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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红岩__杨汉秀纪念馆
烈火红岩

女英烈杨汉秀--(十七)杨森要借人头

甘犁

  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七日晚上,在晦暗的夜色中,重庆发生了两起特务行动。在歌乐山松林坡里,一个魁梧的老人被迎进车来,接车的官员恭敬地说:“请杨老先生暂住两天,等飞机到台湾去。”可杨虎城父子刚走进戴笠祠堂,几个持刀特务就从后面扑去,将他们暗杀在“中美合作所”魔窟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辆吉普车滑行到飞来寺坎下,头一个下车门的是张明选,他把呢帽往眉额处一压,手枪一挥:“上!”几个鬼魅般的黑影就几路散开,包围了这座西式洋房的杨传三公馆。
  
  那晚上,杨三太太家里在哗哗啦啦地搓麻将。杨汉秀独自在楼上思索着,是不是该撤离这个虎窝呢?最近出门时,感觉得后面跟有“尾巴”,她预感到重庆有一个大霹雳要爆炸。目睹了“九二”那场大火,她对争取杨森中立或转向的可能性一度绝了望,忿激之下,决心不惜死也要揭露这个祸首,为屈死的重庆市民伸冤。但现在解放军已在直叩四川的大门了,杨汉烈还带着兵,杨森又是集党政军权于一身的大员,要能在最后关头说服他们,策动他们阵前起义,对于城市的保全和政治犯的获救不是更有利吗?搞得好,说不定还可以活捉蒋介石咧。她记起朱总司令在棋盘上的生动比喻:大局,小局;包围,反包围。“不能撤”,她心中说:“无论有怎样的危险,我都要填死在这个眼子里。”只是这个时候.她多想和党组织发生联系,听到党的指示啊!她知道朱老师就在重庆,但自己身后老有“尾巴”,怎么能去打听和寻找?
  
  “三太太,电报。”
  
  一切都是事先商量好了的。张明选原来就是杨森军阀系统中的密探,后来才又送到戴笠办的临澧训练班受训。这个一仆二主式的鹰犬,早就向这家人户交代了杨森的意图,并安排好逮捕的细节了。门一开,刑警处的一大帮子大员,除张明选躲在阴影处指挥外,持枪冲进来的是副处长宋士杰,督导长钟恕,审讯股长宗慎之,以及从事外勤、刑侦的几个组长谢春浓、刘怀绮,周衡御等特务骨干。几支枪一比:“三太太!把杨汉秀交出来!”几个打麻将的贵妇人吓得惊叫,梳着巴巴头的三太太假意抗议道:“你们有市长的手谕吗?敢到公馆里来抓人?”“三太太,不交人出来就要请你走一趟,现在还骑双头马儿是不行的啊!”
  
  楼上的房门一下开了,杨汉秀凛然地站在楼口处,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她十分镇定地步下楼来,逼视着这些特务道:“不关她们的事。有什么事就找我吧,这么装腔作势的干什么?”
  
  “哗啦!”一个特务把桌布一拉,麻将牌滚了满地。几个特务像狼犬一样地扑上去,把杨汉秀双手铐上,用毛巾把她的口塞住,将就那张桌布连头盖脑地把她蒙起来。横拉顺拽地挟持着绑架走了。
  
  逮到刑侦处时,已经夜两点了。匪徒们就把处长家的办公桌一拼,连夜突击审讯。张明选害怕杨汉秀认出了他,只叫取了口中的毛巾,就这么蒙头遮眼地审案。
  
  ——姓名?籍贯?说。
  ——你受什么人领导?和共产党的组织联系?
  
  九月二号那天,你到哪些地方去过?说!
  
  ——哼!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提着两条棉絮,到朝天门去宿栈房。结果把门一关,点燃火就走了。是不是这样的?说!说!!说!!!
  
  审讯股长宗慎之厉声地追问着,像疯狗般地嗥叫,把桌子拍得嘭嘭响。
  
  杨汉秀肃然端坐。自始至终是蒙着头的,她是忿慨吗?憎恶吗?轻蔑吗?仇视吗?特务们算是侥幸避去了她那剑芒一样的眼光,但她那充满蔑视的凛然之声,仍然使这些黑暗中生
  活的动物打寒颤。她冷笑了笑,叱问道:“你们现在不是还有什么政府和法庭吗?为什么对我这个无名百姓这么害怕。希特勒烧了国会大厦,要给共产党栽赃,他还假意地开了法庭;就是在渣滓洞,也不对政治犯蒙着眼睛审讯。你们这些孱头,这些法西斯的末代子孙,真是比希特勒不如,比戴笠不如!有本事你们就公开开庭。谁是九二纵火犯,我一定要当众检举!像现在这样,呸!你们连我的眼睛都不敢正视,我说什么?我是在对猪说吗?对狗说吗?!”
  
  宗慎之被呵斥得直瞪眼睛,只好侧过头去望张明选。张明选在屋角处向空吐烟圈,摆了摆下颌。宗慎之也就不敢叫取蒙头布,只有拍着桌子干嚎。咆哮了一个多钟头,杨汉秀除了
  冷笑,再不吭声。最后,张明选只好怏怏地退到另间屋去,把看守所长项正邦和另两个特务叫来。吩咐对这个“女犯”单独收监,严加隔离。不仅对外要绝对保密,就是在刑警处内,也不准人接触。
  
  杨森为什么要抓自己的侄女?刑侦处那几个特务干员都是洞若观火的。“九二”的余烬烤人,火石落在了杨森的脚背上,他要借这个共产党员的一腔赤血来浇淋啊!如果能为他弄到什么可以公诸于世的把柄的话,很显然,他是要公开杀杨汉秀的头的。这样,上可以博一个忠于蒋党反共灭亲的名声,下可以耸人视听,连亲侄女都抓住杀了,那还不是共产党放的火吗?于家族说,也算是拔除眼中钉了。不过这次就不能像“九二”当天杀那个药剂师一样,不让他开口就枪毙了事。总得弄到点说得过去的口供才行呀!按照宗慎之这些人的意见,既然杨森都不顾自己的侄女,他们就不妨搞武辣一些。到时摆列刑具,大发堂威,必要时推上电椅。阎王殿—般的刑警处,对付这身材瘦小的弱女子,还愁取不到口供吗?至少也不必蒙眼睛,像捉迷藏似的,颠转惹她的耻笑!张明选火色似乎看得更老一些,他说:“杨汉秀是自幼就出名的‘铁藜荚’,又去延安加过钢来,省特委监牢,渣滓洞监牢她都蹲过,哪会怕刑警处。用蛮的办法只有整死了事!——现在还没有到‘撕票’的时候啊!”结果,还是叫蒙着遮眼布过堂。这样的审讯,除听到杨汉秀几声冷冷的嗤笑外,供单上一个字都没落下去。
  
  张明选就拿着这样的供单去见杨森了,他见杨森很踌躇,就乘机建议:“市长的游龙山别墅里不是有些洞子吗!干脆把杨汉秀关在那里,再慢慢地降服她吧!”
  
  张明选想卸责,杨森却又不松手。因为重庆各报陆续揭载的灾情统计,死于“九二”火灾的受害者已逾万人,财产不计其数。如果只是空喊“共党纵火”,又拿不出一点可以耸人视听的东西,他这市长的日子怎么过呢?“况且这女子也太可恶了!她到处敞起嘴巴乱说,说是我们是自买自卖放的火,二天还要活剐我们呢!”杨森—想到这些,又恨得牙痒痒的了。
  
  “那是不是把人转给徐远举?西南特区也在抓这个案子哩!”张明选又嗫嚅着道。
  
  杨森把他白了一眼:“硬是自己的端公请不了自己的神,要伸个指头给人家咬吗?”
  
  张明选知道这个话说得太莫名堂:杨汉秀是杨森保出来的,又这么送回去,谁知军统拿着会做些什么文章呢?就赶忙转弯说:“主要是杨汉秀口太硬了。搜查嘞,除了那口手提箱又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那口手提箱,杨森也是翻看过两次的:一些药品,《数学》教科书,十几张留作借款抵押品的田契,还有修建房屋的单据和流水账。
  
  “还要到哪里去找共党活动的证据啊!”杨森忿忿地说,“哪有个从延安受训回来的人会去开舞厅,当经理?再说,渠县是出名的稀饭县,红苕县,汽车都不通的地方,又哪有人去跳舞!这不明明是扯个旗号卖田,修个会堂留着给共产党用的吗!——唉!你枉自在戴笠手下受过几次训,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我看除了抓烟贩,缠舞女,你们是样样都斗不过人家的!”
  
  张明选只好诺诺连声陪笑了。在称作“曙楼”的市长办公室里,一时静得来只听到挂钟在滴答作响。杨森迈着鸭步踱来踱去,忽地狞笑一声,回头对张明选道:“哼,要求公开审讯,我看这孽障是想人死闻名啊!给她说,扬名也办得到,两党相争,各为其主,承认是为破坏‘九三’反共游行放火,还不是共党的大忠臣吗?承认了我保她不死,还可以送她到外国留学去;要是再这么犟下去,只怕这个人就要阴消,死得无声无息。不管时局怎么变,今后她的同党,她的后人,会连尸骨在哪里都找不到!”
  
  这次是张明选亲自出马了,他把杨汉秀请到办公室来,奉上茶水,大谈乡谊,大讲为了帮助她从渣滓洞保出来,受了她母亲的重托,他是如何的上下奔走。然后才引到题上:“我是知道的,你们杨家人并不缺衣穿饭吃,现下国共相争,无论站在哪一边,都求的是个立功扬名。本来嘛,人活一辈子,哪个不想留个漂亮名声呢!就像我们海袍哥一样,但凡大哥招呼了的,不管杀人也好,放火也好,弟兄伙都要舍死忘死地干。事情不犯,社会上尊他是一条好汉;事情犯了,更是砍头沥血,拍起胸膛承当。还要三刀六个眼,自己挖坑自己跳。所以,大小姐纵是一把火把国民政府熛了,站在你们立场上说,那也是求名得名啊!……”
  
  可惜,杨汉秀早巳不是当年的杨大小姐。她是经过了延安整风的共产党员,她是在长期的革命实践和马列主义学习中,已经解决了生死观、名誉观的吴铭同志。张明选那番“袍哥经”还没讲完,她就像踩着摊臭狗屎似的不胜厌恶。冷冷地截断说:“原来我看你们是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强人。现在更加看清:你们才是在自己挖坑自己跳啊!——你去给杨森说,他的恶事做得太多,脚下已经是万丈深坑了。他纵然要谋害我,我还要拉他一把。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还可以将功折罪。要不,他蒙得了我的眼睛,蒙不了千千万万人的眼睛;灭得了我的口,灭不了千千万万人的口。人民不是愚民,一定会抓他归案,把他作为战犯加以审判的!”
  
  杨汉秀又被押进禁闭室。这次是连个风孔都被木板钉死了!
  
  转眼九月底了。不管杨森及其爪牙控制得多么严密,杨汉秀这次被捕的消息,还是传到革命同志中间去了。朱老师相当着急,他知道这个学生的性格,平素有些大大咧咧,对人很温顺随和,生活上的事也不大经心。但政治信念却是非常坚定的,只要认定是对党的事业有利的事,就要含死忘生地干到底。杨森既然对她下黑手,说明叔侄间的对抗激化了,又听说要给她安个“九二纵火犯”的罪名,更加感到冲突的尖锐性和进行营救的迫切性。他已着手在找打入刑警处的门径……
  
  在渝舍那边,杨森对杨汉秀也彻底的绝望了。为了平息重庆市民的民愤,他确实是“踩着火石要水浇” 。可杨汉秀这颗人头却不好借。因为她会说话,也敢说话,莫说公开审判,
  只要让她有接近群众的机会,她断然要吼:“杨森放火,国民党杀人烧火!”颠转会捅一网火石垮在他身上来。但长期关押也不是法呀,犹豫再三,在得知“中美合作所”要密裁政治犯的时候,也就咬着牙发了话:“把这祸害除脱了事!”
  
  当朱老师买了床蚊帐,在想法为杨汉秀送进狱中去时,在刑侦处一间满是烟雾的密室里,张明选和他几个贴心豆瓣已在商议“黑串”的办法了。
  
  “那还不简单,就叫项正邦晚上把她掐死,报个狱毙就算了。”宗慎之恶狠狠地说。
  
  张明选摆了摆尖下颌,很显然,他是不赞成在自己管辖处下手的。
  
  “那就雇一只小船推出去,用麻布口袋一笼,丢下长江就是了。”督导长钟恕建议道。
  
  张明选还是摇头:“究竟人弄死了没有?手脚搞得干不干净?还要到市长那儿去报告。再则,她又是在保密局西南特区那边挂着号的,密裁了也要作呈报,丢下河里去,要是杨森或徐远举起了疑心,认为半路上掉了包呢?”
  
  “那就这样好了,”当过军统局湖南站站长的副处长宗世杰低声地说出了一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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