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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犯人,出来,转移啦!”
骤然从黑牢出来,杨汉秀觉得光线很刺目。立刻被两个大汉挟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上,才浙渐的适应了。她觉得可笑,自己被加了手拷,可身夯的特务还一直摸着手枪,他们怕什么呢?这么匆匆忙忙的又要转到哪几去呢? 打从十七日晚被捕以来,她几乎是被装进一个密封的罐头里。尽管如此,她倒感到那些抓她审她的特务,个个虚弱而又紧张,倒像她会决定他们的生死。她算到最后的解放已经快了,从牢房外两个看守的断续谈话中,她已能归纳判断形势的某些发展。从看守对物价的议论中,她知道反动政府在经济上已经总崩溃;更使她注意的,是军事部署上好像在进行着一些奇怪的调动:罗广文部队才说要往川西北开拔,没走几天又叫拉回来,还要把个什么第一军往重庆调。这个第一军不是胡宗南的看家本钱,在驻防秦岭的吗?这样的东拉西调,莫不是解放大军从川东川北两个方向上发动了大包抄,害怕成为瓮中之鳖的蒋介石,已是极其手忙脚乱了啊!把胡宗南的部队调来保驾,不也反映着蒋介石对地方杂牌军不信任,包括着对杨森也心存戒备吗?好呀,大军弟兄,加紧你们的钳形攻势吧!我关在国民党的黑牢里,真像包在一颗硬核桃壳里一样,简直密不透风。但我已经感到了这一铁钳的压里,已经听到了这核桃壳的碎裂声。大军呀!打得更猛、更狠一些吧!即使我同这颗核桃一起被粉碎,我也是高兴的啊! 轿车开出市区,在小龙坎转了弯子,杨汉秀就更相信自己对形势的判断了。既不是往渣滓洞送,那就是向川西转移,这不是国民党反动派要从重庆溃逃的一个征兆吗?轿车行驶 着,在向山洞顶上盘旋时,忽地听到一声枪响。那个外勤特务谅诧地叫煞住车,探头问道:“哪儿打枪?怎么回事?”一个军官回答说:“没什么,一个新兵逃了。”姓谢的特务警告说:“抓逃兵用扁担砍就是了,为什么开枪。蒋总统就住在山上,要是打惊了营,要你们长官的脑袋!”说着狠狠地把车门一带,就又催促司机快开。 轿车在进歌乐山街口处又停了下来。一辆绿色吉普车等在那儿,审讯股长宗慎之把项正邦招呼下来,扬了扬下巴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她还笑咧!” “她还在笑?” 宗慎之咧了咧嘴:“真不晓得这些共产党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啊!还笑,硬是以为我们输完了吗?”他把项正邦叫到一个暗角处,从吉普车上递给了他一圈绳索,一幅白绸。又附在耳边低声地说着什么,看守面有难色,这个股长竖起眉毛,向他鼓起眼睛。 究竟转移到哪儿去呢?杨汉秀感到他们很鬼祟。那凶神般的看守上了车,脸色奇怪的发白,那只提着一裹白绸的手竟在打哆嗦。那个一脸横肉的特务下颚也咬紧了。而且,轿车起动后,那辆绿色吉普车也就紧跟在后面。她记起午饭有几碟荤菜,莫非,他们……?她有所警觉了,但又有几丝怀疑。这一时,轿车已驶过歌乐山街镇,开进一处僻静的林场了。这段路没有人家,两旁丛生着高大的乔木和浓密的竹子,车一驶进浓荫处,杨汉秀突然感到头部被什么钓钝物一击,才一开叫喊,被一张白绸把头蒙起,一个黑熊般的动物拿着绳套向她扑了过来。她本能地反抗者,猛烈地挣扎着,举起戴着镣铐的手向对方狠狠砸去,特务用枪柄敲她,把打着活结的绳索套到她的头上,竭力把她拽下座垫来。她咆哮着,在一阵窒息性的痛苦中,用尽全力将脚一蹬,几乎把那个看守蹬下车去。然而两个暴徒毕竟把她压住了。谢春浓拉紧了绞索的两端,使出了全身之力在那儿死死攥着,……吴铭同志的挣扎无力了,喘吼微弱了……。 黑包轿车和绿色吉普发疯般地奔跑着,他们不顾急弯处车速限制的警告,沿着金刚坡没命的冲刺下滑,直到个废碉堡前才嘎然煞住。这儿已有部黄色吉普停着。几个便衣在路口游动,防止外来的车辆和行人闯入。车门一拉开,那个看守先滚跌下来。一个蒙着白绸的女子横陈在椅垫上,由于口鼻出血,浸润在白绸上,就像怒放着一朵猩红猩红的花。刽子手把她抬下车来,停放在林间,当取下绞索,揭开绸巾,“呀!。有个特务惊叫了,说是看到死者吁了口气,还一下睁大了眼睛。杨汉秀那顽强的生的力量,使凶手们吓得颠踬倒退,以致钟恕仓促间拔出枪来,紧贴着她背后连打了两枪。砰,砰!鲜血从吴铭烈士的脑际迸溅开来,像红雨一样地洒落在青松上和杜鹃花丛上。 枪声响后,参加行动的特务都像遭了雷击似的发呆。一个叫刘怀琦的特务靠近烈士尸体,赶拍了两张照片。宋世杰就挥手催促掩埋。谢春浓同一个杂兵把尸体拽进碉堡去,趁掩土之前,赶着把烈士手上的戒指抹下,一面揩着手上的血迹,一面笑着说:“当伙凶手,总要见着点东西啥!”在场的都像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更没有谁和他相争。 暮色在悄悄地四合了,山风在林间簌簌地低吟着。这群特务回城时,不约而同地都去挤那辆黄吉普车,把轿车让给宋世杰这些头目去坐。无可奈何的宗慎之悻悻地詈骂了:“这些遭凶的东西,还这么早就怕清算了吗?” 回到城里,张明选已叫准备了酒肴,还摆开麻将桌子等着了。在刘怀琦交还照相机时,他那猴腮脸上做出了副笑容,招呼说:“弟兄们辛苦了。渝舍在电话上等消息哩,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市长都有奖金的。”可是奇怪,这一些见财眼红,连小偷妓女的钱都要吃下一截的家伙,这次好像没有多大贪心。不但不主动讨商,甚至说:“向市长道谢,奖金就算了啊!”还有人竟至对赌钱喝酒都没有兴致,只说想赶快去洗个澡。以至张明选怔了征,他的猴腮嘴撮紧了,向钟恕问道;“尸坑的土填平了吗?” “壅平了。”钟恕答应着。 “还有,”张明选终觉不放心,又神情严重地叮嘱道:“要一个一个地打招呼,这次行动绝不可泄漏。二天,就是刀架在颈子上,都不能说出去啊!” “二天!什么‘二天’?!” 对于百万人来说,这个日子意味着憧憬和希望;意味着黎明和朝霞;意味着锦绣前程;意味着人民世纪的诞生。但这几个昏夜行凶的特务听了,却都心中一颤,就像听到了末日的来临。是的,“二天”是一定要来的啊! “二天”已经降临,“二天”已经就是今天了!也许杨森也正害怕这个“二天”吧,要不,为什么叫张明选备下这么多酒呢? ……。 锦绣般的巴蜀大地,仁厚而黑暗的地母啊!几千年前,你曾经保存过苌弘的血,三年化而为碧。今天,你忠诚的女儿又投身在你怀抱里了。她为人民革命流淌的鲜血,你一定会更为精心地保存着吧!诚然,她现在还是无名的。她悲壮的殉难还无人知晓,她那曲折的传奇性的革命经历还无人传诵。然而,二年、十年、及至三十年,人们终会找到她,讲述她,她流过的鲜血,也一定会化为异彩。那时候,每当人们经过歌乐山,看到那赭赤如丹的红壤,看到那直指蓝天的青松,看到那绚烂如霞、热情似火的丛丛杜鹃,是一定会记起吴铭烈士来的;就像看到晶莹的雨花石,必然会想起雨花石烈士的英勇牺牲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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