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带着朱立，朱若愚及一群老朋友去青浦游曲水园。这一次是家人游，徐景贤的爱人，葛蕴芳也是带着二个女儿女婿一起在曲水园相聚，院子虽小，但很精致，在回家的途中。我收到王零的孙女儿汪岚泣不成声的来电，他说爷爷的心跳停了。我要她镇静一些，问她现在哪儿。她说正在赶赴医院途中，问了她爷爷的床位，她告诉我是华东医院东楼，十二楼，九号床，我说我赶来看她爷。或许还有希望。于是我让朱立用车把我送到华东医院。让儿子各自回家。我带了孙子朱若愚一起赶到王零同志病床前。见到他夫人殷玉芬在旁，还有他的女儿女婿四五个人在一起。王零孙女哭着抱住我。我拍拍她并安慰她说，别急。我在病床边看着医生护士还在抢救。显示屏上还有心跳的图形和计数，每分钟101跳到94跳，我握住王零的手，心里说，老伙计，我来给你送行了。他夫人殷玉芬在一旁也一起握着他的手，我感到他的手，虽然还有体温，正慢慢地变凉了，手背上还有一些肿，手指有一些肥大，一旁还有一个呼吸机在旁帮他呼吸。看他脸色慢慢地变青。双眼紧闭着。呼喊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死亡还在慢慢逼近。记得三天前，我在菜场买菜，遇见王零媳妇，问过王零的病情，她说还稳定，怎么突然就变了呢？他媳妇告诉我，是感冒引起肺炎、发烧、出冷汗、很快出现虚脱、小便没了，今天中午突然心跳停了十五分钟，人工呼吸恢复了心跳，脑缺血时间长了，意识丧失了，问他什么都没有反映。在病床边，我与王零夫人殷玉芬亲切地交谈。心里想着她刚丧子又丧夫，自己与王零相处六十年了，后来他家人邀我一起去华侨饭店用餐，殷玉芬与我在一起谈心，她说大家相处了那么久，从来没有让我在她家用过一次餐，我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情深似海。餐后我与孙子朱若愚乘地铁二号线回家途中接到王零孙女的电话，说她爷爷走了。回家以后思绪万千，脑海里全是王零同志的音容笑貌，一幕又一幕的历史扑面而来。 　　我于五〇年进入复旦大学，五二年王零同志随李政文同志带着华东革大的工作班子进驻复旦。那时我是学生会主席，学校停课搞三反了，当时，是王零具体主持全校反贪污的运动，我成了打虎队长，查总务科一名科员的账目，王零到我们那个小组，鼓励我们要有战斗的勇气，当然那位冯某的科员查下来也没有什么严重问题，那次三反运动在复旦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太大的伤害，以后思想改造运动，他去了沪江大学，后来又回复旦，他是三八式的老干部，且与王中两个人都是我的知交，王中是一二九运动参加革命的；王零是农村知青参加革命的。王中有一点知识分子的特点，而王零则是工农干部的特征。王零一生大半部分的经历都在复旦，我印象中他早先是分管理科的，徐常太是分管文科的，我在任物理系支部书记时，王零管过我，我在新闻系任支部书记时，王中是系主任，所以我便随着王中一起工作。以后我回历史系做教学工作，王零还找我去聊天，让我帮他起草过讲话稿。在我印象中，他在党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有时很粗，很冲，有一股威势，大家都有一点怕他，但他用心是好的，对干部是爱护的，没有整、损人的心思。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在反右整风中得罪过一些大知识分子。他出身于工农干部，没有知识分子那种温文尔雅的谈吐，个别大知识分子，一下难以接受，但有些事他只是执行者，怪不得他呀！有时候在会上，他讲起话来，批评人时，像凶神恶煞的样子，但他内心则充满着与人为善，背后却想方设法保护我们许多知识分子与干部，这一点是他与另外一些领导不同的地方，看人应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与王零相处比较多，还是在文革与文革以后，六七年文革高潮时，杨西光与他为代表的复旦党委被打倒了，杨王成了那时所谓走资派的代名词，那时是红卫兵当家，我也说不上话，我在市里工作。六八年工军宣队进驻复旦以后，我可以给学校的工军宣队说话了，军宣队的负责人叫方耀华，工宣队的负责人是上海机床厂的张扣发，我与他们相处得还可以，而且那时我还兼了复旦大学党委常委，复旦解放干部的工作展开以后，除了个别极少数人，大部分党政机关的干部，都解放了。结合干部时，我提名王零为党委副书记，名单报到市委，是王洪文主持会议，市委组织组提了意见，王洪文表示，王零是否还是党委委员，要看一段时间再说，我当然只能点头了，所以是刘杰任党委副书记，事后我给王零商量，我对他说“宁为鸡口，勿为牛后”，你现在这样，在党委说不上话，不如下去新建一个好的系科，从物理与数学系抽调一部分教师，组建一个计算机系。电子技术还是一个很有希望的新兴学科、最有发展前途的学科，能造福国家、造福人民。而且前面有四一电子工厂生产电子原器件，搞多晶硅，复旦有一些基础，大跃进时，复旦搞过一点真空管的计算机，从各方面看，复旦还是有一点基础的。他点头了，他认认真真地去把计算机系抓起来了。那时从全国讲设置微电子专业，计算机专业，搞计算机系，复旦还是最早的。在文革期间，他仍不时上我家来找我。说的都是计算机系的工作，希望我帮助他协调各方面的关系。 　　文革结束以后，复旦开批斗我的大会，是王零主持的，分管保卫工作的葛林槐就有意见，他认为过去王零与我关系最好，让他主持批斗我的全校大会，那是真包庇，假批判。其实我的事，王零也保不了，那是上面定的调子。八九年我刑满回家以后，我与他和王中，又是近邻了。他住在四号，王中在二号，我住在一号，那时他家门口是车水马龙，我门口是门可罗雀。然而他一有空就上我家来闲聊了。他反过来安慰我，不要把什么事都挂在心上，丝毫没有对我另眼相看。他说我的问题是路线问题，是执行上的问题，不要背包袱。他关心我的生活。不因我有这种特殊的身份而抱任何嫌疑，真是患难见真情。他用自己的经历来帮我解开思想问题。他说反胡风肃反时，他本来是肃反领导小组的组长，有人检举他与胡风父子有牵连。事情是五三年时，学校请华东局宣传部长彭柏山来做报告，在新四军时，他们相处过，那篇报告的内容没有什么问题。反胡风时，彭柏山成了问题人物，为此把他肃反领导小组的组长给撤了。不让他分管运动。让他背上一个与胡风父子有关的包袱。有一次陈毅找他去谈话（在新四军王零曾经是陈毅身旁的一个参谋），陈毅问他“有什么事情？好久不见你做声了，也不来找我。”王零说现在他成了与胡风分子相关的人物了。陈说：“你背什么包袱，他们是搞文的，凭你这点墨水，配不上。你是搞武的行当，横竖不搭界。你有什么事来找我好了。”王零还告诉我，他的档案上仍有这一件不明不白的事呢？他要我想开一点，别把什么事都放在心上，自己好好做人就是了。王零还给我讲起，他离开复旦，调到同济大学去，是夏征农挤他去的。他说自己一辈子的心血都在复旦，怎么让他放得下呢？这倒是真话。大跃进以后，复旦理科这几个系，王零是花了不少心血的。那时，理科几个大楼的建设，他花了心思。师资队伍的建设他花了心思，确实功不可没。没有那个时候师资队伍的基础，哪有今天复旦理科的发展。复旦在全国各个大学历史地位的确立，应该说王零功不可没。 　　王零同志走了，也许他还带着不少遗憾走的。他这一辈子，应该说是革命生涯的一辈子。他那勤勤恳恳，艰苦奋斗，廉洁自奉的精神，是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纪念的。人总是要死的，在一个人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要回顾的应该是我为国家为人民奉献了多少，而不是我索取了多少，更不是我为子孙留下多少钱财。财富似水，河东河西，谁也留不住。亿万金钱在身，如果你不想着主动散财，那它不仅不是你的财富，说不定还是你甩不掉的包袱呢！不知那一天它还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给你和子孙带来无法想象的灭顶之灾呢！迷恋个人钱财的朋友们，到那灭顶之灾降临时，不谓我言之不预。人的精神，虽然看不到，摸不着，这确实是永恒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屹立在这个世界上，它的成员如果没有这样奉献的精神是很难的，王零同志最珍贵的地方也就是这一点。他并不为个人的得失背什么包袱，他惦记的是自己曾经以心血浇注过的党和国家的事业。这才是我们所希望的，不朽的精神，是我们国家和民族得以万古长青的不朽的精神！ 　　安息吧！王零同志，我们永远会珍惜和发扬你的这种精神。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五日 晨 　　 　　附：王零孙女悼念他父亲的一篇散文。情真意切！现在她的祖父又去世了，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依傍的时候，也许会变得更坚强，更成熟，更努力奋斗，我相信她会这样。 　　爸爸离开我了。在2010年的7月27日，11点35分。 　　那时我就握着他的左手，看着他大口吸气，看着他眼神黯淡，在一片悲伤里感觉他的生命在慢慢抽离。脸上的所有血色渐渐消退，我越握越紧，但却无法阻止这苍白的蔓延。终于，我再也感觉不到手中的温度，感觉不到一丝丝哪怕是有气无力的响应。心跳降为零。 　　这几天里，电话不断，家里人来人往，我始终像刚做完一场长长的梦，接受现实，却适应不了梦醒之后的变化。 　　每一天都存在着两种强烈感情的交替。有时看到四下无人，便会回想小时候的片段，他那样地宠我，我那样地爱他，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于是触景生情，不能自己，眼泪哗啦啦地流，却从不敢让母亲看到。有时想着想着也会觉得欣慰，父亲一生过得辛苦，这次走得没有丝毫痛苦，除去种种感情上的不舍，对于病痛的身体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于是又释然了一些，想着以后的事情，注意力也就慢慢转移了。但突然间又想到他最后一刻的样子，分明是还有好多话，却早已来不及告诉我们的那个样子，心理防线便又溃不成军。 　　今天奶奶放来了爸爸的遗像，照片上的他温和而帅气，看上去让人温暖而舒适，没有一丝的悲痛，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 　　六岁的时候，我看到有的小朋友脖子上挂着个玉佩，十分羡慕。爸爸就带我去店里挑，50元，是一条很小很小的玉蛇，兀自盘在那里，没有太多的精雕细琢，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是一条贵重的小蛇，是我的第一块玉佩。15年过去了，我仍然戴着她，岁月的浸润让她泛出一种温和的光泽，一如父亲看着我的眼神。 　　太多的不愿回忆。他在病榻上羡慕地捏捏我胳膊上的肉，他在最后的几天里一直握着我的手，他在入院不久后对我做的一个关于很久以前我已不再愿意提起的一件事的道歉…… 　　太多的来不及。但我没有遗憾。 　　好几个月前，看北岛的《蓝房子》，里面提到辛格的一句话：“生命是坟墓上的舞蹈。”当时就拿来用作了飞信的签名。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我像是恍如隔梦般的成长了几年，突然对人生就有了新的认识。更加懂得珍惜，懂得承担，懂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周五是爸爸变成骨灰的日子，一个鲜活的父亲从此不存在我的视线中，但他一定永远在我心里。我的生活中无时不刻地留有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在我血液里，在我脑海中。 　　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生活在他曾经给我的满满的爱意里，不管遇到什么，有爸爸爱的守护，我什么都不怕。 　　 　　汪岚 　　二零一零年七月二十九日 丑时 于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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