来。那个少年,就是刚出江湖的展昭。 那些汉子喝醉了酒,肆无忌惮,恼展昭扰了他们的兴致,二话不说,骂骂咧咧上前就打。 展昭只是闪避,没有还手。 花弄影暗暗奇怪。看展昭的身法步形,分明有身上乘的武功,要打到这几个汉子实在是易如反掌,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出手。 再看片刻,花弄影便恍悟。展昭步法身法虽好,内力却似乎不足,后力不继,这几个汉子虽然武功不算上乘,但以展昭此刻的内力,若是向他们出招,对方一发力,展昭只能是徒劳无功,而且很可能被对方所伤。 那几个汉子显然也看出了这点,出手力道越来越猛。 展昭在他们的掌风包围中,身形越来越滞碍。 花弄影知道自己的武功也不是那几个汉子的对手,但展昭是因为她才涉险的,她不能置身事外,她已想出手。 蓦然,一个汉子眼中凶光一闪,窥着展昭脚步稍缓的间隙,狠狠一掌向展昭头上劈去。花弄影没料到对方竟然下此毒手,大惊之下,相救已然不及。 奇迹总是在人意料不到的时候发生。 眼看无力招架的展昭,侧身让过这一掌,手掌神奇地一拨,那汉子的力道已经用歪,不由自己地向同伴身上招呼过去,他这一掌用尽全力,同伴也正趁机向展昭施展辣手,没想到会有此一变,大惊间,几人的掌力已互相打在同伴身上,顿时大叫着倒地。 花弄影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骤变。 展昭喝道:“走吧!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作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展昭刚才那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内里却含绵绵掌力,那些汉子登时酒也醒了,急忙爬起来逃走。 花弄影刚想道谢,却见展昭身体一晃,竟似是站不稳了。花弄影连忙上前扶着他。展昭暗中调息一番,微笑道:“你没吓着吧?” 花弄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摇摇头。 后来展昭走了。 第二天,花弄影才听说附近发生了件大事,声名震慑大半个江湖的黑道巨孽搜魂手屠刚昨夜与一无名少年激战多时,被少年所杀。这消息一传出来,江湖中人无不额手庆幸。 花弄影当即知道,那个一战成名的少年就是自己昨天遇到的那个。她这才明白,为何昨天那少年的内力会显得如此弱,想必是和屠刚激战过后,内力耗尽——只是,他还是出手救了她。 她隐隐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了掩饰容颜,特意在脸上涂满灰尘。她希望,下次再见他的时候,能以自己最真的面目对着他。 于是,在再次相遇的时候,她站到他面前,用清清脆脆的声音对他说:“我叫花弄影。” 他们成了朋友,后来更成了知己。可是,花弄影一直没向展昭提起过第一次相见的事,也许那天的情景,她只想永远放在心里。 她看着他日渐成熟,成了江湖上的南侠。 她看着他进了官府,成了展护卫。 她相信他的每一个决定,即使在全江湖因为他身入官府的事纷纷责难他的时候,她也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任。因为,她相信,一个在武功近乎全失的时候,为了陌生人,依旧挺身而出面对危险的人,他要走的路,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我变了?我怎么变了?” 展昭笑着问。 花弄影故意叹着气道:“唉,以前咱们碰面的时候,都是你请我喝酒,现在我开了酒坊,就成了我请你喝酒了。你说这不是变了么?” 两人都笑了起来,花弄影回头招呼道:“今天我心情好,不做生意了,各位的酒,就算我请大家喝的吧!” 酒客都欢呼起来。他们往外走着,有的人还笑道:“展大人,您以后可要多点来,您来了,老板娘一高兴,可就便宜了咱们了。” 展昭只好尴尬地微笑。 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你那天打算怎么过?” “照惯例,皇上会招集众大臣宴饮,我要护送包大人前往。” “哦。” 花弄影平淡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忽然道:“进开封府这么多年来,你过了多少个属于自己的中秋节?” 展昭怔了怔,倒不是因为太多了数不过来,而是因为答案太明显了:没有。 花弄影倒了杯酒,悠悠道:“希望你以后不用那么忙,因为那样,就意味着天下总算太平点了。” 中秋到了,到处都灯火通明,千巧百奇的灯笼,让人看着也觉得世界美丽起来。 花弄影早就放伙计回家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屋檐上,看着这片繁华。 灯光中逐渐走来了一个人影,也许是灯太亮了,她反倒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是那身影,却在她眼中心中越来越清晰。是他,怎么会是他?花弄影一时觉得有点恍惚。 “你怎么会来的?不是说要保护包大人吗?” “皇上特意派了内廷侍卫来护卫包大人,皇上还说,要让我过一个属于自己的中秋。” 于是他来了,来找她。 他的笑容,比灯光还明亮。 于是花弄影的心被完全照亮了,她,也笑了起来。 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但起码,这个中秋节,属于他,属于他,属于他和她。 月正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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