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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容纪念馆

《国舅.驸马.学者》-(二、荣府家事)

钱立言

  二、荣府家事
  一九一二年七月八日,农历五月二十四,北京地安
  门外帽儿胡同的荣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主人郭布罗
  荣源的夫人爱新觉罗氏生下了这家的第三个孩子——郭
  布罗润麒。他还有同父异母的一兄一姐,八岁的哥哥润
  良和六岁的姐姐婉容。
  润麒的家族郭布罗氏是达斡尔族,原籍黑龙江省内
  河县龙河乡满乃屯,属满洲正白旗,祖上历代都是清朝
  王室的忠臣。
  达斡尔是我国北方的少数民族之一,与满族、蒙古
  族同属游牧民族,风俗习惯也十分相似。当年清太狙努
  尔哈赤统一女真各族便把人数较少的其他民族部落诸
  如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等统统包括了进去,建立了
  满洲八旗,郭布罗氏的祖先们,也跟随着努尔哈赤和皇
  太极东征西风直至,骁勇善战的八旗铁骑,以排山倒海
  之势冲破山海关,入主中原,建立了清王朝。
  祖先的功业,都湮没在历史的风风雨雨之中了,郭
  布罗氏起家靠的是润麒的高祖父阿拉吉善。他由于战功
  卓著,官至副都统。他的儿子,即润放的曾祖父长顺,
  更是戎马一生,战功累累,载入史册。据《清史稿》记
  级“长顺耸干赤面,须眉洒然,富胆略……兼勇谋,一
  时称良将云。”他从军时只是个普通的蓝翎侍卫,由于有
  勇有谋,很快晋升力都统、将军,二十多岁就带兵长驻
  北疆的乌里亚苏台,他既镇压过捻军起义,也平定过异
  族分裂的叛乱,屡建战功,当时人称“小长将军”,留下
  了很多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光绪二年(——八七六年),沙俄在新疆南部边界挑起
  了纠纷,俄国特使的无礼使谈判陷入了僵局。当时长顺
  正随左宗棠调赴甘肃,任巴里坤领队大臣、哈密帮办大
  臣,他不畏艰险,攀上巉岩峭壁,拨开野草荆棘,找到
  了埋没多年的清高宗乾隆皇帝御笔亲书的国界碑,使俄
  国特使哑口无言,抱愧而去。
  光绪二十年日(一八九四年)俄战争爆发,日本侵
  略军攻陷海战,直逼辽阳。清政府派任吉林将军的长顺
  前往救援。长顺临阵不乱,他命令多数兵马驻守本溪湖,
  自己亲率一支百来人的骑兵直奔辽阳。当时辽阳城外溃
  兵纠集,守城的军官却闭门不纳,眼看就要酿成哗变,
  自相残杀。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长顺率兵赶到,先斩了一
  名带头闹事的溃兵,又命令自己手下的将领带领溃兵们
  驻守沙河,并予以安抚,自己方才入城。日军的探子只
  听人人皆呼“小长将军的援兵到了!”欢声有若雷鸣,便
  急急回去禀报,殊不知长顺手下只有百余骑兵。准备强
  攻的日军得知援兵到了,只得放弃攻城。等他们弄清事
  情原委,再犯辽阳时,辽阳早在长顺的部署下厉兵秣马,
  众志成城,日军再次失算。关于这一段历史,《清史稿》
  记载说:“长顺一奋其气遂保辽阳而无失,中外称之。
  丧权辱国者数矣,此固差强人意者哉。”的确,在外患频
  仍的清朝末年,像长顺这样大智大勇的将领也算难得的
  了,因而在丧权辱国的中国近代史上,也留下了令人振
  奋的一笔。
  长顺一生为朝廷效命疆场,历咸丰、同治、光绪三
  朝、官至一品,挣得了生荣死哀、封妻荫子;死后封太
  子少保、世袭一等轻车都尉,溢号“忠靖”。在他长期驻
  守的东北地区,当地人民建了“长忠靖公祠”,以表达对
  这位民族英雄的怀念。
  长顺的儿子叫锡林布,他就是润麒的祖父。与他父
  亲的轰轰烈烈正好相反,锡林布性情平和,酷爱诗书,
  一生远离官场,只是由于祖、父辈的功勋,世袭了一品
  荫生大门侍卫的封号。他的夫人乃是—位皇族的格格,
  即润麒的祖母。从锡林布起,郭布罗氏家族与满族最高
  统治者建立了世代姻亲的关系。后来荣源所娶的前后两
  位夫人也都出身于皇族,至于润麒兄弟,更都是末代皇
  帝博仪的妹夫,成厂“国舅”兼“附马”——满语称
  “额驸”——了。
  润麒的父亲荣源一生没有做过官,在婉容结婚后
  被封为“承恩公”,任内务府大臣。伪满时他在长春任宫
  内府顾问,都是挂名的差使,有职无权。事实上他既没
  有政治野心也没有理家才能,和当时众多的八旗子弟一
  样,是个公于哥儿、阔大爷。不过,由于郭布罗氏家教
  甚严的传统,比较循规蹈矩,不敢胡作非为。
  润麒幼年时,家境还比较殷实。在老家有三
  干多饷土地,在北京、天津也有不少的房产。天津当时
  有一条“荣业大街”,因两旁的店铺多是荣源的产业而得
  名。辛亥革命后,清王朝被推翻,八旗子弟赖以生存的
  俸禄没有了,若不想一直败落下去,就要自己寻求谋生
  之道。荣源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转而经商的,但由于他的
  经营不善,店铺连年亏损,老家的地租,也被“庄头”
  私吞,从润麒记事起就从未交上来过。虽则如此,荣府
  还是引起了不少旧日的官僚遗老的妒忌,特别因为荣源
  是个“维新派”,喜欢看电影、开汽车,就更容易招人非
  议。老实说他在达方面的才能远胜于他的经商理财。那
  时贵族子弟,家业都不是自己挣下的,一向看得很轻,
  入不敷出或者干脆没有收入时,就靠变卖家产度日,彼
  此彼此.都是一样,而较之锱铢.毫匣必争则被认为是
  商人气,是有失身分的。
  和荣源相反,他的夫人爱新觉罗氏倒是个极精明强
  干的人。她是军机大臣、贝勒毓朗的女儿,闺名恒馨,
  排行第二,人称“二格格”。二格格在家就极有主见是
  姐妹五人中的尖子,她又性格活泼。像个男孩,喜欢骑
  马、打枪等男孩子玩的、带有冒险性质的游戏。一次。
  姐妹们随母亲朗贝勒福晋在客厅待客,恒馨淘气偷偷
  在母亲身后翻了个跟头,由于福晋身穿宽袍大袖的旗装,
  客人竟什么也没有看见,后来这事一直被姐妹们传作笑
  谈。二格格能诗善画,写得一笔好字,尤善草书,炒得
  一手好菜,经常自己下厨,以待亲朋。由于自幼生长在
  王公之家、出嫁后又家资颇富,使得她遍览京城各王公
  府第.著名餐馆的绝技,融南北菜系之长,因此厨艺日
  臻精湛。后来入宫陪伴女儿,偶尔母女小酌,她亲自执
  炊,被博仪撞上,大饱口福,连呼“美味!”
  荣源夫妇感情一向不和,这也是清朝贵族圈子里的
  普遍现象。荣府是一处大宅院,有房屋七十多间,分成
  三进的院落和十来个跨院、别院,而荣府里的主人只有
  五个。夫妻、兄弟姐妹们,各有各的宅院,如同邻居一
  样地住在一起,家人相聚,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倒是
  很合古旧的礼仪规范,只是缺少人情味儿。最有意思的
  是荣源夫妇,同处一宅,夫妻却多靠信件、便条往死
  由于小润麒与母亲同住一个院子,便往往充当了“信使”
  的角色。由于他自幼聪明,要强,很得父母的宠爱,荣
  源常带他出去吃冰棋淋、看电影,母亲也常带他探亲访
  友,有了他的存在,倒使荣源夫妇之间关系融洽了许多。
  初冬的一个早晨,八岁的小润麒正在父亲书房的里
  间炕上忙着。他手握毛笔,在一张张裁成四寸长的黄纸
  签上恭恭敬敬地写着“敕封太子少保、一等轻车都尉、
  荣府太组考郭布罗长顺”、“敕封一品夫人、荣府太祖批
  倭勒氏”、“敕封一品荫生大门侍卫、荣府祖考郭布罗锡
  林布”、“敕封一品夫人、荣府组批爱新觉罗氏”……这
  是为“送寒衣”准备的包袱签儿。
  送“寒衣”是一个古老的风俗,每值农历十月朔,
  家家都从纸坊购得五色彩纸,剪成男女衣服,分份后用
  纸包成包袱样,上贴着各位祖宗官位、行辈、姓名的纸
  签儿,捆扎停当,于当夜拿到门外祭奠焚烧,以免死去
  的祖先受冻馁之苦,也是寄托孝思的一种表现。
  小润麒想到了自己威名赫赫的祖先,恭恭敬敬地写
  着他们的爵位封号,一种敬仰之情油然而生,特地派在
  他身边侍候的老仆人韩生更是慨叹不已。
  纸签儿写完了,由书童送到后边请夫人、小姐去粘
  贴捆扎,润麒溜下炕来,陈妈端上洗手水,韩生又奉上
  一盏茶“二哥儿,我看最近这字是越写越周正了,先祖
  太爷见了不定多喜欢呢c”
  “谁说不是,”陈妈端来几碟芙蓉糕、萨其马之类的
  点心放在桌上,“前儿个我们家老爷子过生日,我跟二哥
  儿讨了张大红斗方儿寿字,拿回去贴上都说好呢。”.
  “先祖太爷的这些子孙,我就看二哥儿是个有出息
  的,长大管保比老爷、太爷都强呢。”韩生从小跟着长顺
  作书童,一辈子东征西讨,水里火里的也算见过世面了。
  府里的佣人数他辈分最尊,主子们对他也是客客气气
  他总是三句话不离“先祖太爷”。
  “太爷、老爷还不都是让祖太爷给管的,喘气儿都
  不敢大声,哪有二哥儿这好福气,老爷脾气好,夫人又
  疼你”陈妈说着,走到门边向外屋张了一眼,见没有人,
  才压低声音沈“我听说祖太爷管教起儿孙们来跟审贼
  似的,可有这回事儿?”
  “怎么不是、”韩生也压低了声备“光绪二十八年,
  我随先祖太爷守辽东,那时俄国鬼子正跟日本鬼子打仗,
  咱们老爷也在军中,先祖太爷带着他,为的是让他历练
  历练,将来也有个出息,打仗就是玩儿命啊。好容易守
  住了长春城,祖太爷稿赏三军,但严明军纪:不许私入
  百姓家,不许眠花宿柳,不许私蓄财物,否则,格杀勿
  论。他还请出‘大令’供在堂前,你们可知道什么是‘大
  令’吗?”
  “不知道。”小润麒和陈妈一起摇摇头。
  “那‘大令’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啊,比军中用
  的普通兵器可大多了,还系着一条黄绸。此乃朝廷所赐,
  平日供在军中,专为执法之用,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
  不受。,可以先斩后奏。”韩生讲得性起,摇头晃脑地掉
  起文来了。
  “那不跟尚方宝剑差不多了么?”小润麒问了一句c
  “就是这个意思,要不说二哥儿聪明呢。”韩生接者
  讲下去,“谁知这下可出了事儿:一天晚上。咱们老爷,
  咳、咳……”他突然咳嗽起来。
  “讲啊,你快讲,陈妈,倒杯茶来。“润麒着急了。
  陈妈倒了茶来。韩生并没有喝,他轻手轻脚走到外屋
  门口向四周望了望,才又回到里屋炕前:“一天晚上,咱
  们老爷一宿没回来睡觉。”他说着,向陈妈眨了眨眼睛,
  “祖太爷可火了,立命他跪公堂前,又喝令手下的人去请
  ‘大令’,那天当值的蓝铀侍卫偏巧是个楞头宵,—听祖
  太爷的命令上去就拿刀。这‘大今’可不是随便请的,一
  离刀架就得人头落地,没有白白再放回去的道理。一个书
  办眼急手快上去就给了那愣头青一个‘绊子,,愣头青扑
  通倒地,那书办也顺势跪下了。院里的将士们一见,也纷
  纷跪下给咱们老爷求情,祖太爷这才饶了他一条小命,但
  却要他割发代首,悬挂高竿,以示惩戒。你们知道,咱们旗
  人最忌剪发.这羞辱跟死也差不多。咱们老爷泪流满面
  还得磕头谢恩,最后把辫于割了,悬挂起来。”
  “啧啧,可真厉害。”陈妈咂舌道。
  “还有厉害的呢。那时咱们老爷前边那位夫人已经
  去世.媒人正跟朗贝勒家说亲,就是现在的夫人,”韩生
  冲润麒笑了笑,“朗贝勒福晋提出要见见咱们老爷,可老
  爷没辫子怎么办?只好接了条假辫子去拜见岳母娘,
  不巧又让朗贝勒福晋看出来了,你说老爷这份‘坐蜡’
  吧。要说朗贝勒福晋真是个有眼光的.人家说就凭郭
  布罗氏的家风,格格嫁过去也错不了。”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花盆底鞋的
  脚步声,韩生和陈妈连忙迎了出去。
  夫人爱新觉罗氏扶着丫鬟跨进门来。她高挑个儿,
  大眼睛,簿嘴唇身穿藕荷色京缎灰鼠皮袍,头上盘着
  旗式高髻,没带钿子。她走近书房里间,坐在炕上,命
  丫蟹放下门帘。润麒上来叫声“奶奶”,随手请了个安。
  夫人让润麒坐在炕桌下首,说“韩生,庄头来了,
  老爷叫他到书房回话,你到外屋照应着点儿。”
  “嗻”韩生应声出去了。
  庄头叫关福,也是旗人,管理着郭布罗家在原籍纳
  河县的三干多饷土地。每年岁末都要进京交租。他已经
  六十多岁,是荣府上三代的老总管了。主子为他特在鼓
  楼前烟袋斜街买下一处房子.为的是进京办事有个落脚
  的地方.然而他却是十几年分文未带进主人家来了;
  关福矮矮的个子,花白头发,黑黑的脸,身穿一件
  灰漆漆的翻毛旧皮袄,手里抓着一顶狗皮帽子。他站在
  书房外屋,向坐在炕上的荣源述说着:“大爷,今年可不
  易呀,收麦时下了几场大雨,粮食槽践了不少,跟着地
  里就见了冰茬,那些佃户们,都是咱们府上几代的老伙
  计了,总得给他们留条活路吧?我上京之前,那些六七
  十岁的老佃户哭着送我,让我告诉荣大爷,祖上一向宽
  仁待下,就抬抬手放他们过去,他们烧香念佛,保佑老
  爷太太,多福多寿,二位小爷高官厚禄……”
  “行啦,”荣源听得有点不耐烦、把手中的香烟扔在
  炕前的铜痰桶内,“你这么一说,今年的租子又是没指望
  啦?”
  “大爷,就求您这回格外开恩饶了我这把老骨头,
  等明年……”
  “哼。”荣源端起桌上的盖碗喝茶,不理他了。
  屋里的陈妈凑到夫人面前俏声说:“老爷怎么这么
  好说话、交不上租就该治罪!听跟关福的小柱子说,关
  福在家跟主子一样的气派,吃的是大鱼大肉,穿的是绫
  罗绸缎,雇着长工小半活十几个人,这钱都是哪儿来的?
  还不都是昧着良心从主子手里骗来的。真是黑心烂肝!”
  夫人摆了摆手,仔细听着外屋主仆二人的对话o
  “这次进京,烟袋斜街那儿都安置好啦?”这是荣源
  慢条斯理的声音。
  “哦,还没来得及去,先到府上回话儿来了,怕老
  爷着急。”关福说。
  “哼,”陈妈撇撇嘴说“他把烟袋斜街的房子租出
  去了,一年又是一大笔进项。”
  夫人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跟关福的小柱子,怪可怜见的,两套烧饼果子就
  套出来了。”
  “我听说,”外屋关福的声音又传进来,“老爷在天
  津开的几个商号进项都不错?那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
  还在乎咱这几个从土坷垃里刨出的小钱儿?”
  “韩生,”荣源吩咐,“去把里屋条案上那红封儿拿
  来。”
  “嗻。”韩生应声进了里屋。
  “慢着。”爱新觉罗氏站起身来,示意韩生掀帘子。
  她款步走出外屋,坐在炕的右首。
  关福一见急忙抢上一步请了个双安:“奴才关福给
  太太请安,太太吉祥!大哥儿吉祥!二哥儿吉祥!大姑
  娘吉祥……”
  “关福,”夫人端然正坐,一板眼地说,“你也是
  正白旗,咱们老东老伙的几十年了,做事可要凭良心
  ……”
  
  
  “是是”关福拾起袖子擦了擦汗,他知道,夫人虽
  是个女流,却比荣大爷精明得多,“我这次带了一对大鹿,
  六只黄羊,还有些袍子、野鸡,就是为了略表孝心……”
  “你知道就好。虽说现在是民国了,不兴再把人绑
  到宗人府问罪,我可是能把地收回。念在你服侍过太爷
  的份儿上,今年的工钱还是给你,明年要再这么两手空
  空地来见我,咱们几辈子的交情可就掰了……”
  “唉,”里屋的韩生一声长叹,:太太还是心太软哪!
  祖上的产业不知道心疼啊!想当年祖太爷一刀一枪地
  挣下达份家业,这眼瞅着……”他说不下去了。
  “世家旧族的子弟们都这样,散漫惯了的,会算计
  的岂不成了小家子气?前儿那王府家琪大爷,一所宅院
  就换了个宣德瓷的蛐蛐罐子,真是造孽呀。”陈妈也感慨
  起来,“说来咱们老爷还是规矩人。”
  “唉——”韩生禁不住叹气。
  “唉——”陈妈也只能叹气。
  小润麒放下手中正看着的西洋画片儿,莫名其妙地
  看着他们。
  入夜,荣源歪在上房炕上抽大烟,夫人摒去下人,
  自己亲自坐在一边给他烧烟膏。两人一边不紧不慢地拉
  着家常。
  “老爷,我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索性把地典出
  去,省得白白便宜丁关福。”
  “我也这么想过,”荣源抽完一筒烟坐起身来,从夫
  人手中接过一碗冰糖莲子羹,“可那是组上留下的产业
  宁可颗粒无收,也不能典出去、你不怕人家背后说闲话?”
  “典房子卖地的多了,又不是咱们—家。再说,你
  那儿个商号的亏空,也得要钱去补;老大和容儿的婚事,
  也都该筹划着了,这又得一个大数儿,再穷再难,也不
  能委曲了孩子。”
  “唉,我真怵头。就因为开了几个商号,叫了个‘荣
  业大街。,挨了多少白眼说我不自重,下九流。我真想
  不通,狂嫖烂赌都没事,自己凭本事挣碗饭吃犯了谁家
  的戒条了?莫非世家旧族的子弟们都得饿死才算有面
  子?”、
  “算了,甭生那没用的闲气,过完年,祭了祖,咱
  们还是上天津去,京里人多嘴杂。再说,洋楼水汀有多
  舒服,我还真受不惯这炭火气了。奶奶过完年也走。”夫
  人这里的“奶奶”,指的是她自己的母亲。
  “那你就带者容儿和润麒先走,京里的一些世交,
  我总得带着老大去应酬一下。”
  “就这么定了吧。老爷是在这儿用宵夜还是回书
  房?”夫人把烟具收拾起来。
  “就这儿吧,可有什么新鲜小菜儿?”
  “有奶奶昨儿派人送来的糟海螺,还有六必居的甜
  酱杏仁,让润麒上来还是让他自个儿在屋里吃?”
  “叫他上来吧。”
  一时间各式小菜、点心摆了一桌,润麒也来到上
  房与父母同桌而食。他喝了一碗八宝莲子粥,放下碗、
  漱了口,忽然想起韩生讲的“割发代首”的故事,便绕
  到父亲身后,仔细地看着他的头发。
  荣源早已剪了辫子,留着分头,梳得整整齐齐:润
  麒上去轻轻拉了一下他的头发。荣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回转身来说道:“小孩子拉大人的头发可是很失礼啊。”
  小润麒一听顿觉十分惭愧,忙垂手站在一边。
  “润麒,吃完了就去歇了吧。”母亲给他解围说。
  “嗻。”润麒答应了一声,给父母请了安,慢慢退身
  出去。
  “润麒,”母亲忽然想了起来,“让陈妈给你预备出
  门的衣裳,明儿个跟我上姥姥家去,你姥姥带话来说想
  你了。”
  “真是你姥姥的好外孙子,”荣源笑道,“才家来几
  天呢,又叫过去。”
  “他是姥姥养大的嘛,不是姥姥,一条小命早没了。”
  夫人也笑了。
  望着小儿子退出门去,荣源忽然想起了什么:“哎,
  跟你说个笑话儿听。”
    “什么笑话阴?”夫人已在卸首饰,准备就寝了,漫
  不经心地应道o
  “今儿涛贝勒说给我,”荣源指的是醇亲王载沣的
  弟弟、皇上的七叔载涛,他与荣源是莫逆之交。“说宫里
  皇上近来不大安分,总想去留洋,平日没个好气儿。几
  位太妃和帝师们一合计,皇上人大心大了,还是早定中
  宫为好。现在又不兴大张旗鼓地选秀女了,太记们的意
  思从可靠的王公旧臣家推选几个女孩儿,她们看着好
  了,再让皇上圣裁。”
  “这有什么好笑的?”夫人有些倦了,懒懒地说道。
  “涛贝勒他说,他说,”荣源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
  来,“涛贝勒福晋看上了咱们容儿,问我乐不乐意送女儿
  去备选呢。”
  “什么?”夫人顿时紧张起来“老爷应下了?”
  “没,还没有。这么大的事,哪能不跟你商量。”荣
  源显得十分通情达理。
  夫人两条黑眉皱了起来,“要我说,先别应,慢慢拖
  着。当面驳了涛贝勒不好,等他们有了合适的,自然就
  不提这事了。”
  “好好,听夫人的。”荣源笑笑说“别人巴结都巴
  结不上,我就知道你准不愿意。”
  “我是不愿意”夫人的口气十分决断,“容儿太老
  实,心又细,宫里不是她呆的地方。自古以来,有名的
  后妃,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我也不贪图那份富贵荣华,
  闺女是我的,我说了算。”
  “瞧瞧,跟你说当个笑话儿听不是,谁又贪图什么
  了?”荣源也懒懒地说道,“难道闺女不是我的,我不知
  道疼她?”
  “我只怕咱们当爹娘的一时错了主意,害了孩子一
  辈子。”夫人忧心忡忡地说。这一夜她没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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