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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伪满州国覆灭了,溥仪携亲信分乘两架飞机、潜往日本,途中被苏脸红军擒获。临行时,他将皇后婉容、福贵人李玉琴等眷属留在通化临江县的大栗子沟。从此,李玉琴开始了出宫以后的颠沛流离的生涯,也是她一生中又一个重大的转折。《坎坷三十年》一书正是李玉琴自述的她从宫中出来之后近三十年的经历。而下面的文章是从该书中节选的,有关李玉琴同末代皇后婉容接触、交往的内容。 正文: 我的住室紧挨着皇后婉容的住室,她东我西,中间只隔一道拉门,两边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没曾想这才使我获得看到皇后婉容的机会。从前,我一直没见过婉容。在宫里时,我只听溥仪说皇后如何任性,脾气如何暴躁,如何糟蹋东西;又说她穿衣学梅兰芳,有病吸鸦片……总之,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对,那是我觉得一家三口人,还不经常在一起,便很想见见她,我俩互相也算是个伴儿。但溥仪说她难伺候,一直不让我看到她;就连在逃难的路上,也是把我俩分开,坐在各自的火车厢里。所以一直到了大栗子沟,我们始终没见面。这时候,我只知道她身边有两个老妈子和宫中最后的三个太监。 这回因为住得近,就常听太监说:“皇后有病,吃不惯这大锅饭。”还常听见婉容自言自语;有时又骂又哭,尽骂她父亲荣源。后来我问太监:“皇后为什么恨她父亲?”太监说:“皇后主子恨她父亲,是因为她父亲把她一生坑害了。荣源贪图当国丈,不惜让女儿守一辈子活寡。而皇上根本不喜欢她,俩人感情一直不好。”太监又跟我讲:“皇后主子的娘家是很有权势的王侯,在北京财产很多,在北京就有许多房产。皇后从小没有母亲(?),在家时当家,是很会享受的大小姐。全家谁也不敢惹她。她经常自由自在地和一些小姊妹出去玩。进宫当了皇后,和那些小姊妹离开了,也不能再出去玩了。加上万岁爷几天也不看皇后一次,到了长春,更是几个月都不理皇后,所以皇后心里憋屈。祥贵人谭玉玲进宫以后,住楼下西边,皇后住楼下东边。万岁爷总到祥贵人那边去,他们那边说说笑笑,皇后这边却冷冷清清,皇后只好闭起眼睛装看不见,可心里能不生气?后来万岁爷又把皇后最喜爱的一些珍宝、首饰给拿走了,把皇后每月的‘月钱’也减少了。皇后受了这些刺激就抽大烟,采取慢性自杀手段来麻醉自己,以后就疯了。”(这段叙述与其它诸多记载多有不同,不知是那些太监有所隐瞒?还是李玉琴转述有误?-馆主) 我听了这些,心理很难过,觉得婉容太可怜了。听说她长得也很不错,象她这样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竟落得这种地步,实在令人同情。就我俩的出境来说,在某些方面,我似乎比婉容受到重视,太监也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念秧”给我听。在这次逃难期间,我不止一次听到皇后因饭菜不合口味发脾气,于是我就决定给她做点小锅。但我想起了“二十一条”。皇上讨厌皇后,我竟要给她做好吃的,这不是违背“二十一条”了吗?可我又想:皇上教我念佛经,讲的不都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吗?皇上不是连苍蝇、蚊子都不让打吗?而皇后毕竟是个人,她有病,精神又不正常,还处在这么个困难时候,我给她做点好的,菩萨也一定不会见怪。我跪地一再祷告,请皇上体谅我这是遵循佛经的精神行事,不生我的气。这样,我就每天给皇后婉容做小锅,有时也包点饺子。我隔着拉门得知婉容吃得很香,就觉得很高兴。这是太监告诉她:“这是贵人给主子做的。”有时她不说什么;有时就听她高兴地说:“好么,好么!”可是她吃饱了就糟蹋,边吃边吐,多好的东西都连咬带吐、带扔。底下的人想拣点剩下的东西吃,都很不容易。所以,她的太监有时就向我诉苦,说:“皇后主子的‘月钱’很少,我们跟着皇后主子什么好处也没有。别看您是贵人,万岁爷对您的恩典可比对皇后好,连底下人也跟着沾光。”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钱也没有的。平时吃穿都有规定,也就是年节,和我过生日时,皇上才“赐”我点东西,开始多数是玩具。从长春出来时,连同被褥、衣服、衣料、我绣的枕头,以及玩具、书贴和首饰等属于我的东西,总共四、五箱子。其中除了二十几件首饰,和几册好版本的书贴之外,再没有几样值钱东西了。可我不能跟太监讲这些,说了就又触犯了“二十一条”。 皇后的三个太监一个姓王、两个姓刘。最爱说话的王太监还告诉我:皇后脾气最不好,好摔东西,好花钱。从前没病时,每天做一件衣服,做了也不一定都穿。有一次,一个投机商卖给皇后一顶帽子要一千元,她买来一次没戴就扔在一边了。在宫里有时还叫太监用人力车拉着她满院子跑着玩,把太监累得张口喘。她每次吃煮饽饽(饺子)不是嫌皮厚,就是嫌陷小,膳房总要换上两三回,她还是不满意,咬几口就不吃了。一谈到皇后的缺点,小刘太监就不愿听。王太监说:“皇后主子最喜欢小刘太监。” 有一次,皇后婉容听见我在屋里说话,就问太监:“那边是谁在说话?”太监告诉她:“那是给主子做煮饽饽的福贵人。”她听说了,非要看看我。这个可怜的人对认生早已厌倦了,自己糟蹋自己,身体衰弱得已不能站立。两个太监扶着她走到拉门前,“哗”地把拉门拉开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后,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原来头脑中的她,不说如花似玉,也是清清秀秀,挺好看的,可是现在看到的,却是个枯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目光呆滞,脸色青白,二寸来长的头发竖竖着,真有点象疯子。她身高一米六三左右,穿一件又脏又皱的旧睡衣,由于长时间不洗,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了。我赶忙过去向她请安,说;“皇后主子吉祥!”她看看我,冲我笑笑,露出抽大烟熏黄了的牙齿,憨声憨气地说:“挺好,挺好!”看了我几分钟,她就有点站不住了,太监便把她扶回床上去了。过几天,她又要看我,太监又把她扶起走到拉门前,打开拉门。我赶紧过去请安问吉祥。婉容傻呵呵地笑着,看看我,还是那两句让人听不太清楚的“挺好,挺好!”我仔细地看了看她一下:五官长得挺好看的,就是那一身打扮和剪短了的头发,加上一脸病容,使她变得不好看了。 皇后婉容变成这个样子,说来也不奇怪。她精神抑郁多年,得了疯病,又抽了多年大烟,一天烟卷不离手,牙齿熏黄了,也不梳洗打扮,很少睡觉,瘦得皮包骨头,跟人干儿一样。 看见婉容,我想到自己,将来皇上一旦不喜欢我了,自己又是什么样下场呢?想到这些,也就更加同情婉容了。好歹凭我有个好身体,能干活,我就尽量照顾她。隔两天,婉容又出来看我,她从没对我发脾气。这期间她还是经常哭,嘴里叫着荣源或皇上,还有一些名字,我不知是谁。据太监说,皇后哭的时候是她心里明白了――想起往事伤心了。 我继续给婉容做吃的,尽量照看她。她的几个下人对我却有抵触情绪。他们为皇后鸣不平,说皇后出身高贵,是正宫娘娘,却得不到皇上欢心;我出身贫贱,地位也低,却偏偏得到皇上的喜爱。 不久,毓岷等人用钱买通了当地的国民党杂牌军,由他们用汽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我和婉容坐的是一辆破旧的小轿车,一路上都有杂牌军保护),然后坐上火车很快就到了临江。我们想先住在这里,等机会回到长春。在临江下火车后,我搀扶着婉容上了一辆大卡车,我俩坐在司机旁边。婉容对我态度很好,并没有哭闹。一路上,我让她靠在我的身上,还用手搂着她,免得车晃动,她受不了。开始她不让我碰她,可她身子太虚弱了,自然地就倒在了我身上。我搂着她,她信赖地紧紧地靠着我。算来,我们在大栗子一共住了一百天左右,有人说:“这回可百天出灾了。” 在临江我们是住在一栋朝鲜式的房子里。我住在最东头,对面是俭六奶奶和她的两个婆婆,在我旁边住的是御医徐思允和他妻子。他的旁边住着婉容。婉容对面是二嬷嬷和她的养子。二格格、三格格、五格格、浩子和她的次女以及别的家属,都住在后院。 这时,我们只剩下五六十人了。人们照样吃大锅饭,我仍然吃素。这时伙食也差些了,但有钱的可以到镇上买点吃的用的。 房子分配完,我顾不得收拾东西,就去看婉容。一路上又是火车,又是汽车,她的身体一定受不了。我去时,她已经躺下了。她见我来看她,很高兴的样子,招手让我坐在她的床边。我有点不敢。太监说:“这是主子喜欢贵人,贵人就坐吧。”于是我就坐在她身边了。太监告诉我:“过去谁来主子都没让坐过,更别说坐主子床上了。”婉容不说话,但她能听懂太监说的啥,只是傻笑。还把筒烟推给我,叫我抽烟卷。太监说:“贵人不会吃烟。”我看她精神挺好,坐一会就回屋了。 婉容还抽大烟,抽得很厉害,部队同志隔两天就得给她送来一大块烟土。她的保姆已经走了。她有病,来月经自己都不能处理,把被褥、衣服弄得很脏,屎尿、月经都有,都有臭味了。于是我就把她的两床被褥和衣服都拆洗了。不料由于我长期不劳动,一下干的活太多,当晚,我的胳膊就疼起来了,疼得我一夜也没睡好觉。当时我只是想:婉容好歹是个皇后,弄成那个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不管别人怎样,我们是一家人,我得照顾她。她病成那样实在太可怜了! 奇怪的是,婉容的病竟越来越见好。在精神上,明白的时候多了。两个太监对婉容忽冷忽热,一会心疼她,说主子受苦了,一会又烦她,数落她。毓律这个人心眼好,经常开导婉容。也许是因为和她说话的人多了,她的精神才有了好转,神智清醒的时候也多了。过去婉容在宫里时,每天能见到的只有保姆和太监,根本找不到其它说话的人。现在我常到她跟前陪她说话,她也能笑笑说:“嗯,嗯,我明白了。”毓律不仅常陪她说话,又给她笔让她写字,后来她真能拿笔写字了。她身体也壮实点了,脸上神情也平静多了,很少象过去那样又哭又闹,自言自语了。这时,我发现她长得确实很漂亮,高身材,瓜子脸,头发密黑的,宽额头,细弯弯的眉毛浓淡适宜,眼睛秀气,在发呆时也挺明亮,凸鼻子,小嘴,厚嘴唇恰到好处,皮肤细白。若是没病,打扮起来,真是一位漂亮的正宫娘娘。那是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找个好的神经科医生给她治疗,她会好的。可惜,情况却不是这样…… 至今,有件事想起来还使我难过,那就是我没力量把皇后婉容一起接走。但是八路军同志跟我商量,问我能不能把婉容接回家去?因为婉容父亲荣源被抓走了,别人不收留婉容。真是富贵人家妻妾多、矛盾多,人情关系也越疏远――事实就是这样。我可以回到我那只担个“皇亲”名的穷家,而婉容却去不了她那么多的享受“皇亲”待遇的富贵亲戚家。八路军同志对我讲,部队以后还要行军打仗,实在无法照顾一个病皇后。可能是他们在通化时看见我不嫌弃婉容,并且照顾她,所以才让我把她接回娘家去。当时我同意了。可是,我又想我一无钱、二无物,拿什么供养她?我同母亲商量怎么办?母亲看婉容怪可大量,就说:“怎么皇后娘娘竟是这样呢?”一再叹息!提到接她回家,母亲为难的说:“咱们日子过得困难。只有两间住房,你大哥大嫂住里间,你父亲和我还有你二哥和小妹住外间,你回去也挺挤巴的。咱家吃的也不好,皇后娘娘这个身板没有好抚养行吗?再说也没钱供她抽大烟哪!万一没侍侯好,有个一差二错,咱们可担待不起呀!”我知道母亲实在是没办法才这样说的。我想起我给婉容的钱不知还剩多少?但太监都走了,没处去问了。溥俭等人手里还有溥仪的小件贵重东西,可他们根本就不想往外拿。他们对皇上的“忠心”是有限度的! 同婉容分手时,我流着眼泪,慢慢地走到她的床前,给她请安辞行。这几天婉容好像也明白了又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人越来越少,太监也流着泪走了。她又变得呆傻了,又经常自言自语的叨咕起来,那哼哼的声音里夹杂着哭声。婉容看我来请安,就伸出枯瘦如柴的收握住我。我悲痛难忍,泪流满面。她眼光露出恐慌焦急的样子,嘴里发出两声“呵!呵!”带哭腔的凄凉声音,又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她也流泪了!她好像知道我也要走了,就拉着我的手,呆呆地看着我,好像在问我:“你也不管我了,也要走了?”她一下子把我手放开了,把脸扭向里边去了。可怜的人早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人,没人真心疼爱自己,就让自己快死吧!想到这我更痛心地哭起来。我给婉容扯平衣服,盖好被,摸摸她枯瘦如柴的收。她转过脸来看看我,一脸的痛苦表情。很快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又转过脸去。可怜的人,她名为皇后,却尝尽人间的辛酸,忍受凄凉孤单。她似乎对谁也不存在任何幻想了!当时,我是没成年的孩子,我是无法了解她的心情的。我只有流着无声的眼泪,同她分手了! 其实,但是长春还有她的贵族亲友,可就是没人来接她。想当初他们依靠这位皇后曾享受多少荣华富贵!到头来,竟然谁也不要这位皇后了。我走后,浩子也回日本了,只剩下婉容一个人留在部队。后来,部队撤出长春时,这位可怜的中国末代皇后,只好跟着部队走了,那是,蒋介石发动内战,部队正为解放全中国而南征北战,带着她极不方便,加上她当时又病重,生活不能自理,部队到延吉时只好把她留在那里。以后听说她死在敦化了!我一直惦记着,能有机会去寻找婉容的尸骨。她是一个无罪的不幸的女人,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末代皇帝溥仪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造成了婉容的悲惨结局。现在,她的尸骨在哪呢?还没有她的哪个亲人去寻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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