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汉秀在重庆公开露面的第一夜就是不清静的。尽管是住在她三叔杨传三家里,还是一会有清户口的人来,一会儿有查线路的人来。 几天后,她乘车回渠县,临开车时,发现后座上换了人。一个把呢帽压到眉领上的“乘客”,摊开一张永远也看不完的报纸,一路在背后盯着她。 杨汉秀心中暗笑:要盯梢就跟着吧;我回去就要打田土官司,地方上党政袍绅各色头面人物都要请,县特委会方面也备有一张帖子,任随哪方面的鬼爪爪,我都打算要交交手哩! 八年抗战期间,杨汉秀的产业全都被她娘屋人霸占了。杨懋修暗地讨了个小名婆,活阎王”知道后哪里能容,大吵大闹之后,杨懋修只好逃到渠县的元宝滩,在分给女儿的田业上 另营新巢。余下的几股田业,则被大毛牛、二毛牛鲸吞。他们不仅年年抢租,阎玉清把两个外孙接回龙台寺住,他们也很厌恶。有次大毛牛飞起一脚,把杨汉秀的小女儿踢得老远,顿时口中来血,她的儿子要去护救,又被一脚踢断了肋骨。至于渠县方面的赵家,要不是杨汉秀收养得有两个孤儿,年老的婆母和瞎眼姑姑早就饿死了。 杨汉秀回渠县几巡酒摆过以后,地方上的头面人物都说,产权既是大小姐的,现刻读书回来,当然该物归原主。第二轮她请佃户,这些种田人就不敢来了。因为大毛牛二毛牛有枪,杀了人地方上都不敢管的。 杨汉秀设法收集枪械,还请了枪匠来家修理,眼看谷子快黄熟了,她就武装了一批佃户,自己提着两把九子连手枪,坐上轿子,在她的产业地界内作武装巡视。她对佃户们说.原 有的租谷不管交清与否,都不谈了。至于以后的谷子,则要储存起来,一律凭她的条子才能出。 大毛牛、二毛牛都是吃人不吐渣的野兽,在杨懋修的幕后支持下,他们也带上弁兵,扎在渠县的宝成乡,要把杨汉秀的护秋队伍威吓转去。杨汉秀毫不示弱,提着枪径直开上宝成。吓得附近的乡镇都断了场。地方上的一些乡绅听说杨家兄妹内哄,都赶忙来加以劝解。紧跟着,阎玉清也一乘滑竿赶到现场,在活阎王一顿臭骂之下,杨懋修先行退却,大毛牛二毛牛也只得惺惺罢手。然后,就轮到杨汉秀挨数落了。阎氏骂她好人不学去“投共”,把偌大一个家业,像毽儿一样的踢了。一去延安七八年,什么都不管,回来却学会了耍枪,对老子都要动武。既然父兄一面已经撤退,杨汉秀也乐得顺风转蓬,她一面催轿夫快把阎氏抬走,一面笑道:“是呀!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是孙悟空呀!” 家业拿握起来了,杨汉秀就在渠县城内金戒坡买了一方地皮,请工人砌石安基,计划修一幢宽大的可容多人聚会的街房。她还向县政府递了个禀牒,说她准备经营一所跳舞厅,以便开化地方民气。杨大小姐是著名的富富,现在要当舞厅经理,为地方上开通风气作一番事业,谁还不表赞成呢!甚至连县议长、县党部书记长这些显贵,都成为她家筵席上的常客了,杨汉秀卖起田土来也就顺当得多。 因为少年时代的几个老同学信教,杨汉秀也常到天主教堂去逛,那儿有个救济院,有些贫苦青年无力升学,她就热情地资助他们,甚至把戒指抹下来给他们缴学费。这些孤儿很感激这位恩人,常常到她革街子家中,为她做些挑水种菜之类的事。如果家中别无外客,杨汉秀也换上短装,唱着《生产大合唱》的歌子,和他们一起干活。这时候,她就不让叫大小姐,而要叫她吴姐了,还给他们讲延安的故事,讲一切衣食来源都是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这些对在十字架阴影下长大的青年来说,第—次听到陕甘宁边区的情况,感到神话般的新奇,但也有青年不解地问她:“吴姐,延安既然这样好,你为什么又回来呢?” 这时候,杨汉秀就氏长地吁气了,她怔怔地望着远山,停停,又又改颜为笑地说:“歌里不是唱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吗?谁叫我是军阀家庭里的‘大小姐’呢?那儿容不得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和压迫啊!” 在渠县城里,这些青年帮她投递或收取一些信件报纸。她高诉人们说,在重庆方面搭得有点毛菸生意,有生意客要向她报行情。正是从这些商业函件中,杨汉秀了解到,随着国民党全面内战的发动,重庆的白包恐怖越来越严重。反动派天天造谣说王维舟在川北搞武装暴动,企图制造借口门进行大规模的法西斯镇压。四川省委在李公朴、闻一多被暗杀之后,决定王老先行撤离了。 王老在重庆时,通过组织途径,杨汉秀还能了解到爱人的情况,知道他已转入野战部队,到警一旅去了,还在战斗中立了功。她也通过了这个途径要他不要惦念,详情会师后再畅谈。王老一走,不仅这个途径短路,对省委的有关活动和意图,都只有通过读《新华日报》来揣摩了。一九四七年三月初,她在渠县读到了“鲁南大捷,李仙州被俘”的报导,正高兴地等着下文,谁知《新华日报》也突然收不到了。从国民党报纸登出来的是我党的公开机关被包围,以吴玉章同志为首的全部工作人员,被迫撤退延安。紧接着就是胡宗南部队猖狂进犯陕北的消息了。 她预感到,特务机关要找她的麻烦,她向那些来串门的青年说,“我屋外有狗,你们说话要注意点啊!”果然,有天半夜里,保长来敲门了。开门之后,几个武装警察冲了进来。他们持枪对着她,用的口气却是:“对不起大小姐,刘县长要请你说话,”杨汉秀轻蔑地一笑,“本来是夜不成公事,不过我看你们很紧张,拿起枪手都发抖,就跟你们送一趟吧。” 杨汉秀被“请”进了渠县警察局。宙问她的是伪县长刘炳中,这个贪鄙而又颟顸的官吏表面上倒是很客气的,他拿出—张登记表,说是奉上峰的命令,戡乱期间,凡是共产党员都要自新登记,否则就作匪徒间谍治罪。因此,只好麻烦大小姐动步了。 杨汉秀白了他—眼,反问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共产党呢?” 刘炳中搓着手,打个哈哈说:“都晓得的,你是在延安受过训回来的啥。” 杨汉秀失笑了,“从延安回来的都是共产党吗”这就把共产党看得和国民党一样,太滥了啊!共产党门坎高得很,我这个杨家的大小姐,想入还入不了嘞!” 刘炳中板起脸了:“我们有情报的,你有异党活动。” “我回来和娘屋人争田产,在渠县街上置产业,修舞厅,哪一点是异党活动?” 刘炳中被顶得没法,只好抛材料,说据县特委的调查,你看《新华日报》;分散财物,接济穷人;还有,你玻板下压得有张女子全武装的大刀队照片。 杨汉秀反诘说:“我是为抗日到延安去的,那时候你们在干什么?我当过游击队员,背过杀敌的大刀, 难道抗日胜利后还成罪人了吗?” “还有哩,”刘炳中拿出一张《新华日报》来,指划着说:“你看,上面登了一篇《渠县船夫运军粮的遭遇》。攻击政府拉夫派差,挑动内战。记的是一个船老板娘的谈话。你乘过好几趟渠江船,难道不是你写的吗?” 这一审更把杨汉秀审笑了。她说:“《新华日报》还登过个消息,说有个中央政治学校毕业的学生,包庇种烟,买卖壮丁,贪污粮款,无所不为。他在涪陵任上被百姓赶了,又到别处当县长。这个人和刘县长同名同姓,那又是谁写的?如果写的是真事,又该当什么罪呢?” 刘炳中的痛脚被踩,满脸红胀地说:“大小姐既然说费话,只有对你不起了。”他叫警士进来,要把杨汉秀收监单押。杨汉秀走到院坝里,还大声地嘲笑说:“什么县长啊!比草包不如。” 晚上,她大孩子来探监,她就留他在警察局过夜,要他陪妈妈坐一天牢,深夜了,她还抱着膝盖向北方凝望,孩子问她在想什么?她叹了口气说:原来想把孩子都送到陕北去,现在那儿在打仗,送不去;也不知那边的亲人如何啊?说着,眼里就闪出莹莹的泪花,孩子一看就哭了。这时,她反倒镇定起来,安抚孩子说:“你不要伯,妈妈也不怕。妈妈有可能牺牲。即使我被害了,也会有人照应你们兄妹。你要坚强些,以后成为一个勇敢的青年,进步的青年,长大了好为妈妈报仇!” 杨汉秀在渠县关了一个月光景。其间,渠县地方势力中的南北两派正在发生内哄。北派掌握着县党部和特委会的实权,一心想从杨汉秀身上敲榨出笔钱财,为了诬陷她有异党的活动,还从栈房清号小抓了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女,硬说是来找杨汉秀联系搞暴动的。不料杨汉秀硬软不吃,每次过堂都要把刘炳中嘲笑一通。至于那一男一女,后来查明一个是烟贩,一个是土娼,倒是和县党部的人有勾搭,闹了个大笑话。这也就给南派予以攻击的口实.拖得下不了台,只好由县特委的头头出面,把杨汉秀解上成都,交省待委发落。这时,阎氏已经向成都的天府中学校长江德芬打了招呼,要杨森的这位姨太太去找当时的四川省主席王陵基,说杨汉秀的被捕,纯系县特会敲榨不遂,欺侮杨家的孤儿寡妇,杨汉秀到成都后,就叫轿子往一个和渠县两派都有关系的警察局长家里抬,经过一番上下打点,杨汉秀关进将军衙门省特委监狱时,就没有受审过堂。当时正是“六二”大逮捕之后,将军衙门监狱里关满了从事爱国民主运动的青年学生,她就热情地和这些青年人接近,向她们讲在延安学习时的情况,还利用她社会关系多的条件,为她们向狱外传递消息,鼓励她们坚持斗争。不久之后,渠县特委会秘书易人,南派上台。杨汉秀被捕本没有任何证据,也就由这位新任的秘书作保,雇轿子接回渠县。不仅如此,当杨汉秀摆酒酬客的时候,县特委和县党部的官员都相继举杯为大小姐压惊哩! |
浏览:3267 |
| ||
| ||
新增文选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