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大人也累了,还是先休息吧。” 展昭安置好一切,如平常一般向包大人禀报。 包拯微微地笑着。 “此次皇上准假一个月,你也自放宽心怀,好好休息一番,这么多年,也亏了你了。” “多谢大人关心,展昭不累。” 依旧是往日熟悉的回答。 于是两人便依旧如多年前那样,会心地微笑。 只是,他们都已经不是多年前的他们了。 包大人垂垂老矣,往日敢直言犯禁的他,现在也消磨了当年的锋利,变得有点明哲保身了。他依旧还是那个为民做主的包青天,不过手段,已没有以前强硬了。 他呢?他也已经年近半百。青年时不顾生死地拼搏,留下无数伤痛,公孙先生曾既担心也责怪地对他道:“……等你老的时候你就知道不好受了。” 现在他渐渐老了,公孙先生说的后果他也已逐渐体会到了。后悔吗?他问自己。也许的确后悔,只是,即使能让他重新选择命运,即使他早就清楚此刻的伤痛,他还是照样会选择这条道路。 在别人口中,他似乎是不怕死,不怕痛的。 怎么会呢?他也是人,刀剑伤在身上,他和别人一样会流血,一样会感受到钻心的痛,别人只看到了他捉到这个那个要犯啊恶贼啊,皇上嘉勉百姓庆幸的光耀,却没多少人能体会他在阴雨天时,旧伤口处的痛像噩梦一般缠绕不去。 至于死,他更是怕了。在死亡面前,什么信念什么希望都化成虚无。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所以他怕死。 因为怕死,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生命的珍贵。不仅仅是他的生命,也是别人的生命。 为了保护他所珍惜的生命,他经常要面对危险。他能看见,危险背后,死神那狰狞的笑容。 似乎很矛盾,因为怕死,所以要面对死亡。 无奈,生命就是这样充满矛盾。人总是要做出选择,而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他这人,永远尊重自己的选择。 这个选择,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其实永远,不过就是那一念。 现在包大人有点变了,他呢?他是否也变了? 他的确也变了。 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能一直不变的人,只活在传说当中。 他毕竟也开始老了。 那一片护卫青天的心还是没有变,只是他的心,却也变得沧桑了许多。他会用更老练世故的目光去看这世界,去处理自己要面对的事情。 有时他也不禁想,如果包大人已经不是包大人,他还会继续守侯下去吗? 他想他会走。 但他该去向何方?即使他的心仍年轻,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像以前那样拼搏。 他一个人,一把剑,如何才能继续守侯自己想守侯的一切? 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目前且用自己剩余的力量,继续保护眼前的青天吧。 展昭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走在乡郊小路上。 此次皇上体念开封府众连年辛苦,特许一月假期,展昭便和包大人来到这安静的小村子住下,闲来看看农牧,累时听听蛙声。繁忙的京华,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 迎面走来几个村民,看样子,是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走。 那村妇似乎在生气,扭着孩子的耳朵,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末了余怒未消地道:“还不快回去帮你爹的忙?一天到晚就知道野。” 两个小孩子如蒙大卸,一溜烟地跑了。 展昭站在那里,忽然停着不走了。 那村妇把两个孩子赶回家,突然叹了口气,其中似乎有无尽的痛苦和埋怨。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了怔在一旁的展昭。 于是她也怔住了。 下意识的拢拢散落的鬓发,口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村妇猛地一个转身,像是要逃离什么。 风霜侵蚀了她的脸,但往日的秀丽依旧能在她眉间眼角寻觅出来。 展昭知道现在不应该再说什么,可是曾呼唤过千次万次的名字却自动溢出嘴角: “莲?!” 莲。 江南的莲叶,可还田田? 是君须怜我,还是从此莫再相怜? 村妇的背影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没有转身,只传回她恨恨的声音:“既然决定了放开,就请彻底离开我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展昭无语。 他们曾经是相爱的。 但他走进了开封府。他要面对的一切让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他不想她一直为他担心受怕,所以他宁愿放手。 她伤心。 她离去。 从此,再没有任何消息。没想到,在这遥远的村落,竟会重遇见她。轻灵秀逸的她,竟然变成了粗手粗脚的村妇。 他曾经想过,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他预料到她已经成亲,已经为人母,却从来没想过,她会变化这么大。 听她的语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忘记他给她造成的伤痛。他放开她,本是出于爱她,但此时,他也分辨不出,他这么做,究竟是爱她,还是害她。 他只能轻轻说一句:“对不起。” 她缓缓转过身来:“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不是一直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么?我只是一个粗鄙低下的村妇,受不起您这句对不起!” 风霜的脸上,尽是泪。 展昭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终于只能叹一口气。 她眼里是恨意吗?不知道,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面对面前这个男人,她该是恨,还是怜。她凄然笑道:“这么多年,你做到自己想做的,维护了自己想维护的,你是天下人都敬仰的展大人,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当时的决定给我带来的伤痛。展大人,好一个只有天下没有自己的展大人。” 展昭的嘴唇动了动,苦笑着摇摇头,道:“对不起。” 他还是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失笑,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你对不起的,从来只有自己。” 她低头,跑远。 展昭一个人站在风中。 为了自己的理想,他牺牲了许多许多,也得到了许多许多。 有些牺牲,本是出自好意,但,是否反而伤了关心他的人心呢? 想来,当年他也错了吧? 展昭慢慢走着,捶了捶自己因秋风而隐约有点酸痛的肩,走近暮色当中。 暮色苍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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