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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轮与三足的对话——说说从司马懿起家到西晋王朝覆亡之历史教训(四)

朱永嘉

  四轮与三足的对话——说说从司马懿起家到西晋王朝覆亡之历史教训(四)朱永嘉 (2018-05-27 13:24:49)[编辑][删除]转载▼
  四
  
  郑重:那么司马氏取得政权以后,在西晋时期,整个社会风气有什么变化吗?
  朱永嘉:司马氏取得政权以后,一个重要后果便是奢靡之风流行。这股奢靡的风气首先是从宫廷流行开的。《晋书·后妃上》贵嫔胡芳的传中记载了一段司马炎在后宫的生活,其云:
  时帝多内宠,平吴之后复纳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而并宠者甚众,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官人乃取竹叶插户,以盐汁洒地,而引帝车。
  郑重:上行下效啊。
  朱永嘉:你说的对,这样的宫廷生活就很荒诞了,帝王如此,上行下效,群臣也是如此。若何曾是西晋初年晋武帝的丞相,《晋书·何曾传》载:
  性奢豪,务在华侈。帷帐车服,穷极绮丽,厨膳滋味,过于王者。每燕见,不食太官所设,帝辄命取其食。蒸饼上不坼作十字不食。食日万钱,犹曰无下箸处。
  何曾如此奢侈无度,有人看不下去,打小报告了,“刘毅等数劾奏曾侈忲无度,帝以其重臣,一无所问。”“时司空贾充权拟人主,曾卑充而附之。及充与庾纯因酒相竞,曾议党充而抑纯,以此为正直所非。”(《晋书·何曾传》)由此可见上层官僚集团沉湎于酒,另一方面自己地位已经那么高了,还对权势那么阿谀奉承,官场上哪有一点正气?如此乌烟瘴气,西晋王朝的日子,怎么可能长久呢?石崇与王恺斗富更是典型案例,石崇是石苞的儿子,石苞是司马师、司马昭的功臣,那么石崇自然是官二代了。石崇与潘岳谄事贾谧,贾谧是贾充(刺杀高贵乡公曹髦之主谋,司马昭之宠臣)的孙子,权势显赫,这一群官二代聚集在一起,“号曰二十四友”,二十四友的名单见于《晋书·贾充传》附其孙《贾谧传》,其中称贾谧曰:
  负其骄宠,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丽,歌僮舞女,选极一时。开阁延宾。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
  《晋书·石崇传》称:“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在荆州,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他的财富是通过抢劫得来的。史称:
  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恺以台澳釜,崇以蜡代薪。恺作紫丝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崇、恺争豪如此。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嫉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条干绝俗,光彩曜日,如恺比者甚众。恺怳然自失矣。
  郑重:石崇的结局也不好啊。
  朱永嘉:石崇与贾谧都死于西晋八王之乱中,死在赵王司马伦和孙秀的手下。司马伦是司马懿第九子,孙秀则是司马伦的嬖人,其以贾谧等谋害太子,起兵发动宫廷政变,八王之乱由此而起。司马伦先诛贾谧等人,石崇因为与贾谧的关系而被免官。司马伦得势以后,便要整治石崇,史载:
  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孙秀使人求之。崇时在金谷别馆,方登凉台,临清流,妇人侍侧。使者以告。崇尽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被罗縠,曰:“在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本受命指索绿珠,不识孰是?”崇勃然曰:“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许。秀怒,乃劝伦诛崇、建。崇、建亦潜知其计,乃与黄门郎潘岳阴劝淮南王允、齐王冏以图伦、秀。秀觉之,遂矫诏收崇及潘岳、欧阳建等。崇正宴于楼上,介士到门。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官前。”因自投于楼下而死。崇曰:“吾不过流徙交、广耳。”及车载诣东市,崇乃叹曰:“奴辈利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崇母兄妻子无少长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时年五十二。
  相比较而言,绿珠还死得勇敢一些。“有司簿阅崇水碓三余区,苍头八百余人,他珍宝货贿田宅称是”,可见奢靡腐败及财富带来的是统治集团的内斗与火并,最终的结局是家破国亡。
  郑重:司马氏建立的西晋这个政权,最终是怎么结局的啊?
  朱永嘉:中国历史上各个统治集团,大凡以乱为始者,很难避免以乱为终。西晋司马氏这个短命的王朝,便是一个案例。如果以司马懿在正始末年发动政变算起,经西晋末年八王之乱到西晋灭亡,一共不过六十七年时间。前面十六年是司马懿父子二代乱了曹魏的政局,从司马炎建立晋朝称帝起,经永嘉之乱,到西晋灭亡,导致北方五胡十六国的乱局,不过五十年左右,而这个乱局始于晋武帝司马炎。司马昭继司马师之位,是兄终弟及,司马炎以子承父业继承王位。那么司马炎为自己立太子时可以有两个选择,从传贤的角度讲,那么选择自己的兄弟司马攸,他又是过继给司马师为嗣的。从子承父业的角度讲,那就是在泰始三年正月立司马衷为皇太子,但司马衷是一个弱智,他没有办法挑起国家管理的重担,如果让司马衷来即位的话,帝位实际上是空缺的,帝王的权力实际上便成为众人角逐的对象了。对于这个问题司马炎自己也明白,《晋书·卫瓘传》载:
  惠帝之为太子也,朝臣咸谓纯质,不能亲政事。瓘每欲陈启废之,而未敢发。后会宴陵云台,瓘托醉,因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帝曰:“公所言何耶?”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因谬曰:“公真大醉耶?”瓘于此不复有言。
  司马衷的大儿子司马遹后来被立为惠帝的太子,幼时甚为聪慧,史载:
  宫中尝夜失火,武帝登楼望之。太子时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帝问其故,太子曰:“暮夜仓卒,宜备非常,不宜令照见人君也。”由是奇之。尝从帝观豕牢,言于帝曰:“豕甚肥,何不杀以享士,而使久费五谷?”帝嘉其意,即使烹之。因抚其背,谓廷尉傅祗曰:“此儿当兴我家。”尝对群臣称太子似宣帝,于是令誉流于天下。
  司马炎认为儿子是弱智,但孙子可以兴晋业,然而这中间变数太大,惠帝执政那些年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惠帝纪》之末称:
  帝又尝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或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类也。
  再说司马遹从小孩子到长大成人,这中间变数很多,从这件事可以知道司马炎在如何培养接班人的问题上,完全处于昏昏然的状态。
  唐太宗李世民在《晋书·武帝纪》末,写了一大段制文,其中有讲到立惠帝的问题,他批评晋武帝之失而说:
  知子者贤父,知臣者明君;子不肖则家亡,臣不忠则国乱;国乱不可以安也,家亡不可以全也。是以君子防其始,圣人闲其端。……惠帝可废而不废,终使倾覆洪基。夫全一人者德之轻,拯天下者功之重,弃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况乎资三世而成业,延二孽以丧之。
  在这篇制文中,可以看到李世民心目中的晋武帝,认为他在位那些年,既不明臣之贤否,亦不知子之可能误国。惠帝司马衷不能实际执政,那他在位的十五年,便使后宫与朝堂成为争夺和弄权的场所,相互之间尔虞我诈,这就埋下了八王之乱与五胡乱华的祸水了。
  惠帝司马衷的妻子是贾充的女儿,贾充是险恶的小人,史称其女儿“妒忌多权诈,太子畏而惑之”,“妃性酷虐,尝手杀数人”,贾谧恃其势而干预国政。她自己没有生子,太子司马遹是谢才人所生,所以她后来要废太子,朝堂成为自相残杀的场所,这就是八王之乱的背景。为方便起见,以下据赵翼《廿二史札记·八王之乱》简述一下八王之乱的过程:
  武帝临崩,欲以汝南王亮(宣帝司马懿之子、武帝司马炎之叔父)与皇后父杨骏同辅政,骏匿其诏(恐失权宠),令亮出镇许昌(如此便成了杨骏一个人辅政)。惠帝既立,贾后擅权,杀杨骏(殿中郎孟观受贾后密旨,自殿中出兵,烧骏府,诛骏亲党,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废杨太后,征(汝南王)亮入,与卫瓘同辅政。亮与楚王玮(武帝第五子,惠帝之弟)不协,玮谄于贾后,诬亮、瓘有废立之谋,(贾)后乃使帝诏玮杀亮、瓘,又坐玮以矫杀亮、瓘之罪,即日杀玮。(贾)后益肆淫恣,废太子遹,弑杨太后。时赵王伦(司马懿第九子,惠帝之叔祖)在京师,素谄贾后,其(指赵王伦)嬖人孙秀说以太子之废,人言公实与谋,宜废后以雪此声。伦从之,秀又恐太子聪明,终有疑于伦,不如待后杀太子而废后,为太子报仇,可以立功。乃使后党讽后,后果杀太子,伦遂矫诏与齐王冏(司马师之孙,齐王攸之子,惠帝从弟)率兵入宫,废后,幽于金墉城,寻害之。伦自为相国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孙秀等恃势肆横,冏内怀不平,秀觉之,出冏镇许昌。伦僭位,以惠帝为太上皇,迁于金墉。于是冏及河间王容(司马孚之孙,惠帝从叔,时镇长安)、成都王颖(武帝司马炎第十六子,惠帝之弟,时镇邺中)共起兵讨伦。伦兵败,其将王舆废伦斩秀,迎惠帝复位,伦寻伏诛,颖遂还邺。冏入京,帝拜冏大司马,如宣景辅魏故事。冏大权在握,沈湎酒色,不入朝,坐召百官,恣行非法,有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称有诏使河间王容讨冏。容遂上表请废冏,以成都王(司马颍,司马炎第十六子)辅政,并檄长沙王乂(司马炎第六子,惠帝之弟)为内主。冏遣兵袭乂,乂径入宫,奉帝讨斩冏。容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杀,而以杀乂之罪讨之,因废帝立颍,己为宰相,可以专政。及乂先杀冏,其计不遂。颍亦以乂在内,己不得遥执朝权。于是容遣将张方率兵与颍同向京师,帝又诏乂为大都督,拒方等,连战,先胜后败。东海王越(司马泰之子惠帝从叔祖)在京,虑事不济,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乂为张方所杀。颍入京,寻还于邺,容表颍为皇太弟,位相国,乘舆服御及宿卫兵皆迁于邺,朝政悉颍主之。左卫将军陈眕不平,奉帝讨颍,颍遣将石超败帝于荡阴,超遂以帝入于邺。平北将军王浚起兵讨颍,颍战败,仍拥帝还洛阳。时容遣张方救颖,方遂挟帝及颍归于长安。容废颍,立豫章王炽(武帝司马炎第二十五子,惠帝之弟,是为怀帝)为皇太弟。东海王越自徐州起兵,迎大驾。容又命颍统兵拒之河桥,战败,越兵入关,奉惠帝还洛阳。颍窜于武关、新野间,有诏捕之,为刘舆所害。容亦单骑逃太白山,其故将迎入长安,有诏征容为司徒,容入京,途次为南阳王模所杀。惠帝崩,怀帝即位,越出讨石勒而卒。
  从这一大段叙述可以知道,当时的朝政有多么混乱,兄弟骨肉亲族之间的相互杀戮有多么酷烈。惠帝在位这十六年,便是司马氏家族内部互相残杀的过程,西晋也在这个自相残杀的过程中灭亡。不仅君臣关系乱了,兄弟之间的关系也乱了,司马氏以乱为始,前后五代皆以乱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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