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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静园风波
到了醇亲王府,鹿钟鳞与溥仪握了握手,问他:“你今后 是自称皇帝呢?还是用平民的身份?”溥仪当即便说:“还是 用平民的身份吧!”鹿钟麟高兴地说:“那我们就保护你。” 在北府,婉容住在东跨院,淑妃住在另一侧,溥仪则住 在前院。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溥仪忙着重要的事情,所以, 一次也没有去过婉容的院中,他与“后”“妃”三个人也没在 一起吃过一顿饭。他既顾不上照顾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出宫、住 在寿固伦公主府的敬懿、荣惠两位皇太妃,也顾不上停在慈 宁宫里端康皇贵太妃的灵枢。 事实上,刚到北府的溥仪就在暗中策划事情。一天,溥 仪只身来到北府门口。 “我出府,瞧瞧姑姑去”溥仪向门口值班的丁营长说道。 丁营长犹豫了一会儿,只好答应他:“可快点回来,这是上头 交给我的任务。”溥仪到了荣寿固伦公主府,日本公使芳泽早 巳在那里等候他了。 第二天,婉容和文绣也来到北府的门口,“你们上哪儿 去?”值班的大兵问道。“我们去找溥仪,”婉容和文绣恳求着 说。两个大兵向丁营长请示,“这可不行。溥仪出去看姑姑还 没回来呢!”丁营长斩钉截铁地说。 还是北府管家张彬航解了围。他向丁营长解释:“溥仪已 经当了平民,你能让人家两口子再分家吗?”正当丁营长还没 有品出味时,张彬航已带着婉容和文绣离开了北府。婉容和 文绣,哪里是到姑姑家找溥仪,而是去了日本驻华领事馆。在 那里,她们见到了溥仪。 这是郑孝胥、罗振玉勾结日本兵营竹本大佐和日本公使 馆的芳泽并取得了陈宝琛、庄士敦的合作,把溥仪、婉容等 安排在了日本公使馆内。 溥仪“小朝廷”的架子竞在日本公使馆里搭了起来。什 么奏事处、引见室和值班房都应有尽有。值得一提的是,就 是在这“树倒猢狲散”的形势下,每日来叩拜、请安的王公 大臣仍络绎不绝。 郑孝胥为了妃念这一由他出力取得的成绩,特绘了一幅 “风异”图,并请庄士敦、陈宝琛题了字。这图画的是风雨飘 摇中的故宫角楼,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和两棵苍劲、挺拔的 古松。画上配诗曰:“风沙叫啸日西垂,投止何门正此时;写 作昌黎诗意读,天昏地黑护龙移。”这时的溥仪感到安全多了, 竟和日本兵营的竹本大佐等合了影。婉容也舒展愁眉,高兴 地和日使馆的女眷们合了影。 一天夜里,溥仪带了随侍,骑自行车来到紫禁城外,对 着角楼发誓:“将来我必以一个胜利君王的姿态重新回到这 里!” 溥仪已感到郑孝胥和罗振玉之间有一定的矛盾。郑孝胥 结交的某些日本人比罗振玉结交的要有实权。他和日本陆相 南次郎、黑龙会首领头山满都交情都较深。但罗振玉的手段 却也高明,他联合了溥仪身边的其它遗老们,专门攻击郑孝 胥,结果使得这位曾画《风异》的郑孝胥,一气之下返回了 上海。 现在罗振玉可以大显身手了,他和日本公使芳泽商妥,于 一九二三年二月二十三日夜,由日本使馆参赞池部和便衣日 警的陪护,把溥仪送到了天津,住进了日租界的大和旅馆。 溥仪的生父载沣整天焦急地等侯儿子的消息,又看到报 纸上的一些报导,不由为溥仪的处境担心。他决定找母亲刘 佳氏商量此事。母亲听了载沣的一番话,边哭边说道:“皇上 出走天津,不知是福是祸;又不知皇后和淑妃现流落何处?她 们都还年轻,不晓事理,时间一久,又恐生意外! ”帝王之家 也和平民百姓一样,祖母既惦念皇上孙儿,也惦念孙子媳妇。 母亲对载沣发话了:“载沣,我看把载涛也叫来,共同商 量一下。马上派管家张文治即日启程去天津,将皇上、皇后、 淑妃的行踪和下落打听清楚。” 说来也巧,溥仪也急着要把情况告诉父亲和祖母,遂派 了随侍杨宗光到北府票报。杨宗光行过了请安大礼,便说: “万岁爷派奴才前来凛报王爷,皇上和主子们现安住在天津大 和旅馆,请王爷免去悬望。” 载沣急不可待地迫问:“皇上……此行……天津,究竟作 何打算?”“回王爷的话,奴才只听到皇上讲要去英租界的戈 登路居住,并在近日出洋留学。其它的事,奴才概不详知。” 载沣听完,便结结巴巴地说:“张文……治,杨……宗光, 你二人立……刻去准备,随我赶赴;….•天津。” 好在天津离北京近,晚上七点左右,载沣一行就匆匆赶 到了大和旅馆。溥仅见醇亲王驾临,便忙令随侍退下,给亲 王行了父子大礼,又将婉容、淑妃召来,给王爷请了安。 载沣便问溥仪:“听讲,皇上近日准备出……洋,我看此 事……甚为不妥。”载沣越讲越生气,口吃得也就更严重了。 “自宣……统逊位以来,诸……诸……王公大臣,都把‘复号 还宫’之希望……寄……寄托于皇上,你……你怎能轻信罗 振玉的……蛊惑之言……而置陈,朱等……等忠良之语…… 于不顾。如此妄举……实……万轻所致。难道你忘•....•记 了德宗景皇帝临终之……之嘱吗?” 载沣对溥仪从小严格管教,溥仪也格外怕他三分。此时, 溥仪像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他又想起当年要逃往法国大使 馆被亲王阻止的一幕,他感到自己太轻率了。既然亲王出来 干涉,其中必有道理。溥仪听了父亲严励的训斥,便吩咐皇 后、淑妃等人退下。, 溥仪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父亲息怒,您所言 极是。出洋之事,实因轻信了罗振玉的话,才做出如此春举。 我一定不辜负诸王公大臣所寄予的希望,‘恢复祖业’乃是我 终身奋斗之目标。”溥仪向亲王痛下决心,马上叫人将已买好 的船票退掉。 载沣说:“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想与载涛、载洵一起迁居天津,有些事便可随时商量 了。”载沣又说了一句。 “父亲如能前来,我等甚是高兴。英租界戈登路有一幢房 子, 就供您与载涛、载洵用吧!” 一九二五年二月十七日,溥仪离开了大和旅馆,搬进了 日租界宫岛街前清名将、湖北提督、武昌第八镇统制张彪的 别墅里。 整个庭院占地二十亩,环境幽雅,风格别致。庭院正中 有一幢八角八底的洋房,二楼平台两侧,筑有对称的角楼。在 楼前开阔地两端,修有八角飞据的亭树。婉容、溥仪住在楼 上,文绣住在楼下。 园主人张彪得知溥仪来到了天津,就腾出了这所游艺场 给溥仪居住。年过七旬的张彪,当年曾是驰骋疆场的将军。他 为了表示对清室的一片忠心,每天清早起来就里里外外地打 扫院子。溥仪为了感激这位老将,就把这个别墅取名为“张 园”。 溥仪和婉容来到天津这个最大的商埠之地后,已经完全 忘却了鹿钟麟“逼宫”时那种可怕的情景,开始了自由自在 的新生活。 溥仪买进了二辆轿车和一辆赛车。一辆淡青色的赛车,专 供出游兜风使用;一辆蓝色的大轿车,专供冬春两季使用;一 辆黄色的的高级轿车,专供夏季出游和迎宾使用。 一九二三年九月,天津一家报纸登载南开大学附近,时 有强盗出没,掠劫财物,危及民生。警察出动缉拿,亦无结 果。 溥仪的侠士精神油然而生,他带着手枪和随侍们前呼后 拥乘三辆轿车,便向南开大学方向驶去。溥仪坐在司机旁,机 警地向马路两侧巡视着…… 忽然,在校园近处的马路边,有几个人影在移动。溥仪 便命司机加大油门,迅速地赶了上去。到近处一看,原来是 三个拿着书本的学生,溥仪判断这决不是强盗。所以他们又 在附近的马路上转了好几圈,仍不见强盗的影子,只好败兴 而归。 溥仪买了三台钢琴,一台放在婉容的琴房中;一台放在 淑妃的琴房中;一台放在自己的琴房里。 从此以后,张园又响起了婉容那优美动听的琴声。当时 张园中有两位崔小姐——即崔慧茀和崔慧梅,她们是专门来 教婉容音乐和绘画的。崔慧茀聪敏过人且“读书一目十行,过 目不忘,精于音律、绘画、刺绣,是晚清两大才女之一”;崔 慧梅亦美貌聪明,才学横溢。 婉容与崔氏姊妹感情甚为融洽,她们整天在一起学习音 乐和绘画。 慧茀小姐教婉容弹古调歌曲,也弹流行新曲。婉容擅长 的还是《玉树后庭花》和《春江花月夜》等古曲。每当婉容 弹起来十分熟练,幽雅动听。 婉容不仅学得认真而且也教授给慧茀、慧梅一首满清的 国歌。这是顺治帝入关前流传的歌曲,歌词和曲调凄凉婉转。 过去,只有当外国元首访清时,皇上才命老宫女演唱。 崔慧梅小姐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婉容教她们唱的歌,“凉 风吹夜雨,萧飒动寒林。正在高堂宴,难忘迟暮心。军中一 剑舞,塞外动箔音。不作边城将,虽知思义深。”她也还清楚 地记得婉容优美动听的歌声…… 婉容最高兴的是溥仪买了几台留声机。这样,她就可以 尽情地听梅兰芳演唱的京戏了。当然,她最爱听的依然是在 自己大婚那天,梅兰芳登台表演的“霸王别姬”。 溥仪还很欣赏“MARCH”(即进行曲);淑妃却整日在欣 赏流行歌曲;他们是各有所好,各有所为。 溥仪和婉容经常到天津惠罗公司去购买舶来品。那些职 员起初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一见他们用丝带系着碧绿的 玉石时,方知是贵客上门了。因为人们知道清宫中的皇亲国 成都鄙视黄金,所以不以金链佩饰物,而是用丝带系宝石来 佩戴。公司里的职员们纷纷殷勤相待,热情服务。当然,这 样,他们买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有一次,溥仪心血来潮,单枪匹马地去逛惠罗公司,给 婉容买了一块钻石手表。为了赶时髦,他叫职员在手表上刻 上“I Love You”的英文字样。第二天,他派太监去惠罗公司 去取表。太监发现手表背后的金壳面上多了一行英文字,以 为是商标,便向职员询问。职员便认真地读给他听,但不好 意思向他说明其中文的含义,太监也没有想到是这个意思,就 高兴地跑了回来。一进入内庭,他急不可待地喊道:“皇上, 皇上,您买的‘I Love You牌手表十分标致,奴才已带回来 了。” 大家听后都欲笑不得,只好用手捂嘴笑。这哪里是商标 啊?分明这是“我爱你”的意思。溥仪的秘密被揭穿了,一 阵阵面红耳赤;婉容咯哈笑个不停,一股爱的暖流涌上心头。 此刻,只有淑妃文绣,心里不是滋味,只好装作听不见,看 不到了。不过,在心灵深处却刻下了难以忘却的一页。从此, 这个太监,便得了个“I Love You”的绰号。 当时溥仪和婉容上街兜风,都要到外国商店去看看,看 见什么都感到新奇,并且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据二格格韫和回忆:“在天津时,我和妹妹们常去婉容那 儿玩。那时候,婉容精神比较好,只是胃不大好,吃不了多 少东西,稍显瘦些。婉容常带我和妹妹上街去买东西,有时 买些布料,做衣服。有时,溥仪就坐在车里等我们。” 在张园时,溥仪经常带婉容到天津著名的德国“起士 林”餐馆去吃西餐。因为他们早在宫中就爱吃西餐了。所以, 刀叉使用自如;面包、牛奶、奶油吃起来非常香甜可口。他 们还将这家餐馆中著名的厨师王丰年请到了张园,为他们做 西餐。 就是这个王丰年,一直跟着溥仪到了长春。直到祖国解 放后,他还在长春开了个“乌苏里”大餐厅呢! 当时在天津的上层社会中,打网球要算是最时髦的运动 了。溥仪可算得上是最赶时髦的人了,他雇用了著名的网球 选手林宝华做“陪打”。 一次, 溥仪一行参观网球表演赛,被著名记者徐铸成发 现了。他在《报海旧闻》一书中,曾生动记下了这一场面。他 写道:’ “那是在一九三○年春天,我编辑《大公报》教育新闻版, 体育新闻是主要内容。有些重要的比赛,我也去采访。有一 天听说当时的网球健将林宝华、邱飞海(曾获远东网球单打 冠、亚军)将在英租界球场举行表演赛,我欣然去参观。 球场不大,只有一个场地,两对面各有一木制看台,座 位不过二三百个。 我正在凝神欣赏林、邱对打的球艺时,忽然旁边一位观 众说:“看!像是宣统皇帝来了。”霎时间,全场的视线都移 向门口,只见八、九个人走向对面看台,簇拥着一个着黑色 西装的人,三十上下:年岁,瘦长条子,脸色灰里带黑,架着 一副墨绿眼镜。后面伴随着两个少女,一个丰容盛翦,一个 纤弱苗条。不用说,那就是溥仪和他的“皇后”婉容和“贵 妃”文绣了。听观众的议论,才知道这位“皇帝”也喜欢网 球,自从林宝华(原是南洋华侨,远东运动会后长期留居上 海)到津后,不时被请去静园伴打,也算是一个“上书房行 走”的师傅吧。” 徐铸成先生栩栩如生的描绘,使人们看到当年溥仪带着 妻妾在天津市抛头露脸的情景,也看到这一伙知名人士当时 在天津人们心目中的位置。 溥仅更喜欢打高尔夫球。一次,他带着皇后婉容、淑妃 文绣和四个格格去高尔夫球场去打球,三妹银颖失手用球杆 碰破了溥仪的左眉梢,一时鲜血淌了出来,婉容和三格格同 时用手帕捂住溥仪的伤口。婉容吩咐随侍李国雄:“快去把车 子开来,送皇上去德国医院。”不大功夫,车子便开到了德国 医院,医生的治疗措施是缝合伤口,防止感染。而溥仪伯留 下疤痕,坚决不肯。婉容也同意他的想法。德国大夫没办法, 只好敷药包扎。后来真的留下一块小小的疤痕。 溥仪和婉容都非常喜欢三格格,后来每当溥仪和婉容开 玩笑时,只用手指指眉角,三格格便脸红了。 三格格回忆到婉容时说:“她很喜欢养小动物,她还养了 个很小很小的猩猩……”当时,在张园,溥仪、婉容养了不 少珍奇异兽,在走廊一端有一头三英尺高的白猿,这也是婉 容很喜欢的动物。一天,一个太监喂它时,它不知为什么,忽 然对着太监的手腕就咬了一口,痛得太监高声呼救,被皇上 听见出来察看,不禁骂了一声:“孽畜该死!” 白猿听见皇上骂它该死,便似通人性的样子,一连十天 都不肯吃东西,结果真的饿死了。婉容看见饿死的白猿,流 下了眼泪。 在张园期间,社会治安不大好。为了安全,经一个名叫 许兰洲的推荐,溥仪收留了霍殿阁当了武术教师并兼做护卫。 从此,在溥仪带领下,张园刮起了一阵习武之风。溥仪 和随侍们都跟着他舞枪弄棒、踢腿打拳,张园东侧的戏楼,已 经变成了武术馆。 溥仪对霍殿阁的霍家拳的绝技十分赞赏,他从迎面拳、迎 面掌、撑锤、劈掌等开始,一招一招地演练。大约有一个多 月时间,天气渐渐凉了,溥仪又犯了“兴不长”的老毛病,就 不再练了。随侍们却还在坚持练习。 溥仪的安全感增加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吉 祥的事情。溥仪等到天津,真可谓悠哉悠哉大有点“乐不 思蜀”了!可是,麻烦的事又发生了。 因为溥仪和婉容,天天逛商场,见什么就买什么。正像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所写到的“婉容本是一位天津大小 姐,花钱买废物的门道比我多,她买了什么东西,文绣也一 定要。我给文绣买了,婉容一定又要买,而且花的钱更多,好 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皇后的身分。”后来溥仪不得不规定她 们的月费定额。自然,给婉容的数目要比文绣的多一些。“记 得起初是婉容一千,文绣八百,后来有了困难,减到三百与 二百。”至于溥仪自己花钱,那当然没有什么限制了。 “由于这种昏天黑地的挥霍,张园又出现了紫禁城时代的 窘状,有时竞弄得过不了节,付不出房租,后来连近臣和 ‘顾问’们的俸银都开支不出来了。” 溥仪在天津的这种生活曾引起过陈宝琛、胡嗣援这些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