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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正是在这一年,溥仪发现了婉容与别人幽会的问题。对这 个当时他几乎不能容忍的问题,后来,在改造期间倒比较理解 了,能够设身处地地客观地评价婉容了。这不能不说是溥仪先 生的一个进步。 由于腐朽的宫廷生活过早地伤害了溥仪的身体,使他在相 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着对女性的从精神到生理的歧视和反 感。 周君适先生回亿了这样一件事,我推算那应该是发生在伪 满初年。周先生说:, 溥仪不仪夫妻生活不正常,甚至看见女人就不顾眼。 有一次“行幸”至大连某海滨旅馆,一群“下女”在门口 跪接,溥仪勃然大怒,立刻把“行在主分官”许宝蘅叫来 痛骂了—顿,说是不应该让这些女人来见他。从此以后, 溥仪所到之处,凡是女人都必须躲起来。 跟随溥仪二十六年的他的侄儿毓塘也曾回忆过这方面的情 况,他说: 溥仪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对我们管束甚严。他常用佛学 观点教育我们,让我们“过白骨关”。他说,无论看上去是 多么‘美好的女人,将来都是一具骷髅,是不能接近的。有 时早晨起来见到我们还要问问:“有过‘非份’之事吗?”那 时我们都把他看成是真正的天子,是不敢说谎的.有则说 有,无则说无。他听说“有”时,便不再派任重要工作, 因为他厌恶这种事。他的亲信随侍李国雄先后生了四个小 孩,每次将生时向他报告,他总是用埋怨的口气反问道: “怎么又有小孩了?”还有一件事,今天看来他管的也很 对,就是不许我们去冶游。当时,长春站前有一条黑暗的 花柳小巷,那是被社会遗弃的悲惨的女人们卖身的地方。 溥仪严禁我们去。有时我们上街理发,事先都要直接向溥 仪请假,他总是严厉地嘱咐说:“剃剃头马上回来,坏的地 方不许去!”有一次传出皇族中某某曾寻花问柳的新闻,溥 仪立刻把我们宫中几个“学生”叫到跟前,声色俱厉地教 训说:“不准跟他们学!谁要学坏,让我知道了就打死他!” 所以,我们几个侄辈的“学生”谁也不敢迈进花柳巷一 步。 当然,溥仪自己每天睡觉前都要注射荷尔蒙激素的。我们 从“康德”年间,长春“官内府司房”与天津“清室驻津办事 处”的来往函件中得知,溥仪常常让人在平津购买这种药品。 其中一函这样写道: 见信由北京、天津买强力男性荷尔蒙安达罗司镇西药 五十打。今寄去空瓶一个,照样买。注意不要女性的。 每天深夜由伪宫内府近传处典守科长溥绍之子毓恩煮针, 由溥仪最宠伤的侄儿注射,每次注射前还要在显微镜下观 察针管内的溥液,看是否有杂质、颜色是否正常。 我们可以设想,和这种男人在一起生活又有什么幸福可 言!对此,文绣早已看穿并毅然脱离了这活的地狱。 溥仪后来分析婉容的思想时指出,她究竟和文绣不同,文 绣的思想里,有一个比封建的身分和礼教更被看重的东西,这 就是要求自由、要求有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活的思想。而婉容 的思想里更看重“皇后”的身分,她宁愿作个挂名的妻子,也 不肯丢掉“皇后”的身分。其实即使她真想离婚,她的父兄、 她的师傅,那些离开溥仪就不能生活的人,又有谁肯支持她 呢?然而,婉容又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她是在这样一种 非常奇特的心理状态之下,一方面是人的正当要求,一方面又 丢不开皇后的尊号,不敢理直气壮地建立合理的生活。于是发 生了私通行为,鸦片也愈抽愈重了。 直到事情暴露的时候,溥仪才逐渐了解到那些经过情形。 我们虽然不能说婉容毫无责任,但她无疑是一个受害者。 在后半生中提高了认识的溥仪先生回忆此事的时候,既有 痛苦的自责,又有愤怒的谴责。自责当然是对着自己,而谴责 则是对着坑害了婉容的封建制度以及她的自私自利的父兄。溥 仪写道: 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不能由她负责任,至少不该全部 都由她自己负责。事实上,当时我把全部责任都放在她身 上,我根本没有责怪那个吃人的制度。 事实上是,她的吸毒是由于她的父兄给出的主意,甚 至在私通问题上,也受过她哥哥(已死)的鼓励。直到很 晚我才知道,早在她那次离津去大连的路上,她的哥哥就 由于换取某种利益,把自己的妹妹卖给一个同行的日本军 官了。 婉容的父兄竞干出这样的龌龊事情,无非是要用毒品和淫 欲麻醉她,以保持自己皇亲国戚的地位,他们的惨无人道真可 谓中国史上的奇观丑闻了。 在这之后,婉容与溥仪的随侍祁××发生了关系。不久, 祁被作为伪满的陆军将校候补生,送到日本陆军土官学校留 学,离开了长春伪帝宫。以后,婉容又与溥仪的另一随侍李× ×有了暖昧关系.这两个随侍都是溥仪宠信过的人,从十几岁 起就跟在溥仪身边,在天津时常常陪伴溥仪打网球或乒乓球, 他们都很年轻!又聪明伶俐,溥仪出关也把他们携来东北了。 他们时时出入于内廷之间,是有机会接近皇后的为数甚少的人 们中间的两个。在他们之间牵线搭桥的,不仪有别有用心的婉 容的兄长,也有怀着同情之心的婉容的佣妇。 据溥仪回忆,事情是在1935年暴露的,也可能比这早些。 因为婉容怀孕,而且将近临产,这可把那位照料婉容的“好心” 的刘妈急坏了。 溥仪终于发现了这真相。他当时的心情是难以描述的,自 然是愤怒无比,可又不愿让日本人知道,便暗中掩盖。溥仪一 方面把正在日本留学的祁××和尚在官内供职的李××一律借 故开除并驱逐;另一方面决定拿婉容本人泄愤,提出要与她离 婚,废掉皇后。但是当宫内府次长的日本人把此事报告了关东 军司令官菱刘隆,他们没有批准溥仪的做法,结果离婚不成。 当时,婉容跪在溥仪面前,泪流满面地哀求他,希望能够 承认这个即将问世的无罪的婴儿,但溥仪坚决不应。在他看来 凡人之身怎么可以按“龙种”对待呢?最后勉强让步:孩子生 下后可以送到宫外,由其兄负责雇保姆抚养。 婉容临盆时,溥仪为了保密,不许请接生大夫,只唤过侄 儿毓崇的媳妇来伺侯。当孩子呱呱落地后,人们看到原来是一 个长得就象妈妈那样俊美的女婴,可惜她没有取得出生的权 力。 孩子生下后,婉容看了一眼这亲生的骨肉,她笑了,那自 然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她多么想把这“小婉容”留在自己的身 边,但她没有这个权力。她咬咬牙、摆摆手,让佣妇抱了下 击。她的意思很明白:与其象我这样在宫殿中生活,还不如让 她在民间长大……• 从此,她按月支付抚养费给她住在官外的哥哥;也许她常 常会梦见由哥哥雇用的保姆在精心照料她的女儿吧!那个“小 婉容”多么天真、活泼、可爱,她蹦啊跳啊,召唤着亲爱的妈 妈……可这是一个美丽的梦,说不定婉容还在作这个梦吧! 事实却是残酷无情的:可怜的“小婉容”只在世上活了半 个钟头,还不曾送到宫外就结束了她那本不该有的小生命。报 告溥仪后,他没有叹息,轻轻地吩咐一声:“扔了吧!”随侍们便 把那个“小婉容”扔进内廷的锅炉里烧化了。如果说,婉容私通 在怀孕临盆之前,只有溥仪被瞒着不知的话;那么,“小婉容” 的被烧化,也就只是婉容被瞒着不知了。 从此,婉容被打入了冷官。那是比珍妃所住的冷官还要冷 的真正的冷宫。因为珍妃心爱的光绪皇帝还能想着她,甚至偷 偷地让心腹太监摆渡来看她。婉容可就没有知音了:孩子揪心 地离开了她;丈夫虽近在咫尺却终年不见。尤其是她的一举一 动都处在不堪忍受的监视之中,连她的亲属也一律不许进宫会 面了。周君适先生对此回忆道: 溥仪的妹妹二格格韫和,还有一个姓刘的太监和崔小 姐,都是溥仪派来监视婉容的。婉容会见宗室内眷,或陈 曾寿进讲时,二格格经常躲在屏门后或窗外窃听,婉容的 一言一行,随时通过这个“尖嘴么姑”报告给溥仪知道。 婉容左右的人,包括陈曾寿在内,提起了“二格格”,莫不 恨之入骨。陈曾寿的长女、次女邦荃、儿媳毓倩文 (醇亲王的后人,溥仪的侄女),经常入内廷陪伴婉容,陈 曾寿再三叮嘱两女、儿媳对婉容讲话要特别慎重,以防 “二格格”窃听,在溥仪面前搬弄是非。有一次,邦荃进 见,婉容凝目不语,但以手指书空作“宫中黑暗”四字。 在令人不堪忍受的沉重打击下,婉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秦翰才先生在《满官残照记》一书中,引用存留的帝宫档 案《主上衣料簿记》,整理出婉容在1934年一年内制做旗袍的情 况,说明那时她还相当讲究穿戴呢1现择录于下: 三月十五日,青地织金花衣料一件,做夹旗袍;三月 二十—日,灰色毛葛衣料一件,做夹旗袍;兰色毛葛一块 计长三码一角,做夹旗袍;三月三十日,绿法国柳条毛葛 衣料一件,做夹旗袍;四月三日,青法国柳条葛一块计长 二码一角,做夹旗袍;四月八日,雪青色日本衣料一件, 做衬绒旗袍;四月十一日,紫色法国毛葛衣料一件,做夹 旗袍,四月二十一日,白里袖一块计长八尺,做夹旗袍, 五月三日,兰法国柳条绒衣料一件,做夹旗袍;五月二十 一日,灰色印度绳绣花衣料一件,做夹旗袍;五月三十 日,红色花丝绒衣料一件,做夹旗袍;青纱地红花丝绒衣料 一件,做夹旗袍;六月十三日,青地红花乔奇(纱)衣料 一件,做旗袍;浅黄色乔奇纱衣料一件,做旗袍;六月十 五日,黄法国条绸一件,做单旗袍J六月二十五日,灰地 红兰花印度绸衣料一件,做单旗袍;青地织金花乔青纱衣 料一件,做旗袍;六月二十九日,白印度绸印花衣料一 件,做单旗袍;七月二十日,白地印红花玻璃纱衣料一 件,做单旗袍;八月十日,法国浅灰葛衣料一件,做单旗 袍;八月二十日,织花绸衣料成件,做单旗袍;八月二十 八日,紫色白花印度绸衣料二件,做夹旗袍二件、衬绒一 件,九月十六日,丝绒衣料一件,做夹旗袍;九月二十八 B,绿色素毛葛衣料二件,做夹旗袍一件;十月二日又做 衬绒旗袍一件。 一年之内共制做单、夹旗袍二十七件,平均每月两件还 乡。然而转过这7—年,婉容成了另一个人,完全不知道装扮自 己了。头也不去梳,脸也不去洗,脚更是连水也不沾。服侍她 的人看不过去,按住她洗洗脚,结果她把一盆水全都拨撤在地 了。脚指甲更是从来不剪,长得太长了,又弯转过来,一直扣 到肉里去,走起路来往外冒血水。从前的花容月貌变成了蓬头 垢面,从前的窈窕多姿变成了如柴瘦骨。据毓塘讲,他有几次 在缉熙楼一楼楼梯处看见婉容经过,乍一看见她那被头散发的 样子,就象遇见了一个活鬼,把人吓得要死。• 婉容的神经病时好时坏,犯病的时候便完全失去理智,不 能自控了。有一次,陈邦荃进见,正遇上婉容犯病,只见她躺 在烟塌上,立瞪着眼,随手抓一把烟泡乱洒,吓得邦荃不敢吭 声。又有一次,婉容发起脾气来,她严命佣妇冯妈等人,•把院 中的一棵大树砍下来,再埋在特大花盆中,端进屋内充当“盆 栽”。 •1937年同德殿施工期间也正是婉容病重之际。因为同德殿 工地与缉熙楼仪一墙之隔,采取了森严的防卫措施,以防意 外。施工现场有两名监工设计人员是中国人,有一天他们偶然 观看到一种奇景。其中之一的于勋治回忆说: 为了防止施工人员看到缉熙楼院内,搭有十四米高的 架子、上面挂有竹帘,以挡住施工人员的视线。如果不挂 竹帘,站在同德殿施工基础之上,缉熙楼院内的情况就可 以一目了然。记得有一次付帘被风刮掉,我和刘元春先生 就看到过婉容穿着睡衣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太监费了好大 劲才把她拉回去。 这位末代皇后的记忆里,连差耻二字也没有储存下来。尤 为严重的是那一次,毓塘之妻杨景竹进见,看见婉容的贴身丫 环春英正哭得伤心,原来是挨了皇后的打。问她原因却是吱吱 唔唔地说不出口,半天才勉强听得明白:是犯病的皇后把月经 抹在饼干上,逼着她吃,不吃就打。这是多么凄惨的事实! 溥仪对于相随多年的妻子,当她病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却 毫无侧隐之心、同情之感;并授意婉容的师傅陈曾寿辞去讲 席,从此更加不理不睬了。溥仪甚至想采取甩包袱的办法,以 赴旅顺“避寒”为名,把婉容远远地甩在外地,来个“眼不见 为净”。那是1934年底、1935年初的事情。当时伪满的报纸上已 经公布了“满洲国皇后将要去旅顺避寒”的消息,而且伪宫内 府已在1935年1月14日发出的第一号《布告》中宣布:“皇帝、 皇后两陛下于二十一日行幸旅顺”。可是事隔五天,伪官内府发 出的第二号《布告》又突然宣布:“皇后陛下原预定二十一日来 旅顺,因故中止”。为啥临时变卦呢?原来婉容看穿了溥仪的用 心,哭闹着坚决不去,“皇上”也就没有了办法。由于旅大和沿 途都做好了堆备,溥仪只好单独前往应景,作了五天的短暂停 留便于1月26日返回长春。• 关于婉名在伪满后期的生活,那实在是很悲惨的。秦翰才 根据伪满帝宫;中的留存账簿等可靠资料,作了如下一段描述: 溥仪自己吸“三五牌”等名贵香烟,而后吸的只是 “粉包”等次等香烟。宫中本也有卷烟配给,但是挨不到 后,要地自己在市上零买。溥仪自己饮的茶叶,是从北平 大批购来,而让后每天在市上零买二两。后也不和溥仪一 起进餐,由她自己备膳,每天照例买两个面包或五个包 子。传说后每天要吃一百个鸡子,因为后有烟癖,每天早 上老是起不来,膳房给他煮着的鸡子,一会儿冷了,便给 他另煮,所以后实在只吃两个,而因冷了留下的要有九十 八个。但在我们见到的《细流水帐,上,没有这笔开支, 连鸡子一个名词也难得发见。 被打入冷宫的婉容,只好以烟为伴,烟瘾日重,烟毒日 深,她实际处在慢性自杀的状态中。泰翰才说: 我们从康德五年(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六日到六年 (一九三九年)七月十日的一本《细流水帐》上,见到她 前后共买益寿育七百四十两,平均每天约吸二丙。康德五 年(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二日,购烟斗两个,每个一元七 毛,计三元四毛;灯罩一个,计二元五毛;烟千子十三 支,每支一元二毛,计十五元六毛。后的烟具,就这般购 之市上.,似乎报不讲究。抽大烟的,同时必吸卷烟,后也 不能例.外。在同一本《细流水帐》上,前后共买各种卷烟 三万零:四百三十支,平均每天要吸八十五支。或者说:实 在后所抽大烟和卷烟,没有这么多,其中给装烟的太监们 揩油去的,也着实不少。不过后烟癖之深,几至终日不能 下床,确是实情。 婉容不但精神崩溃了,身体也被摧残了。到伪满末年,她 的两条腿已不会走路,甚至完全不能动了,她的眼疾也几乎近 于失明,由于常年圈在屋中,双眼均不能见光,看人时要以折 扇挡住脸,从扇子的骨缝中看过去。谁能想象这便是当年那个 倾国倾城的“明星皇后”呢? 特别令人气愤的是,尽管婉容已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可日 本人感到她在政治上还有使用价值的时候,也是绝不放过的。 溥仪在1935年4月访日期间,正是婉容最痛苦的时候,但伪满 的报刊却不厌其烦地拿着“皇后”的名义虚张声势。比如, 4月7日报导说,,皇帝出发以后,皇后一直担心记挂,注意倾听 从旅途中发回的每一则消息,听说皇帝已平安到达横摈,皇后 十分满意。同时,报上还列出了佩戴日本天皇赠呈的勋章的皇 后盛装照片。4月17日又报导说,皇后陛下观览了皇帝访日 时拍摄的纪录片,如何如何高兴。4月27日报导说,皇后 看到皇帝成功而安全地访问了日本,安下心来了,尤其听说明 日归来更加高兴。4月29日则报导丁皇后恭迎皇帝还官并共进 晚餐的情景。其实,这在当时肯定是不可能的。溥仪在精神和 肉体上摧残了婉容,而日本帝国主义则在政治上把溥仪和婉容 一起玩弄了。 婉容是在政治和生活的双重的地狱中挣扎了漫长的十四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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