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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现代文献_中国近现代文献~文艺_453号馆文选__金陵秋

金陵秋(二)

林纾

  金陵秋(二)
  
  第六章 述憾
  
  中秋月圓時,仲英尚在滬上。繼聞武昌之變,即匆匆俶裝赴鎮江。伯凱方出未歸。以林述卿甫至鎮,鎮兵人人咸欲踵武昌之轍。林以時會未至,不之許,呼伯凱商酌軍事,至晚始歸。
  伯凱一見仲英,喜溢眉宇,握手不能言說,久乃曰:「老父如何?得家書,言至康健。然翁忠於清室,恒不直阿兄所為,胡以今日容吾弟至此?」仲英曰:「翁實哀悼德宗皇帝。方帝賓天時,痛哭彌月。聞侍醫言,每進一藥,而閹人崔瑰恒用東朝之命沮梗。御藥房所儲者,多蟲蛀,不堪進御。侍醫偶言請諸東朝御藥房,而崔即厲色拒絕。大漸之前二日,侍醫入覲,東朝御養心殿,中坐,李太監用長桿煙筒跪而進煙。帝氣息僅屬,坐於殿右。御案用藍布為幕。侍醫請脈。帝問:『何如?』侍臣曰:『上脈息較前為縮。』而內務府尚書魁崇,老而聵,亦隨侍臣之後問脈狀。帝怒,厲聲曰:『縮。』東朝努目顧帝曰:『汝乃不知魁為聾子乎?』侍醫震懾,移跽東朝案下,陳奏皇帝脈息已呈虛象。東朝抗聲言曰:『汝不聞虛不受補邪?』崔瑰及李太監侍側,齊聲大呼曰:『汝滾下列方!』方進時,崔瑰傳東朝旨曰:『凡藥不經皇帝御過者勿進。』明日,帝已彌留。侍醫入瀛台,進涵元殿。帝居左廂,案上但一墨盒,有片紙書曰:『今日不能。』地上陳一白罏,御榻上盛陳舊之氈氈,枕畔有《貞觀政要》一卷及《鐵道章程》。帝喘息言曰:『汝質言,吾脈息果如何?』侍醫奏曰:『仍縮如前日。』帝曰:『能萬分得生否?』侍醫曰:『上天佑我皇家,聖壽必無疆。』帝歎曰:『汝今尚為此言乎?我知之矣。汝退而處方。』時有太監入奏,言佛爺不豫。帝尚欲強起問安。顧瀛台去儀鸞殿,須遵石路,穿榆柳而行,為路可裡許。帝疲不能起,明日崩於瀛台。近習摘纓入侍東朝。東朝怒曰:『汝輩乃敢持服,用不祥以魘我耶!』趣令吉服。又明日,東朝亦晏駕。遂立少帝。阿兄外出數年,或未之了了也。」
  伯凱歎曰:「果戊戌變政得行,亦不至有今日武昌之事。蓋柄政者彌不如前矣。」仲英曰:「時相童公,方大起邸第於銀雁衚衕,輦太湖之石無算,自巷東達於西口,粉牆均加堊治。聞外間言,飽受洋人金錢也。而純郡王則抽調崇陵之匠,大興土木於靈清宮之側,高樓上聳雲表,仙樂風飄,處處皆聞。而矯為清白者為膏公,亦以陵工起第。陶王則時時餉純王以音樂。全旗之人,皆傾心於賈郎。議政王起邸,其初估值二十八萬,後乃一百五十萬成之。匡王邸中,但以鸚鵡論,已達二百架以外。王子奉使,為英人侮辱,不聽專車,且列班於埃及、土耳其之下,覥不以為辱。父子爭進苞苴,國之欲存寧可得邪?」
  伯凱曰:「人心喪失至此!試問國亡,財將焉植?林述卿蒿目時事,將起而應黎公,殊閩產中之表表者。」
  言次,忽聞門外大呼曰:「若兄弟談心至樂,乃棄擲朋友於不顧,此為何理?趣辨黑白!」仲英愕然。伯凱笑曰:「此述公也。」
  
  第七章訪美
  
  言次,林公已闖然入門。豐頤廣穎,須角上翹,作武士裝,人極勇健。顧仲英曰:「吾不待通名,此決為王仲英。以面龐與伯凱乃無毫髮之異。顧行客必詣坐客,今我轉來求面仲英,得毋微悖於禮?」仲英曰:「行李匆促,家兄又造述公帳中議軍事。軍事秘密,故未敢孟浪參與。且又未得家兄介紹,故趑趄未進,寧敢輕公?」述卿笑曰:「前言戲耳。吾在此盼仲英之來,有同望歲。仲英來自滬上,聞滬上人士將作何舉動?」
  仲英曰:「彼間本為革命黨人根據之地,聞先著手,必取軍械局。」述卿曰:「得之矣。得此足以資助鄂軍。此間統制亦解事,然未敢輕舉。明日為二十二日,聞統制公將親蒞鎮江,集各軍大伸誥誡。然人心之渙久矣,詎區區言論所能挽救?」仲英曰:「吾意將同伯兄一聆俞公大論。」述卿堅訂明日小飲於其帳中,匆匆遂別。
  是夜,仲英與伯凱深談至漏四下始睡。
  明日,俞公至鎮,大集將校,演說革命之無濟,徒長亂萌,而身家且與之同燼。並令目兵削牘以記,且殷殷與偏裨道寒溫。
  日暮,造述卿飲。酒半,述卿屏人言曰:「武昌事起,而此間人諱言革命,乃愈幽閟。顧大勢已成,猶浙潮之入港,雖羅剎之磯,西興之樹,一時咸使淹沒,謂錢王三千水犀之弩,其能當耶?此間邏偵四布,軍人一舉一動,匪不留意,偶有不慎,禍發且不旋踵。吾恐所部畏死而惰,隱中聯絡諸將,又多購報章,俾所部讀之,知天下大勢。此吾隱中維持之法。維此間一月不發,則江南一隅不易著手。吳師嚴密而守舊,餘人咸右清廷。然吾觀鎮軍必可效一日之力。特金陵軍隊如何,則不之知。仲英亦曾識林竹橋乎?」仲英曰:「得非能書善詩之儒將林君治融耶?」述卿曰:「然。吾昨日曾以書問之,至今未得報章也。」明日,竹橋書至,言相見於滬上,述卿曰:「伯凱在鎮,決不能行。仲英曷與我赴滬一晤竹橋?」
  登車時,適相遇。述卿遂問金陵消息。竹橋曰:「武昌四戰之地,非得金陵,則武昌決無後援。今吳帥嚴防所部,動息必加偵察。於是部曲均解體,有潛赴武漢者。惟卒伍中聞黎公舉事,亦覺主者繩檢過苛,挑之即可動。然須得一良指揮,則大事立成。惟十七協統領孫萌,曉暢軍事。苟以善說者導以利害,得此人主軍,則金陵唾手得矣。」仲英大韙其說,遂同寓泰安棧。
  仲英心念寅谷、伯元,復至泥城橋。乃見寅谷,不見伯元,遂暢談鎮寧軍中事。寅谷忽曰:「汝見胡秋光否?」仲英曰:
  「秋光近狀何似?」寅谷曰:「此間有人倡女子北伐隊,請秋光署名。秋光但力任紅十字,一力調護軍士被創者。仲英赴鎮後,吾凡三見之。然每見必問仲英,其視若有同戚畹。秋光住三洋徑橋小巷中,與其叔母同居。仲英曷往面之?吾有事且出。」仲英遂起別,以車向三洋徑橋,果得秋光住處。
  入門,小竹五六竿。案上膽瓶供白菊十餘朵。門開鈴動,秋光款款下樓。一見仲英,即握手問:「別後何久無書?」仲英曰:「匆匆數日耳,何言久耶?」秋光微笑。肅客左廂,壁上懸董香光書王建《宮詞》八小幅。東壁則文衡山作《楓林秋靄》橫幅。西壁則秋光自書齋額,曰:「遲青館」,娟秀似趙鬆雪。
  秋光令小鬟進茗,即詢鎮江軍隊事。仲英曰:「林公老謀壯事,必遂所圖。特吳帥為清室貴臣,倉卒不易著手。今能得其部曲中重要人物,饣舌以美利,無難立時反正。惟此間有倡女子北伐之事,究竟如何?」秋光笑曰:「女子之纖弱不勝兵,仲英寧不知者?彼輩平日蟄伏閨中,讀七言小說,非言女將平戎,即言得九天玄女秘授,此種謬說,已深陷腦海之中。近稍親學,又煽於平權之說,思以綿薄之力,追逐中原。男子持正者寡,不能不依阿,貢其諂詞。女子焉有遠識,遂自以為是。而浮薄通文者,又爭為捉刀作論說,侈張於報紙。張之不已,又時時開會演說。前此界域殊嚴,不許男客羼入,今則圂淆無別。縱演說不得要領,而男客亦為鼓掌以張大之。近者,中年老女、稚齒孀雌,慕此風尚,亦持不根之論,出而炫人。胡秋光一生微微解事,萬不欲自欺以欺人。仲英頗以秋光為狂謬否?」仲英悚然,不能即答。久乃曰:「王雄有萬死之言,本不宜發諸唇吻。今蒙女士見重,敢請家世。」
  秋光不期淚盈於睫,語不成聲,曰:「先大父為金匱人,薄宦沒於江右。先君飄泊南康,外家出資為捐得佐貳。蒞任數年,宦囊餘七千金,以劇疾沒於建昌。兒金匱無家,而先慈復見背,遂冒為建昌人。韶齡得稍稍讀書者,均先君自行指授。今孑然依叔母以居。叔母無兒,終日長齋誦佛。此間女友固不乏,然皆襲為謬說,以詆呵政府為直,以剽襲法政為能,隳禮義之防,成淄蠹之行。吾雖虛與委蛇,心殊薄之。仲英洞明世局,其對盧眉峰語,蓋尊禮女界,非薄視我輩,吾心殊切敬禮。今茲雖有經武北伐之議,吾專以紅十字為宗旨。無論何時宣戰,吾必赴戰地,盡吾天職。」
  仲英曰:「今日女界所謂大放光明者,殆同煬灶。若秋光女士者,方為如來指上之毫光,能使阿難立生神悟。仲英生平知己,舍女士無第二人也。」秋光二頰皆赬,久久無語。
  
  第八章規戰
  
  仲英留上海一日。歸時,述卿已聯絡巡防隊及各炮台管帶定策,以巡防隊保衛租界及鐵路車站。惟新軍無機關炮,乃規劃出密賞,能得機關炮一尊,予一千元。然鎮江形勝已為旗兵立壁。述卿遂約仲英,偽為遊人攬勝者,憑高窺其疏密所在,以便進攻。
  迤邐行近旗營,迷不得路。仲英進問司壁者,以向南門當何趣。兵告以須遵故道歸,前趣不可得路。仲英偽弗解,遂左轉。仰見高阜有一小廟,遂同述卿踐危石而上。俯瞰旗營,歷歷皆見。既歸,述卿發令,遣臧、易二校,至京峴山相度原隰,且偵察象山、焦山二炮台射擊力之遠近。計鎮江西北門瀕租界,進兵時當直取東南。營度經日,伯凱、仲英咸與其議。
  明日,林竹橋遣其弟治淵齎書至。言:「事急矣,北軍已由秦皇島以巨艦載入長江,抵鄂。我軍若得鎮江,即可用炮台扼寧狙擊,不聽前。」仲英曰:「此策固善,然士心雖附,而金陵未下,若悉建業之眾來襲吾後,即得鎮江炮台,前後受敵,勢亦立蹷。」
  初八日,陳生履雲至自江寧,言兵心已渙,而主者尚極力鎮攝,不令蠢動。明日,三十五標第二營左隊排長黃國輔家,忽為旗兵檢得炸彈,全軍大嘩,且立發。於是章、明、端木三管帶,議將各營分駐。
  仲英曰:「新軍五營,若去其三,兵力銳減,必難集事。公當極力止之,不聽行。」述卿如言。然端木一軍,已下船。
  章、明二校,聞言遽止。而謠諑遂四起矣。述卿鎮定,微示將校以意,謂:「舉大事非持重不為功,且持重非猶豫之比。司馬法曰:『太輕則銳,銳則易亂;太重則鈍,鈍則不濟。』吾今日亦求濟而已。旗人無故決不開釁。諸君且靜候予之號令。」
  仲英曰:「鎮江舉事,不惟宜規金陵,即蘇州亦切近之災,不可不先聯絡。」述卿曰:「餘已預籌及此。統領艾君琦者,予執友也,明日當往說之。」
  迨述卿歸,而孫萌適分遣三十五標及三十六標新軍,分屯丹陽、高資,新豐諸處。述卿大震。已而章君至,述卿曰:「孰為君划此策者?今茲敗矣!」章曰:「兵心已動,不分駐,則將不受令而暴發。果公有命,吾及端木與明君,決盡死,無有退衄。」仲英適在側,言曰:「三君既屬同志,則咄嗟間仍可呼應也。」時金陵帥府下令,各標營俱開駐秣陵關,然皆不予子彈,復以機關槍十三尊授鐵量,又以野炮十八尊授北軍。
  於是舉軍大憤,隱將槍炮撞針磨熔,俾不良於用。仲英曰:「金陵軍心如此,苟以人說之,可以得志。」述卿曰:「然。」
  遂令嚴海至秣陵,令舉軍要求子彈。時三十五標已受令移屯。
  述卿與劉君成二軍,亦分駐。劉駐竹林,述卿壁蔣王廟。
  
  第九章復滬
  
  自武昌一倡,厄(扼)長江之上流,北向可由豫以規燕。
  而下游諸行省,清廷威力已不能及,上海一隅,尤為民軍發源之地。英偉少年及敢死之士,雲屯霧集,北向忤視,躍躍求逞。
  女界尤倡言革命,終日議論騰沸。外人以清廷不振,任用親藩,知國勢傾頹,已不可救,乃嚴守中立,甚有隱相黨人者。而天津之法界,尤為死士之淵藪。
  九月十三日日中,民軍猝起,據上海閘北巡警局。巡士聯翩歸附,爭向巡長索取子彈。租界以外槍聲如沸。逾時,民軍進據巡警總局,立白麾,大書「光復」二字,颺於空際。能言者爭出演說。巡士右膊環以白布。商團防營,從風而靡。居民大震,白晝閉戶。民軍逐戶勸諭,俾勿震懾。
  申正,民軍以敢死隊五百人,長驅入城。城中守備單弱,城樓立為民軍所據。滬道劉燕貽,已攜關防預遁,囑其僚吏幕客,潛避洋務局。民軍入署,不戮一人,擲炸藥於川堂之上,大聲沸烈,火光熊熊燭天矣。繼至府署,郡朝已空。民軍亦縱火焚其大堂。繼至參將衙署,楊某出揖民軍,請自避讓,願勿舉火,災及平民。眾為感動,遂不縱火。上海縣聞民軍至,亦從容出迓,言:「群君舉義,鄙願所甘。惟獄中囚皆萬惡不可赦。義師弗察,一逭其死,則惡且愈,稔足為義師之累。」眾可其請。乃不釋囚,仍以兵環守之。
  城中略定,遂議取軍械局。而局工正值罷役,民軍寥寥數十,衣白衣,袖間界以紅線,力擲炸彈,崩聲隆然。守者爭出縱槍。民軍死傷者共十六人,然尚力戰。忽諜言龍華有大隊來援,遂撤隊歸。明日遲明,民軍復進撲,再接再厲。官軍尚力戰,顧道梗援絕,軍無後繼。孔道之上,民軍均以巨炮扼守。
  官軍大亂散走。民軍遂入領全局,將局中所積槍械,立時俵散。
  上海通樹白麾,一色縞素,商賈貿易如常。西人見之,嘖嘖稱異。大張告諭於衢街之上,其文曰:
  我中華同胞建國於斯四千餘年,均屬黃帝子孫。
  後因明末流寇之亂,被滿人乘危佔據。我同胞受其殘虐者,二百六十年矣。本軍政府為拯救同胞,恢復祖業起見,東南各省,已次第克復。上海為通商巨埠,自應即日收回。本製造局雖係滿清政府設立,其實皆吸取我同胞脂膏資以舉辦。且所造軍火,本以防外,今滿人欲以殘殺漢種,用心之險惡,吾同胞稍具識力者,匪不切齒痛恨。今本軍政府已舉民政總長經理局務。凡局內司事工作人等,務須一概照常辦事,聽受命令,毋得違誤,致礙大局。特示。
  上海既歸民軍,吳淞亦同時響應。十四日,通懸白麾。駐鎮吳淞之粵軍,望風投械。復立軍政分府,以所部轄於武昌,承為中央軍政府,知黎公英武,足以集事也。
  於時士大夫擁巨資者,爭避地上海,伏匿寓樓,不敢舉踵外出。好事者倡言:「此輩平日婪索,飽其貪囊,今事敗潛蹤至此。吾輩出百死成光復之功,轉為貪酷者捍御其黃白物。」
  因之邏偵四出,日竊竊然以馬車托名流柬請,駐(馳)至租界以外,即而縛之,榜掠千數,氣息僅續,必得資而後已。造謠者又紛傳某某為政府間諜,將不利於民軍,宜盡其家。遣人中夜投書其門,謂爾不日難作。而奴輩亦因此脅劫其主人,探微揣端,動息皆為主人之罪,公然坐索夜度之資於主人,否則啟戶納刺客矣。又互相賊害,乘間造訪,手槍猝發,防不勝防。
  名為光復,人咸重足一跡,無敢微詞及於黨事。
  女界紛議北伐,盧眉峰、顧月城為之倡。僉言秋女士無罪見戮,大開追悼之會,貽書東南諸省。健有力之女子,乃離叛其父母,斷髮急裝,急趣滬上,入北伐隊。又苦無資,則分佈酒樓之中,挾冊求助。挑達(佻亻達)子弟,因之恣與調詼。一反唇間,即指為干犯。罰重金而求免者,日有所聞。李一雄、黃克家、貝醒澄三女士尤傲放無禮。
  眾以胡秋光博學有識量,爭推引之。秋光私歎,以為非佳兆也。見眾唯唯,無敢輕出一語。凡會場議北伐者,握拳抵幾,醜語間出,秋光但點首而已。眾亦漸漸輕之,以為不足計事。
  秋光歸寓默然,遂作書寓仲英曰:
  仲英先生足下:別後,知君與述公方規劃鎮江。
  述公持重,非萬全不發。然鎮江不得,無以進規金陵。
  金陵惟天保城最扼要。徒取雨花台,尚不為功。吳帥儒者,不解兵事。且軍隊半已解體,所恃者但有北軍。
  今武昌已扼長江上流,而滬上又為民軍所有。海軍中人人亦有光復之志,以說客動之,當立下。北軍但有直趨浦口,向徐州而退。此著在我意中,想述公必有部署。此間雖名光復,而女界中尤呶擾不堪。戰事屬之男子,乃必進身參與,貪天之功以為己力。試問數處光復,何者為女軍衝鋒陷陣之勞,乃必張大其詞,侈言國事耶?近者,此軍需之故,雖名門閨秀,亦撰冊四出,向酒樓中求酒客助餉,惡謔間作,恬不知愧。
  不惟不敢屬目,聞之已為赬顏。而為之魁率者,尤好名不審大體。前古叔季澆訛,女變多在宮掖。今茲群陰大煽,乃為意料之所莫及。秋光身亦女子,何嘗無志澄清?惟綜觀大局,似有能了之人。我曹只能如歐西基督教中之人,實力為痍傷之英雄看護,職業似盡,何必雌聲而雄鳴,令人增笑。此間清寂,寡可語者,仲英若能抽身一至滬上,相見尚有所言。秋光拜啟。
  書去之明日,蘇州光復矣。
  
  第十章收吳
  
  蘇撫陳德荃者,頗以宦跡著於陪京。庚子之年,至以身當巨炮之口,強敵為之奪氣。近建節姑蘇,人民亦頗心服。
  時清廷下罪己之詔。其辭曰:
  朕纘承大統,於今三載,兢兢業業,與眾庶同登上理。而用人無方,施治寡術,政地多用親貴,則顯戾憲章;路事矇於僉壬,則動違輿論。促行新治,而官紳或藉為網利之圖;更改舊制,而權豪或資為自保之計。民財之取已多,而未辦一利民之事;司法之詔屢下,而實無一守法之人。馴致怨積於下,而朕不知;禍迫於前,而朕無覺。川亂首發,鄂亂繼之。今則陝、湘之警報輒聞,廣、贛之發端又見。區夏騰沸,人心動搖。九廟神靈,不安歆饗。無限蒸庶,塗炭可虞。
  此皆朕一人之咎也。茲特佈告天下,誓與我軍民維新更始,實行憲政......。
  時全蘇紳民,讀詔大悅。已聞北軍轟擊漢口,頗有無辜罹於煨燼者。報紙一倡,萬口嘩噪。於是蘇屬紳士,聚而協議。且聞東南各行省俱已宣告獨立,而滬上亦屬民軍,遂議推舉代表,往謁當事。
  時為九月十四夜,滬上已一律通懸白麾。滬、蘇鄰毗,防為官軍脅迫。民軍健者五十餘人,由滬赴蘇,潛赴楓橋新軍標營演說。新軍同聲嘩諾,集合全軍,求子彈於主者。隊官莫禁,遂按名分給。十五日遲明,馬隊、步隊、工程、輜重諸隊,長驅入城。人人以白布裹袖,嚴扼閶門。諸門則遣兵分駐。於是隊長聯合諸紳入面陳公,請長此軍。陳公慨然領諾,惟勿苦百姓。萬眾呼萬歲。群上大都督印,建高牙於轅門之外,大書:
  「中華民國軍政府江蘇都督府興漢安民。」城堞之上,皆白麾招豋矣。
  陳公既受事,遂立四部。以張伯直主民政,應德洪主財政,吳朝芬主交涉,以談嚴為司法。大張告諭,大要謂:
  意見二字,最為可懼。其潮流所及,實足以亡國滅種而有餘。大凡意見之起,綜由權利之一念。目今志士組織敢死決死團,為光復共和計,雖犧牲性命,尚所不顧。我同志同事,但期可以達其光復共和之目的,則犧牲其權利,更何足惜。蓋個人有意見,則不能成團體;各團體有意見,則不能成一邦;各邦有意見,則不能成一國。相爭相軋,黨派紛歧,人民或因此而受剝膚之痛,尚何共和幸福之足云哉。(下略)
  冷紅生曰:嗚呼!陳公之見,何其遠也。當蘇州獨立之始,南北之見初未融洽。及東南各省分立都督,藩鎮之局已成。陳公老謀壯事,已確知有後來之局,故預宣此言。今日一一驗矣。
  顧茲書篇幅狹,不能著以長篇議論,轉使喧賓奪主,故不能不歸敘正文。
  十六日,軍政府得金陵諜者,言吳中已遣騎二千來襲。陳公聞報,立時下令分兵兩支,水陸俱進,直趨鎮江。於是闔城驚擾,紳富之家,倉卒出城,城市一律閉肆,似有重兵壓境者。
  陳公遣數十吏分喻諸門,秩序漸復。
  時蘇、鬆、常、鎮、太五大屬人士進謁,稱述奠定之功。
  於是陳公遂有入主金陵之望矣。且臨時政府方議籌設,陳公遂奔走於寧、蘇、滬之間。鎮撫無人,軍警各挾其自由平等之氣概,抗不相下。莠民乏食,漸漸出掠旁縣。而新軍排長多少輕狡好事,遮路人強下其辮,用為喧笑。剪辮者大哄,廣集多人,痛毆排長。崗警吹笛集眾,將排長擁護入諸捕房,遂歸留園紅十字會醫治。舉軍大嘩,破曉長驅而出。沿道木龕,一一僕之於地。徑趨一區警局,彼此開槍惡戰。旋軍政廳盧君以兵鎮攝,軍警略定。自是之後,彼此尋仇無虛曰。蘇垣雖名光復,而蕭牆之禍岌岌然,人皆重足一跡。而陳公亦老病龍鍾,遂薦在公自代。此為金陵光復以後事也。
  自十三、十四兩日,滬、蘇反正,迅若迎刃而解。於是滬上王藹魯至鎮江,語林述卿以狀。仲英進曰:「蘇滬已定,則鎮江兵心愈難遏。鎮為金陵門戶,武昌已據建瓴之勢,吾鎮不先著手,吳帥以人代將軍者,則所謀均廢矣。」述卿曰:「善。」遂集巡防營管帶張震、劉晉芳、龔育相等,分授機宜,並隱飭各炮台炮目,同集蔣王廟,力轟旗營,舉烽於蔣廟高峰之巔,眾軍視廟前烽起進撲。同時命三騎士傳語三十五標諸校,令作戰備。
  匆匆間,陶平南書至,言將與述卿相見於大觀樓。陶蓋革命巨子也。述卿至,陶言上海已光復,蘇州亦下,且得軍械局軍火多。而金陵方盼子彈,宜以人往,得二百人足矣。述卿遂微以軍中部署告平南。平南授以四百金,言留此以資運費。述卿遂歸蔣王廟。而白額虎至,抵掌話至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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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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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文选评论林纾之慰(评论于2014/5/24 13: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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