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朗贝勒福晋 　　 外祖母朗贝勒福晋确曾救过润麒一命，那时他只有两岁。 　　当时的贵族人家孩子一生下地即被抱给奶妈哺乳，自己的母亲，只消把儿女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也就算尽了做母亲的责任。通常，小主人身边总有几位女仆，其中，乳母和看妈是必不可少的，她们的地位在仆人中间也最高，小主人呼之为“嫫儿”，或者干脆称“妈”。满族风俗与汉族不同，称母亲为“奶奶”，因此不会将生母与乳母混淆。清朝皇室贵族，历来又有厚待乳母的传统，小主人将来一旦有飞黄腾达之日，她们自然也跟着安富尊荣。《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曾祖母曾做过康熙皇帝的乳母，因此带来了曹家几代的荣华富贵。而看妈乳母确也责任重大，她们担负着小主人的哺育教导之责，稍有偏差，甚至可能危及小主人的性命。小润麒的身边，自然也少不了这样几位看妈乳母，他自己的父母倒显得像客人一样，只是每天前来看视一下，最多抱着亲热抚爱一番。在他两岁时，父亲决定举家迁居天津，就在迁居后不久，小润麒突然不明原因地消瘦起来，尽管他的父母遍请名医，无奈都说不出病源，难以对症下药，于是眼看着小润麒一天天瘦得形销骨立，凶多吉少。 　　外祖母朗贝勒褐晋，此时也住在天淬。像很多贵族家庭一样，她与贝勒毓朗 　　也是官样夫妻，大家彼此敬重，却谈不上爱情，分居比聚首的时候要多。朗贝勒通常带着两个侍妾住在北京的定王府，而福晋却更喜欢在天津的别墅。现代化设备的小洋楼自然比古旧封闭的王府来得舒适；天津的社会环境，也比北京要自由、开明得多。这也是荣源迁居的原因之一。 　　外祖母听说爱孙病得不轻立刻赶来看视。朗贝勒福晋有四十几岁，长得富富泰泰一身旗装汀扮，身穿紫红绣花缎袍，梳着两把头，她随女儿走到外孙的卧室门口，特地脱去了那双满帮绣花的花盆底鞋，怕那木制鞋底踩着地板的声音惊动了孩子，只穿着袜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孙的床边。 　　跟随润麒的乳母看妈们纷纷上前请安，然后垂手侍立一侧，小润麒正昏昏欲睡，睁眼一看，认出是姥姥，伸手要她抱。姥姥抱起小外孙，不禁吃惊：“哟，才一个月没见，怎么瘦成个干猴子了?瞧这细脖大脑壳的样儿，你们也没找个好大夫给他看看?” 　　说话间，荣源正好进门，听说岳母来了，他是赶着来请安的，因此进门后先抢行一步，请了跪安，由于朗贝勒福晋正在说话，摆手让他起来，他才又打个千儿站在一边，此时忙陪笑回话说：“请了三个大夫，都说不准病源，我们也正着急呢。” 　　“着急顶什么用?”老福晋打断了他的话，“孩子睡觉可安稳?平时都吃些什么东西？” 　　“这……”荣源求救似地一瞟他的太太，太太刚给老福晋捧上一盏茶，见状立刻对乳母看妈们说：“还不快回老福晋的话。” 　　“回秉老夫人。”乳母见躲不过了，只得上前，双腿—蹲周周正正请了个安说：“哥儿近来夜间睡得不安稳，胃口也差，不爱吃奶，白天喂点西瓜水、酸梅场的倒还肯喝。” 　　“哼，你们知道什么，西瓜性凉，酸梅性热．他小孩子家正在病中，脾胃虚弱，这么一会儿凉一会儿热地灌，能不出毛病么?”老福晋责备了几句，转身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说“去，把我带来的那盒义利的西洋点心拿来，我看看他的胃口如何。” 　　点心盒捧到小润麒面前，只见他眼睛一亮，抓起来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几口就噎住了，不住地打嗝，乳母急忙喂他喝茶，又是一通揉胸捶背。朗贝勒福晋见状，满腹狐疑地抱过小外孙又看看他的乳母看妈，只见她们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她挥挥手，命她们退了出去，脸上渐渐换上了一层愠色，忍了又忍，但终是心疼外孙顾不得女儿女婿的面子了：“你们哪，就是年轻贪玩儿，不把孩子放在心上，他若有个好歹，你们做父母的良心上过得去吗?这样吧，我今儿就把他带走，我亲自照看他．再请那位德国的施大夫来给好好检查检查，也不知道你们请的都是哪一路庸医” 　　老福晋说到做到，当天就带走了小润麒，还有他的看妈乳母，并且派人立即请来了德国医生施密德。 　　施密德大夫与毓朗贝勒是旧交，当时在天津开了一家医院。他仔细地检查过小润麒的身体以后宣布这孩子根本没病，只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这使得老福晋大为吃惊。以荣源的家境，山珍海昧视若等闲，怎么会让孩子营养不良呢?施大夫要求小润麒绝对不许再吃家里的饭菜。一日五餐，派专人到他的医院去取，由他亲自料理。否则，他不敢断定小润麒能活过这一关。 　　朗贝勒福晋一面谨遵施大夫的医嘱办事，一面把跟润麒的乳母看妈一个个叫来严加盘问，一位看妈终于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乳母在一个月以前着了凉，突然没有奶了，她怕因此被辞退，就瞒过了主人。然而看妈她是瞒不过的，却禁不住她的下脆苦求，只好答应保密，看妈们见小主人饿得可怜就偷偷喂他些烧饼之类，但终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老福晋气愤之余，倒还有侧隐之心，她并没有和她们为难，赏了三个月的工钱和一些旧衣物，把她们打发走了，另补了一位可靠的老仆陈妈作润麒的看妈。从此这位忠心耿耿的陈妈与润麒寸步不离，一直小心翼翼地把小主人照看到十六岁出国，东渡日本。 　　施大夫开出的食谱自然是西餐，这生平第一次享用西餐给小润麒造成了极深的印象，而这印象实在是很糟糕。在施大夫的食谱中，每餐的牛奶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加了鱼肝油，那种腥味真是令人作呕；还有一种泡浆果，叫不出什么名字，黑黑的有枣子大小，又酸又涩；更有烤得半熟的牛肝羊肝，配上各种生菜、煮豆子，尽管小润麒饿怕了，但这食谱对他来说却比饥俄更可怕。然而他还是像一位受难的英雄一样接受了这场挑战。因为外祖母每顿饭都亲自喂给他吃，鼓励他说，应该把饭当药吃，真正的男子汉应当是英勇无畏的，吃药自然不在话下。祖孙二人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施密德大夫是正确的，小润麒的营养不良被治愈了。 　　朗贝勒福晋是个十分开明的老太大，这点也许是受了她丈夫的影响。 　　爱新觉罗•毓朗出身皇族，曾任军咨府大臣、内务府大臣，是清末政坛上的活跃人物。他是个博学多才的人，精通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爱好广泛。年轻时又曾出使过外洋，接受了西方的思想文化，是当时难得的“知识型”贵族官僚。他对子女的教育也很先进，并不像中国传统的封建家庭那样重男轻女，从他给子女取名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润麒的母亲是他的次女，闺名恒馨，按皇室近支的行辈“溥、额、恒、启”的排法，排在“恒”字辈上。把女孩与男孩一样按辈分排行取名，这在当时的皇族中可谓绝无仅有，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尊重女权”吧。 　　毓朗的封爵虽是贝勒，他的府邸却是一座王府。定王府坐落在北京西城的缸瓦市，清末时被通称为“西府”。西府比被人们称为“北府”的醇亲王府规模还大，空房很多，加上年久失修，自然就生出不少狐仙鬼怪的故事来。据传定王府有一个夹道经常闹鬼，太监仆妇们大白天都不敢从那里经过，宁愿绕路而行。这就更增加了那里的神秘恐怖气氛。这事传到了毓朗的耳朵里他命太监将自己的照片挂在夹道里，权充“镇鬼”之用，并且下令仆役们不准绕行。他这个决定可把管家佣人们吓坏了，那时人们不懂得照像的原理，总道是摄影机把人的“真魂”摄了去，何况现在又把这“真魂”挂在那里任鬼来缠，任阴气来冲，这岂不是要人性命的事情吗?尽管他们抵死相劝，无奈毓朗不改初衷，于是太监仆人们渐渐相信，他们的贝勒爷大约的确有些“道行”，更何况到底并没有什么灾难发生，于是这条夹道终于不再令人色变，毓朗也就几乎被下人们传为“包龙团”再世了。 　　朗贝勒在天津的别墅之一在德租界，是一座四楼四底的洋房，前面临街。后面还有一座花木扶疏的大花园，这里是润麒幼年的天堂。 　　朗贝勒福晋对小外孙的教育很有独到之处。她并不像大多数中国家长那样，要求孩子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也不象一般的贵族家庭，让一群佣人仆妇把孩子像皇帝—样围起来供着。她允许小润麒自己在花园里跑跳玩耍，爬树上墙，他从来不会为撕破了衣服，弄脏了手脸而受到责备。姥姥总是教育他说，男孩子要能吃苦，要勇敢，“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恋家。有趣的是，这位老福晋告诉她的外孙子，希望他长大了能当个工程师，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从此，“工程师”这个字眼便带着彩虹般美丽的光彩在小润麒的心里扎下了根，成了他最早的人生理想。当然，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个理想未能付诸实现，但润麒先生直到晚年对机械、电器、建筑、生物、医学等专业，都保持着浓厚的兴趣，只要有机会，就要一试身手。也许，这也可以算作是对童年时代理想的一种补偿吧。 　　小润麒在外祖母家一天天长大起来，他变得天不怕地不怕，对周围的世界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看到什么新鲜事都要试一试。 　　春天花园里要种葡萄，拉来了几车土卸在南墙外，专门雇了人隔着围墙住院里扔。小润麒见墙角下逐渐高起来的土堆感到很好玩，想试试土洒在头上是什么滋味，就走上土堆站着，结果一锹土砸下来就被砸了个“屁蹲儿”，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不由得咧嘴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他想起了外祖母的话，记起了自己是个男子汉，这样咧着嘴哭是很丢面子的事，于是他掸掸身上的土站了起来，事后告诉外祖母自然得到了一番夸奖。 　　在他六岁生日时，姥姥送给他一样礼物，这使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这礼物是一千块红砖，是真正盖房子用的建筑材料。从此小润麒便成了建筑师兼泥瓦匠．整天泡在花园里搭了拆，拆了搭，就是指甲砸青了，脑袋碰出了大包也毫不在乎。他任意驰骋着自己的想象力，欣喜地体会着上帝造物般巨大的快慰。一次，他搭成了一段“万里长城”，不但婉蜒曲折，还有敌楼、烽火台，城墙上可以任意来去．敌楼里有了望孔，可以让人隐蔽容身。这件杰作被姥姥看到，高兴之余，拉了客人们来一同观赏，客人们也对这孩子的创造力赞叹不已，夸他将来一定前途无量。朗贝勒福晋却说：“我并不指望他将来为官做宦、耀组光宗、我要培养他做个工程师，学到些真学问、真本事，我也就算不枉费这番心血了。”一番话说得众人点头叹服。从来的八旗子弟，吃着祖上留下的俸禄。提笼架鸟、游于好闲者实在是太多了，纵然做了官，也是徒有虚名。特别是到了民国、俸禄没有了，他们宁愿事变卖家产坐吃山空，也不肯放下架子去学一点立命安身的谋生手段，直至穷困潦倒，流浪街头。很少有人想到，该如何去改变这种现象。大家纷纷称道，以老福晋这样的皇族身分．能为儿孙辈如此深谋远虑，才是真正的疼爱之心．也是儿孙辈的福气。小润麒闪着两只明亮的眼睛望里姥姥，望望客人们，大人的话他不能完全听懂、但他知道，姥姥对他的教导是对的，自己做的也是对的，从此越发自信了。 　　事隔不久外祖母发现这位未来的工程师原来还有一副侠肝义胆。也许是达斡尔族的血统在起作用，也许他毕竟是将门之后，颇有乃祖英武刚烈之风。当然，这和老福晋自己对他的教育也是分不开的。小润麒已经不满足于在花园里舞刀弄枪，纵横驰骋，他常常要越出院子的墙篱去打抱不平，这就难免出现一些使外祖母为难的事情。 　　那是一个午后，大人们都在歇晌，小润麒一个人在花园里，忽然听得邻居家传来一阵阵狗叫声，那狗叫得极惨痛，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危及它生命的事情。达斡尔族的风俗从来爱狗，这也是游牧民族的生活传统，狗是他们忠实的助手和卫士，他们也一直这样教育子孙后代。作为一个达斡尔人，小润麒认为他对这事不能等闲视之，就沿着邻居家的房山爬了上去。 　　那时天津的楼房多把山墙的砖砌成有规律的凹凸状，以便将来可以按砖茬接盖新房。小润麒踩着凸出墙面的砖块很容易地爬上了邻居的墙头，却见邻家的厨师正在打狗。那厨师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油亮的秃顶，胸前长着一簇黑毛。他把狗捆在桌子腿上，用洗衣服的搓板用力地砸，大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神情。那狗身上淌着血，蜷缩成一团，没命地惨叫。小润麒见状，怒向胆边生，大吼一声：“还不住手！”那厨师一怔，不知来了哪路“天兵天将”，待他看清来者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时，不由得冷笑一声，说“谁要你来多管闲事，一边玩儿去吧”说完，举起搓板，又狠狠地向狗砸去。 　　那厨师轻蔑的口气可把小润麒气坏了，他想说两句解气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好，猛然记起佣人们打架骂过的“兔崽子”他想这话一定很厉害，不觉脱口而出：“你个，崽兔子！”那厨师一听就火了，他喝这“好你个小东西，连骂人都没学会你就来骂人了!”说完举着搓板径直向润麒扑来。也许他的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孩子，没料想小润麒一急，抓起墙头上摆着备用的花盆就扔了出去，也是活该这厨师倒霉，花盆正打在他那颗油光光的秃脑袋上，顿时血流满面。小润麒一见自己闯了祸，吓得一溜烟爬下墙头躲进了花园里，任仆人怎么叫，怎么喊也不出来。 　　那条狗是得救了，却给朗贝勒如今惹来了麻烦，厨师找上门来，外祖母给了一笔赔偿费才了结了这场“官司”。同时少不得派人四处寻找那救狗的“英雄”。他是个极要强的孩子，自知闯了桅连晚饭也不肯出来吃，忍饥耐渴，在树丛中迂回地躲避着寻找他的佣人们。最后还得外祖母亲自出马，唤出了羞惭满面的小外孙。她和颜悦色地哄着他喝茶吃点心，待他安下心来才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今后再碰到类似情况可以劝说一下，大可不必一开始就采取那种激烈对抗的方式。小润麒自然心悦诚服。 　　然而事隔不久，小润麒又闯祸了。这次是打了邻居家的孩子，说起这次打架，还牵涉到一系列的政治背景。 　　当时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作为战胜国之一的中国收回了天津的德租界，称“特别一区”。租界里德皇威廉的铜像被拆除，住在这里的德国人也陆续回国了。一天晚饭后，佣人忽然来报说一位德国老头在门前讨茶喝，外祖母吩咐让他进来。这老头与他们素不相识，长得高高的个子，浅黄色夹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身穿一件旧的蓝呢大衣，操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外祖母命佣人给他沏了一碗双熏茉莉花茶，他站在那里小口地呷着，细细品味，连称好茶。他边喝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他来中国原是旅游，却不料一住就是十几年，他爱中国，爱喝中国茶，他今晚就要乘船回德国去，今生怕是再不能回到中国．再也喝不到中国茶了……说着说着，这老头儿竟落下泪来。 　　朗贝勒福晋坐在那里，搂着小外孙一言不发。小润麒心里可怜这老头，又奇怪外祖母这次怎么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颇不像她平时的待客之道。老头儿走后，外祖母迟迟没有去安歇，她对小外孙说，“我最听不得外国人说‘爱中国’，他们是把中国当一件好玩意儿，非要拿到手心里才痛快。我们中国入说‘爱中国’，会为国家效命疆场，马革裹尸!你太爷爷就是为了保卫国家，戎马一生。你活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你自己是将门之后，要给中国人争气”小润麒听着姥姥的话，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铭记在心，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德国人都回国了，租界也不复存在，但这“天津市特别一区”还是外国人的聚居区，很多俄国人、英国人、日本人又陆陆续续搬到这里．填补了德国人留下的空白，其中尤以白俄为多。他们大多是从前的贵族，十月革命后逃出俄国．辗转来到天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非常高傲，看不起中国人，与邻居们从不来往。 　　朗贝勒的住宅旁，就住着这样一家白俄。一天，润麒正在大门口玩耍，忽见邻居门口站着两个小白俄，他们长着黄黄的头发，蓝蓝的眼睛，嘻笑着指点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十分活泼可爱。然而他们一看到站在附近的润麒，脸上立刻换了一副傲慢的表情，其中一个举起手中的一块巧克力蛋糕，朝润麒晃着馋他，蓝蓝的大眼睛里，充满着不屑和蔑视。 　　巧兑力蛋糕在润麒来说本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况且这两个孩子都比他小，他想了想，决定回家去，不理睬他们，但那小白俄侮辱性的动作和眼光让他受不了。他强咽下这口气转回身，谁知那两个小白俄见他转身要走，以为他胆怯了，竟朝他冲了过来，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嘴里还嚷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小润麒终于爆发了怒火，他猛扑上去，一手一个，按倒了小白俄，夺过他们的蛋糕，把巧克力抹了他们一人一脸，那两个小白俄哇哇大哭着逃回家里去了。接着，润麒看见那家的胖老太太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然而这次他很坦然，心中没有半点惭愧。既然受了欺负．就要狠狠回击，这是外祖母一贯的教导，特别是与外国孩子冲突，挨了打逃回家倒是没有好脸色看的。事后他得知，那俄国老太太也没占到便宜，朗贝勒福晋坚持说，要等孙子回来问问清楚，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那俄国女人悻悻地走了。 　　回家以后，外祖母神情严肃地把小润麒叫到面前，润麒详细说明了打架的经过。外祖母听完了，不但没有责备反而夸奖他说：“好！这样才像郭布罗家的后代。你姥爷说过，外国人礼俗和我们不同，我们越谦让，他们越强横。你们这一辈人不能再吃这个亏，不然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就不是我的孙子！”小润麒听得激动起来，大声说：“姥姥，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我长大不想当工程师了，您送我去军校上学吧，我要当军官，像太爷爷那样为国效力，建功立业！” 　　朗贝勒福晋听了不觉一怔，说道：“好个有志气的孩子!只怕姥姥看不到那一天了。你记住，‘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你将来能有出息，姥姥在九泉之下也是高兴的。” 　　 当夜，朗贝勒福晋在小润麒的床前徘徊良久。看着酣甜入梦的爱孙觉得竟有些陌生起来。他不复是那个细脖大脑壳的奄奄一息的病孩子，他腿长了，胳膊粗了，脸上的轮廓虽末脱稚气却也开始显得棱角分明起来。他竟像那将脱净绒毛的小公鸡，一天天地要长成个男子汉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一笑，习惯地俯下身去要吻吻那可爱的脸蛋，然而她却又忽然停住，自嘲地摇了摇头。小润麒对这种爱抚的方式已经明显地不满了，做姥姥的还是体谅些，别让这未来的工程师——不，也许真是位军官呢——为难吧。 　　十年后，十六岁的郭布罗润麒终于如愿以偿，东渡日本，入士官学校习武。然而那时他已身负溥仪的重托，又另有一番抱负和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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