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展昭了。因为我曾和他同哭同笑,同游同行。因为我和他一起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因为我是他的师妹:孟春妮。
可是,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他,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展昭了。 这是他师成下山后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和以前那样温暖地对着我微笑,还是和以前那样叫我“小蝶”——这是只属于我和他的名字。因为我说过,我想做一只可以在花间自由飞舞的蝴蝶。 一切似乎都还和以前一样,但我知道(或者说是直觉地觉得),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展昭。他—— 已经变了。 是哪里变了呢?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很忙,忙得没时间再像以前在山上那样陪我散步,看花,看蝴蝶,甚至没时间和我多聊两句,更别说注意到我的注视了。开封府里似乎总有忙不完的公务,他总得为这些公务不停地奔波。 偶然间他才有片刻的闲暇。也许是觉得内疚,每当这些时候,他就会来找我,陪我说话。但我知道,他的心思还在那些公务上。因为他总是微皱着眉,眼神中若有所思。他的眼睛比以前更黑更深邃,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潭。看到他的双眼,我总有莫名的沉重。 ——而从前,他的双眼就像是清澈见底的池水,永远那么澄澈。又或者该说是无际的蓝天,是那么地透明、自由、开阔,没有一丝的滞碍。 难得的一次,他陪我到大街上走,却遇到一个花花公子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家丁,当众调戏良家妇女。我最恨这样的登徒子,本来想立即出手教训他,但我忍住了。我想看看,师兄会怎样对付这人。 师兄只是走到那花花公子面前,道:“丁公子,请自重!” 那花花公子显然认得师兄,他怔了怔,被调戏的女子趁机哭着跑开了。 我有点惊讶。师兄和我一样,最恨这些人。若是以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教训这恶少,让他受点苦头,但现在,居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那花花公子没愣多久,带点不屑地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展护卫。” 才说了一句话,他贼溜溜的目光就转移到我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我,轻佻地道:“展护卫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姑娘,在下丁文,乃当朝吏部尚书之子,不知可否和姑娘交个朋友?” 他的手,放肆地伸到我面前。 我心中大怒。这样的纨绔子弟,实在应该教训教训他们。我噙着冷笑,在等待。等他的手再伸近三寸,我就出手,废了他这只手! 我还是没能出手。师兄挡在了我的面前:“丁公子,光天化日之下,你公然调戏良家妇女,传扬开去,只怕于令尊颜面上有损。” 师兄不是为了担心我才挡在我面前的。这样的花花公子,根本不放在我的心上。他是为了保护那个恶少。我知道。他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冷静,没有丝毫的怒气。 我很生气。想到丁文那淫秽的目光,我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以后再也不能色迷迷地盯着人看。师兄为什么没有生气?难道,就因为对方是个什么吏部尚书的儿子吗?难道他怕得罪了吏部尚书,会影响他的仕途? 我不明白。以前的师兄,绝不是如此怯懦怕事之辈! 丁文走了,也许真的怕他爹知道了他的荒唐事会骂他。他只悻悻地扔下一句话:“展昭,你不要得意,你只不过是开封府的看门狗而已!” 我清楚地看到,师兄的背影猛然一僵。 我按捺不住,心里已动了杀机,刚想追出去,师兄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他一向最了解我——转身拉着我的手:“小蝶,算了吧!这种人不值得跟他计较。” 真的吗?是不值得跟他计较,还是—— 不敢跟他计较? 我看着师兄,看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走吧!” 我,轻轻地摔开了他的手。 我们没有再走下去,直接回了开封府。师兄一直在蹙着眉,望了我好几次,像是有什么想跟我解释,但终于还是没有说。 快到开封府的时候,师兄还是开口了:“小蝶,师兄是公门中人,有很多事……” “不必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很冷淡。我从来没想过,会用这种语气和师兄说话:“你的理由我不想听,也听不懂——我已经越来越不懂你这个人了。” 师兄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 开封府已经到了。守门的衙役恭敬地向他行礼,然后道:“展大人,包大人吩咐,叫你回来以后马上到书房找他,有重大案子。” “好,我马上去!”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师兄这样回答。可能他总觉得对不起我,犹豫了一下,对我道:“小蝶,我……” “你去吧!”我很平静地说。 他望了我一眼,眼里仿佛闪过了一丝无奈——那是不是我的错觉?——随即转身,急急走向书房。 我生气吗?也许不。这些天来,他每天都是这样,永远有破不完的案,忙不完的公务。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师妹。或许,他早已觉得我厌烦了,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什么而已。 我回到他为我安排的房间,坐在床上,坐了很久,天色暗了下来,我没有点灯,还是那样坐着。 有人为我送来了饭菜,我也没有碰,就那样坐着。也许,我不该来的。如果我一直留在山上,忍住心中的思念,没有来开封府,那师兄将永远是我心中那个天下最完美的师兄,自由潇洒,豪气干云,他,本是天上矫健的游龙,耀眼的太阳。而现在,游龙已经被羁绊,太阳也失去了应有的光彩。我,也许真的来错了。 我收拾好衣物,准备明天一早就离开,回山上去。虽然山上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但那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有我和师兄最纯洁最美丽的回忆。 真的,该走了。 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我睡不着。过了很久,透过窗户,我看到月亮已经到了中天。对面就是师兄的房间,可是,我一直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月已西斜,师兄他,还是没有回来。 天亮了,我一夜没睡着,早早地起床,梳洗好。呆会,再见师兄一面就走了,以后不再到开封,不再见他,如果,我真能做到。 又坐了一会,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我才走出房门。忍不住望了对面的门一眼。门还是和昨天一样紧闭着,师兄他,一夜都没有回来吗? 快到中午了,还没有见到师兄的身影。我对我自己说,再等一会,他再不回来,我就走了。 天又黑了。师兄还是没有回来。 我看到大家的脸上都带着担心的神色,我没有照镜子,但我知道我的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师兄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直到第二天傍晚,师兄才回来。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被捆在一起的两个满脸凶相的男人。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师兄的身上点点斑斑尽是血迹。刚把那两个男人交给王朝,师兄就倒下了。 我没有走,留了下来照顾师兄。开封府里有个神医,师兄曾经告诉我,他叫公孙先生。 师兄昏迷了好多天,公孙先生每天都来帮师兄把脉。 我不知道公孙先生看出了什么,总之,他每次来的时候,总是跟我说师兄。他说师兄很难,因为他是江湖人,也是公门中人,而官府和江湖几乎总是对立的,所以师兄是两面不讨好,办案的时候总是碍手碍脚的。但师兄还是做得很好;他说为了开封府,师兄受了很多委屈,但师兄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默默地做着他觉得应该做的事。 我有点烦。我不想听到师兄在官府里的事,那会让我更加反感。 公孙先生却好象看不出我的不耐,还在说:“以展护卫的功劳,他早就可以升个两品一品官,皇上也几次要下旨嘉奖,但展护卫还是留在了开封府,依旧当他的四品护卫。” 师兄不肯升官?这么说,难道他并不是为了功名才进公门的?我稍稍留上了心。 公孙先生却在这时卖起了关子,笑了笑,道:“也许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你何不到府外,随便找个老百姓问问?他们说的话,你总该相信了吧?”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又是一夜不眠。 翌日,我偷偷地跑出了开封府,走到一些比较偏僻的巷子里,装出闲聊的样子和那些老人家聊天。有意无意地,我把话题扯到了师兄的身上。 一提起师兄,他们都激动起来了。他们都说,师兄是天上送下来解救他们的神仙,要不是师兄经常帮助他们,他们的日子就更苦了。 我没想到他们对师兄的评价这么高,有点意外,也有点窃喜。我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道:“可是有人说,他是江湖的叛徒,身为江湖人,却帮官府去害江湖人。” 老人家板起了脸:“谁说的?我不知道什么江湖河湖,我只知道,展大人是个好人,不会去害人。他跟着包大人,捉的都是些该捉的人。你不知道,包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只有他还肯帮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得罪了很多奸臣。展大人保护他,就等于是在保护我们了!那些什么江湖人只会说些风凉话,也不知道人家展大人多不容易!” 我的脸在发烧。我知道她不是在说我,但我何尝不是和“那些江湖人”一样怀疑师兄? 她还拉着我说了很多话,渐渐地,我开始了解了开封府,也开始明白师兄留下来的原因。师兄留下来,为的不单是包大人,不单是开封府,师兄真正为的,其实是这些百姓。 我回到了开封府,回到了师兄身边。公孙先生已经在房里了,他望着我笑了笑,道:“我想,我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我还没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就看见了师兄熟悉的笑容。师兄,已经醒了。 公孙先生微笑着走了。 我慢慢地走到师兄身边。 师兄望着我,眼中有着万种柔情:“小蝶,留下来好吗?” 我笑了,轻轻地倒入他的怀里。我知道,这一辈子,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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