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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对儒家的批判朱永嘉 (2018-03-12 00:17:53)[编辑][删除]转载▼ 按: 《李贽对儒家的批判》是本人《论李贽》中的一个章节,现在博客刊载,供读者批评指正。 李贽对儒家的批判朱永嘉 李贽对儒家始终抱持一种批判的态度,如他在《世纪列传总目前论》中称“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耳”,历代统治者所作的政治结论,往往是“昨日是而今日非矣,今日非而后日又是矣”,都是相对的,有时限的,很难成为绝对的东西,这一点对今人也有启发意义。如他称秦始皇为千古一帝,一反儒生的观点,把陈涉列在本纪,称其为匹夫首创。李贽在《世纪列传总目后论》中贬低儒臣,认为“名臣未必知学而实自有学”,“儒臣虽名为学而实不知学,往往学步失故,践迹而不能造其域。”李贽针对汉代元、成、哀、平时期的儒臣误国之事,他强调“受人家国之托者,慎无刻舟求剑,托名为儒,求治而反以乱”,“则儒者之不可以治天下国家,信矣。”因而李贽对后代的儒家,无论汉学还是理学,他都抱批评的态度。李贽在《世纪总论》中提出治乱与文质之间的周期性关系,实际是提出了中国历史上的周期律问题,其云: 一治一乱若循环,自战国以来,不知凡几治几乱矣。方其乱也,得保首领,已为幸矣。幸而治,则一饱而足,更不知其为粗粝也。一睡为安,更不知其是广厦也。此其极质极野无文之时也,非好野也,其势不得不野,虽至于质野之极,而不自知也。迨子若孙,则异是矣,耳不闻金鼓之声,足不履行阵之险,惟知安饱是适而已,则其势不极文固不止也,所谓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虽神圣在上,不能反之于质与野也。然文极而天下之乱复起矣,英雄并生,逐鹿不已,虽圣人亦顺之尔。(《世纪总论》) 治乱在中国历史上周而复始地反复出现,从社会风气这个视角看,那么它与质文之间的往复相关,盛世往往是衰世的起点。李贽在许敬宗传之末,有一段议论,讲西晋武帝时的风气,其云: 世谓晋人多风致,何曾日食万钱,风致尚矣,曾尝指诸子孙曰:尔辈必及于难。怀愍二主首领不保,何有于金谷园,何有于石季伦、潘安仁、张茂先、陆士衡诸名士等哉。然则(何)曾之智早矣。(《藏书》卷三八《儒臣传·词学儒臣》) 西晋这个王朝便败在其子孙手上,八王之乱,不就是司马氏的子孙搞起来的。司马氏以诈起家,报应在其子孙身上,掘祖坟的正是自己的子孙辈。再说唐代开元、天宝的盛世,接下来的乱世便启于安史之乱。前一个历史时期,舆论热衷于宣传盛世的大国崛起,我很反感,有人问我宣传盛世有什么不好,我反问盛世下面是什么?是衰世也。质文的关系,对比一下建国初的社会风气与十八大以前的社会风气,便可以知道文质的差异了。故看一个社会的趋势,还是要看其坚持勤俭持国、厉行节约的风气占主导,还是以奢侈豪华为尚的风气为主流,这始终是一个阶段社会治乱兴衰的标志性符号。县里面的城隍庙与土地庙都变成高楼大厦了,那就不是一个好兆头。红楼梦中贾府那个轰轰烈烈的场面,最终还只能是食尽鸟头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人言还是自己儿孙好,总不至于掘自家的祖坟,其实不然,真正掘祖坟的往往正是自己的不肖儿孙辈,这是为中国千百年来各个王朝的历史所反复验证了的。治乱与文质的周而复始的规律不能改变,而周期的长短却因人的认知是可以改变的。 在如何用人的问题上,李贽在《智谋名臣论》中表示,他不喜欢那类真正节义之臣,他认为: 士之有知谋者,未必正直;而正直者亦未必有智谋,此自然之理也。世人之贵正直也久矣,余谓惟智谋之士不用,而后正直之臣见节义之行始显耳。节义者,败亡之徵也,东汉之末事可见矣。夫惟国家败亡,然后正直节义之士收其声名,以贵于后世,则何益矣。 汉兴,陈平之谋居多,平非惟有定天下之勋,亦且有安社稷之烈。 所以曹操在建安十五年“唯才是举”之令有其合理的一面,曹操重用的将领,便有不少是从袁绍那儿过来的,曹操并不追究张辽、张郃的历史问题,郭嘉也是先到袁绍再到曹操那儿的,只有吕布才因为反复无常而被曹操所杀。李贽认为,“智谋之士可贵也,若夫惇厚清谨,士之自好者亦能为之。”他们的特点是:“以之保身虽有余,以之待天下国家缓急之用则不足,是亦不足贵矣。”用人还得看人的才能与时势的需要,有一点必须注意,乡愿式的人物千万用不得,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战国时期荀、孟二派,李贽倾向于荀子,他在荀卿传后称: 荀与孟同时,其才俱美,其文更雄杰,其用之更通达而不迂,不晓当时何以独抑荀而扬孟轲也。中间亦尊周孔,然非俗所以尊者,亦排墨子,亦非十二子,然亦非世俗之所以排所以非者。(《藏书》卷三二《儒臣传·德业儒臣》) 他批评孟子的“王霸之辨则舛谬不通甚矣”,最能代表孟子王霸之辨的,当以董仲舒所言: 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霸,为其先诈力而后仁义也。苟为诈而已,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 李贽批判董仲舒时指出:“夫欲正义,是利之也。若不谋利,不可正矣。吾道苟明,则吾之功毕矣;若不计功,道又何时而可明也?”他指出,董仲舒讲灾异不是为了利吗?自己差一点为此送了命,赦免以后,不敢复言灾异,不正是为了保身吗?怎么不讲利呢?李贽在孟轲传中说: 夫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矣。”“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二百余年之周,借是以延长不灭,谁之功耶?而以为“无道桓文之事”,可欤?盖孟氏徒知夫子小管仲之器,而不知夫子实心服管仲之功也,其小仲之器者,亦大概为门弟子云耳。(《藏书》卷三二《儒臣传·德业儒臣》) 李贽在孟轲传附乐克论中,强调士大夫要有一点狂狷的性格,狂者,任性傲慢,狷者,耿直不阿于世,为人要如此,作文也要如此。他说: 文章亦然,李谪仙、王摩诘,诗人之狂也。杜子美、孟浩然,诗人之狷也。韩退之文之狷,柳宗元文之狂,是又不可以不知也。汉氏两司马,一在前可称狂,一在后可称狷。狂者不轨于道,而狷者几圣矣,虽心源莹徹,未知何如。予独怪其论人物,定是非,古今前后,一眼觑破,如日镜之于形影也。如死者复生立而在于前,相对语笑,复欷歔涕泣感慨抵掌搤腕而不能已也。苏氏兄弟,一为狂,一为狷,坡公论议节概颇与谪仙相似,第犹有耿耿忠爱之意,卒至坎懔以死,亦其宜耳。当其时,君相知之矣,但所谓知公者,亦不过以其才之奇耳,则谓之不知公亦可也,其殆孔北海、祢正平之狂與。嗟夫!世无孔子,则古今天下无真是非。世无司马,则谁为继孔子者。此予之所以语狂狷也,知狂狷则知善人矣。(《藏书》卷三二《儒臣传·德业儒臣》) 李贽这一番对汉代史学、唐宋文学诸人之评论,颇有见地,实际上也是李贽夫子自道也。其为人为文,既狂又狷矣,因其狂而又狷,才能有独到见识。最为精辟的是,李贽在柳宗元传末,说了一段评语:“柳宗元文章识见议论不与唐人班行者,《封建论》卓且绝矣。”难道毛泽东推重柳宗元的《封建论》也是受李贽的启发吗?也许是英雄所见略同,毛泽东要我们标点注释过《旧唐书》的李愬传,而李贽在李愬传下的评语是“大见识力量”。记得在1958年时,毛泽东曾推荐高级干部读《三国志》的张鲁传,而李贽关于张鲁传的评语,则称: 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其来学道者,已信,号祭酒,大都与黄巾相似。诸祭酒皆作义舍,又置义米肉悬之,行路者量腹取足,若过多,鬼道辄病之。犯法者三原然后行刑,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民夷便乐之,雄踞巴汉垂三十年。(《藏书》卷五七《贼臣传·妖贼》) 更为奇特的一点,李贽在李勣传后,有一大段对武则天的评论,李贽说: 试观近古之王,有知人如武氏者乎?亦有专以爱养人才为心,安民为念如武氏者乎?此固不能逃于万世之公鉴矣。夫所贵乎明王者,不过以知人为难,爱养人才为急耳。今观娄、郝、姚、宋诸贤,并罗列于则天之朝,迨及开元,犹用之不尽。如梁公者,殊眷异礼,固没身不替也。宋璟刚正嫉邪,屡与二张为仇,武氏亦不过也。何也?贤人君子,固武氏之所深心爱惜而敬礼者也。彼其视庐陵王、相王懦而不足与有为,不待他日有天下而见也。然则武氏决非女主也审矣。善乎贾生之言曰: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兢小廉,矜小行,人主惟天下安社稷固耳。由此观之,帝王卿相所责者固大矣。(《藏书》卷五六《武臣传·贤将》) 李贽这样来评价武则天,在当时多少有一点犯忌了。关于《藏书》我就介绍这一点,其中可言说者尚有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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