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地主庄园，人们部熟知四川西部大邑县的“收租院“。其实，在川东还有另一种类的封建城堡在，最典型的就是著名军阀杨森的老巢，其地点在广安县龙台寺一处富饶的乡坝上。 　　 　　杨森(淑泽)有三弟兄，他居长。老二叫杨懋修(淑身)，老么叫杨传三(激实)。上辈人在渠河一带做过牛贩子，开过烤酒的漕房，还当过几天典吏，置了百来挑谷的产业。在龙台乡只算得个二夹皮地尖。杨森跑滩到云南去投滇军以后，杨懋修就在渠河上当了个掌红吃黑的浑水袍哥。杨懋修不但估吃霸赊，暗结歹徒，作些“拉肥猪”“袍童子”①等黑道上的买卖；有时甚至打起花脸打家劫舍，由于有几杆枪，裹起一伙人，在四川军阀混战期中，居然三混两混，由匪而官，在川军唐廷牧师中当上了个旅长。以后又娶了大地主阎尊宣的妹子阎玉清，成为广安、渠县交界地区的一霸。待到杨森回川争雄得势后，他也就鸡犬飞升，在杨森的军阀系统中当上了师长和补给司令。这个杨老二实在精于搜刮，——双烟灰爪爪就象生着倒挂刺，摸着哪儿，哪儿出浆。他在内江仅当一任糖税局长，卸任时，银子竟用成队的骡马来驮。发了横财，又倚仗着杨森的势力，龙台乡那一坝良田沃土就被迫改换田契，一批一批地变成“杨氏泽庐”的产业了。到后来竟至连乡跨县，单杨懋修一个人名下，就霸占了一万三于多挑谷的田面，成为川东巨富之一。 　　 　　随着对田土的疯狂兼并，这个挂着新髹金匾的“杨氏泽庐”也就扩建得越来越大。一九—三年八月杨汉秀出生之时，这个杨家还只是乡坝里常见的地主院落；以后，她目睹这个老宅两次大扩建。第一次是杨森独霸川南的时候，他们弟兄都相信能在乱世称雄是老家的风水好，占了龙台寺的龙脉。于是又大兴土木，修起一幢坐北朝南的大宅院。三十年代初，鄂豫皖红军进入川北，杨森害怕民变暴动，就又兴师动众，进行了第二次扩建。这次砌了两道高墙，圈进几十亩地作果园，被圈的农民逼令搬家，赶到插旗寨上去蹲冷庙。内层宅院不仅用特制的大砖青石砌墙，还在四个角上砌着又高又大的碉楼。楼高三层，四面八方开着射击孔，里面储存着苔可以武装一连人的枪械。特制的大门已经又厚又重了，每扇还要包上五百斤重里的铁皮。在两层院墙之间，有弁兵骑着商头大马巡逻，还喂养着成群的狼狗，更加使人感到这城堡充满极其狰狞恐怖的气氛。老远一看，就像什么怪物露出獠牙，狺狺然要咬天一样。 　　 　　杨汉秀是杨懋修的独养女，在杨家的几房中，她在女儿辈中居长。杨森是出名的声色狗马球将军，赤裸裸地把妇女当成玩物，一旦发了怒，可以叫小老婆们跪成一排，叫马弁来打“满堂红”。二房情况不同，杨懋修虽曾为匪，却很惧内。因为他的发迹和妻族的扶持有关，再加阎玉清腰粗租气壮，很有些杀伐决断，不仅独掌家务，还要过问军务，当杨懋修的参谋长。这位杨二太太信佛，不食荤腥，但若惹得她性发，木鱼一敲，也是会杀人的，因而被称为“活阎王”。她养的两个儿子，绰号大毛牛、二毛牛的杨汉奎、杨汉基，完全承袭了父背凶悍暴戾的性格，其绝灭人性的程度，可以为了一时高兴，将行人当成活靶来打。在“杨氏泽庐”的金匾后面，杨汉秀自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图景：父子之间，夫妻之间，兄弟妯娌之间，各房大老婆小老婆之间，彼此充满了倾轧和暗算，个个在场面上一张嘴都像蜂糖罐，但一背转身就互相戳背脊骨。当面讲礼讲法，转身讲打讲杀，又都心狠手毒，什么样的卤莽绝裂手段都使得出来。 　　 　　这个军阀家族越是乌七八糟，土匪出身的杨懋修却越绷什么“清白家风”，并—再地在女儿身上做文章。小小年纪就要汉秀缠足，要她读宣扬三从四德的《女儿经》。还为她包办订婚，许给广义县一家姓张的地主。汉秀从心底里滋生着对家庭的不满。而且父母越是压迫，她越是倔强反抗。母亲强行给她裹脚，她不仅夜里白行解开，还用剪刀把布铰成破片。因此得了个绰号叫“铁藜荚”，意思是小而尖锐的一根硬刺。在这两堵高墙之内，她只对那些奶姆大娘感到亲近，她是吃她们的乳汁长大的，还在摇窝里就听她们唱童谣、讲故事。后来她还知道了，这些劳动妇女原是这坪上的农民，和杨家多少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但这个军阀家族一发迹．她们就倒霉了。不但沦为奴仆，还经常受打骂，有苦不敢说，只有当汉秀姑娘表示同情时才流下眼泪，她们还悄悄地对汉秀说：“你现在还晓得陪我们伤心，但愿你长大之后，不要也长对富贵眼睛啊！” 　　有一年，汉字辈中的大哥杨汉忻回广安来了。他是杨森的长子，也是最早出省求学的。其时，正是他生母谭氏被杨懋修排挤出龙台乡的时候。大家都传说汉忻在外面入了过激党，这次回来怕要闹家庭革命。汉秀却觉得这个大哥非常的通达和蔼，他对这个家族内鸡争狗斗的事只是鄙夷一笑，不予理会。他想的谈的完全是另外的事情，给汉秀展示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从大哥口中，她才知道龙台寺外有很大的一个四川省，夔门外有很大的一个中国，现在中国正有被帝国主义列强瓜分的危险。大哥含着眼泪给她讲，他看到日本兵如何耀武扬威地出入北京城，讲到天津租界里外因巡捕如何殴打中因百姓。在大哥深情地叙说中，她才知道北京学生爆发过一个“五四”运动，还知道大哥在南开中学读书时，为纪念“五四”散发传单而被捕，还是杨森转托吴佩孚才保了出来。但是大哥对他们却—点也不领情，指责他们是封建军阀，是帝国主义的走狗。他鄙弃这个为狼狗和炮楼环锁着的城堡，不仅自己要脱离它，还鼓励稚弱的大妹尽量多读些书，争取新的生活，绝不要当门阀婚姻的牺牲品。 　　 　　大哥的话虽不全懂，但多读新书，争取新的生活的鼓励却深入到她的心底。可是，无论在渠县读小学或到重庆进中学，家里都只准她进天主教办的教会学校。这些学校对学生的思想禁锢是非常严的，不准她们读课外读物，不准她们过问时事。但是，国际列强的节节进逼，四川军阀的连年混战，老百姓痛苦呻吟，流离失所，这些紧迫的社会现象是无论多高的墙都挡不住的。杨汉秀越读书越觉得抑郁。圣经课告诉她说，上帝是全能的，人们可以求他赐福。但从这些书本里，杨汉秀却为对社会对自身找不到一条出路而苦恼。 　　 　　一九二六年夏天。随着杨森防区的变动，她住在万县杨森军部里的时候，她才遇上了一个人，一个伟大而质朴的人，为她展示了一条同她家庭所安排的截然不同的生活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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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4/8/18 9:5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