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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年谱》记载,一九七五年四月上旬,毛泽东指示有关人员注释和印制一批大字本的目录中有萨都剌的《满江红》、《念奴娇》(《百字令》)、《木兰花慢》三篇词。我是四月十一日接到姚文元下达的指令,六月二十日完成后经姚文元呈送毛主席,每篇都报送七份。这三篇词都属于怀古一类作品,毛主席要我们注释并印制大字本的词有相当一部分属于怀古类作品,特别是金陵怀古这类作品,如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陈亮《念奴娇·登多景楼》、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等都是属于这一类,这类怀古作品基本上都发自金陵,大体上是两个主题,一个是感慨六朝的兴亡,另一个是借忧患以激发抗争图存。萨都剌《满江红·金陵怀古》凝练刘禹锡之《金陵五题》,在此基础上翻新而成,故在解读萨都剌这篇怀古之作前,先列举刘禹锡《金陵五题》,将二者作一比较,以见旧作也能翻出新的意境。今录刘禹锡《金陵五题》于下: 《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台城》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生公讲堂》 生公说法鬼神听,身后空堂夜不扃。 高坐寂寥尘漠漠,一方明月可中庭。 《江令宅》 南朝词臣北朝客,归来唯见秦淮碧。 池台竹树三亩馀,至今人道江家宅。 刘禹锡《金陵五题》的主题,是借六朝衰亡的历史,说明富贵无常,当年六朝的豪华以陈后主之结绮、临春二阁最为奢靡,王谢是六朝世家大族,朱雀桥边他们当年的居所如今只剩下野草花了,陈后主的尚书省仆射江總虽为权宰,却不持政务,日与后主游宴后庭,当时谓之狎客,最终他与后主一起被俘去北朝,如今他的居所中池台竹树还能供人凭吊,他若回到金陵的话,能看到的只有碧波荡漾的秦淮河,不可能再有当年的豪华生活了。刘禹锡还有一首《金陵怀古》的五言诗: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诗中指出兴废的关键还是人事,失败的根子还是自身的腐败和奢侈。后庭花,指的是陈后主宠爱贵妃张丽华,谓陈后主与张贵妃在后庭寻欢作乐,演唱的曲子有《玉树后庭花》,词的内容都是赞美张贵妃容色的,其中称:“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史称:“张贵妃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慧,有神彩,进止闲华,容色端丽。”朝堂大事,后主“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陈书·后主·陈皇后》)故诗词作者常把《玉树后庭花》作为人事衰废、六朝败亡的象征。这一类怀古的作品都包含着一种忧患意识,希望能振作精神,正视危机。南宋词人借金陵和北固山的怀古作品,因南宋与南朝同样都是偏安于南方的政权,鉴于南北形势之严峻,往往借六朝故都金陵,怀古之兴亡以警戒自己。此后在王朝出现衰亡和政治危机的时候,亦往往借六朝之衰亡以警示当局,如萨都剌身处元末衰亡危机深重的时候,这三篇怀古作品都有类似的含义。记得一九七二年十月,毛主席要我们标点注释印制大字本的《晋书》之谢安传、谢玄传、桓伊传、刘牢之传,并把这四篇传的大字本合订成一册,他亲自批给政治局同志一阅。这四篇传记的中心主题是讲东晋偏安南方,在北方大兵压境时,如何上下文武团结一心,在淝水之战一举打败了前秦苻坚的百万大军,稳定了南方的政局,这对中苏之间的南北对峙有其喻指的现实意义。其中的将领刘牢之,虽然在淝水之战中是有功的,但是在东晋内部反复无常,结果自尽而终,也隐含着在林彪事件以后,告诫党内的同志不要做陈伯达那样反复无常的人。而毛泽东晚年阅读诗词中怀古类的作品,都有着同样的含义,如今形势已发生很大的变化,两个霸权主义,一个倒了,中俄之间的国家关系已不同于当年的中苏关系。另一个霸权主义与我们的矛盾依然存在,无论从加强自身建设还是正确处理国家关系,重读这些金陵怀古的作品,对我们都仍然有着警示意义。今先录萨都剌《满江红·金陵怀古》于下: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满江红》,词牌名,93字,双调,上阕47字,下阕46字。萨都剌,字天锡,号直斋,出生于雁门(今山西代县),其父祖是色目人,有研究者考证,萨都剌应是阿拉伯语的音译,萨即安拉,伊斯兰教之真主,都拉,是赐予他幸福快乐的意思,其字天锡即为阿拉伯语的意译。元代蒙古人地位最高,其次为西域来的色目人,再次是原金国地区的汉人,南宋地区的汉人则为第四等的南人,唯蒙古人与色目人可为达鲁花赤,即地方总管的意思。元代的科举考试分左右榜,以右榜为尚,蒙古、色木人为右榜,《至顺镇江志》载萨都剌于泰定四年(1327)登进士第,将仕郎,天历元年(1328)七月至镇江,任京口录事达鲁花赤,因为他是色目人,故可任达鲁花赤。他参加过科举考试,汉文化水平甚高,现存作品有《雁门集》二十卷,主要收录他的诗作,另有《十家名家词集》,其中有《天锡词》一卷,《满江红·金陵怀古》及其余二篇皆出自《十家名家词集》中的《天锡词》。萨都剌身为色目人,在元代地位还比较高,而他所处的时间段元朝统治已经日益衰败,因而对元朝末年的统治有深切的危机感。 萨都剌曾多次往返于金陵,此词是他在金陵时的怀古之作。金陵又名建康,即今之南京,六朝古都,六代即六朝,指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皆建都于建康。上阕首句言六朝贵族们的豪华生活,其最典型的表现如刘禹锡诗所言“结绮临春事最奢”,陈后主在光照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皆饰以金玉珠翠,阁以檀香木为之,香闻数里。后主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以复道交相往来。此处意谓六朝贵族的豪华生活已如春天那样消退,如今已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人们只能徒然地怅望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山川形胜之地。“已非畴昔”,指那儿的景况已今非昔比。王、谢是东晋时二个世家大族,乌衣巷曾是王、谢二家大族的居处,原是兵营所在,古时士兵穿乌衣,故称乌衣巷,其具体位置在秦淮河之南,离朱雀桥不远。“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化用刘禹锡《乌衣巷》诗句。“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诗句。一个“听”字,使作者自己也进入词中的境界。“夜深”是时间,作者只听到江中急剧的春潮拍打着这个已是寂寞孤冷的金陵故城,当年的豪华一去不返。 下阕首句“思往事,愁如织”,指作者面对六朝形胜,想到六朝往事的教训,愁绪纷繁。怀念故国当年留下的空旷一级,所看到的只是荒凉的烟墟和衰败的杂草,只剩下乌鸦在夕阳下胡乱飞翔。“玉树”即《玉树后庭花》,此言其淫靡之歌声已经消歇。胭脂井,指陈后主与宫嫔藏身之井,事见《陈书·后主纪》,韩擒虎经朱雀航趣宫城,自南掖门入,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出,“后主闻兵至,从宫人十余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妃与后主俱藏身于井,入夜,井为隋军所坏,张贵妃与后主皆被俘。寒螀即寒蝉,泣,形容诸妃嫔为隋军抓捕时的一篇泣声,有似寒蝉之悲鸣。蒋山即钟山,秦淮指南京之秦淮河,意谓如今只有钟山还是青色,秦淮河水依然是碧绿的。全词主题借六朝往事,说明山川形胜依旧,而盛衰兴废在于人事,为国不能沉醉于后庭一曲的亡国之音。萨都剌在元末借金陵怀古以六朝衰亡之教训向当局者警示元末行将亡国的种种相似迹象。 《念奴娇·登石头城次东坡韵》 萨都剌另一首词《念奴娇·登石头城次东坡韵》全文如下: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念奴娇》一名《百字令》,故《毛泽东年谱》记载毛泽东点定这篇词目时,括号附注《百字令》之名。念奴是唐玄宗时著名歌女的名字,史称:“念奴,天宝中名倡,善歌,毎岁楼下酺宴,万众喧溢。明皇遣高力士大呼楼上曰:‘欲遣念奴唱歌,使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听否?’皆悄然奉诏。念奴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可见那时元宵节,君民同乐之歌舞晚会,往往通宵达旦,而念奴便是那时著名的歌女,后来成为词牌名。全篇共百字,故又名《百字令》,分上下二阕,上阕49字,下阕51字。石头城,故址在今南京市清凉山,本先秦时楚国之金陵邑,汉末孙权重筑,改名为石头城。古时此城濒临长江,形势险要。登石头城,谓作者在金陵登石头城时作此词。次东坡韵,苏轼贬黄州时,筑室于东坡,故自号东坡居士。苏轼是元丰三年初,因诗案获赦后被贬在黄州安置,那年二月,苏轼在黄州作《南歌子·感旧》一词,其云: 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 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 从此词开头之“寸恨”、“绵绵”,半年眉皱未开,可见其对诗案还是耿耿于怀。“春雨消残冻”是指等待家人来黄州相聚而心情略有好转。到了元丰五年(1082)二月,苏轼作《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一词,其中有言:“元丰、壬戌之春,余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其词云: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余龄。 当时苏轼自号东坡先生,仿陶渊明,有一点自得其乐,其心情比因诗案刚来黄州时要好一些。至元丰五年七月,他在黄州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心情要超脱许多。他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古今豪杰人物之得失,也就不会再去介意因乌台诗案所受之委屈了,心胸开阔许多。今录其词于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萨都剌的《念奴娇·登石头城次东坡韵》便是对照苏轼这篇原韵及其意蕴改作新词的,故要读懂萨都剌新词,必须把两者对照着去读,才能领略其如何在旧词新作的过程中,既步其韵,又能翻出新意。两词怀古的地点不同,一在赤壁,一在金陵,所怀之往事不同,一在怀三国的赤壁之战,一在怀六朝的兴衰。我们不妨把二词分上下阙对应着进行分析解读。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萨都剌立足于石头城上,“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是立足于赤壁岸边。石头城紧靠长江边上,形势险要。吴楚,泛指当年吴国与楚国所在长江南边的广阔地区。萨都剌站在石头城上,遥望南方,只见天空低重,一片空旷。苏轼站在赤壁江边,眼望大江之水滚滚东去,大浪淘尽千古之风流人物。此句末字皆为“物”字,押仄韵。毛主席在《四分五裂的反动派为什么还要空喊“全面和平”?》一文中,曾有那么一句:“李宗仁在石头城上所能看见的东西,就只剩下了‘天低吴楚,眼空无物’。”用以形容那时对作为国民党代总统之李宗仁来说,大江以南国民党统治地区已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人民解放军南下了,这说明毛主席很早就关注到萨都剌这首词。 “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与“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二句所提之地点与人物不同,一是金陵之形胜地,一是赤壁故垒之西边,本句二者皆用仄韵壁字作结。在时间上,一是指点六朝,一是讲三国周郎,借以点明时间。 “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与“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二句都是讲江面上的情景,一讲南北两军对仗的战斗情景,一讲江水惊涛之形状,句末皆以仄韵雪字结尾,形似而又各有千秋。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与“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二句都言长江,所展示的一为平面,一为立体,一讲六朝南北对峙消磨多少豪杰,一讲三国鼎立一时有多少豪杰,都用杰字仄韵结尾。把两词的上阕对应起来分析,可以看出二者各有奥妙之处,萨都剌之词不逊于苏东坡。 再把二词之下阕对应起来比较分析,“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与“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苏轼此句遥想三国赤壁对垒时的人物风貌,萨都剌则遥想六朝形胜场景及其如今风貌,末句以“芳草年年发”对“雄姿英发”,一是衰败之景观,一是英雄之豪情,二者形成鲜明对比,末字皆用仄韵发字。 “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与“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二句所描绘的情景对比也非常鲜明,一是阴暗而凄凉万分,一是英雄的豪放气概,末字皆用仄韵灭字。 “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与“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二句都是描述作者进入往事场景后的感慨,一是想到六朝豪华的歌舞宴饮,如同镜中的繁华空空如也,一是作者神游于英雄豪迈情怀之中,应笑自作多情。二者都是在怀古情怀中不知不觉白了鬓发,末字皆押仄韵以发字作结。 “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与“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二句对仗非常工整,一叹自己伤心千古,一叹人生如梦。对萨都剌而言,千古往事,留下来能看到的只是秦淮一片明月,对苏东坡而言,人间万事皆如梦,还是以一杯清酒来祭奠大江和明月吧。类似的句子,苏东坡在其他词中也有不少,如元丰四年重九在黄州所作《南乡子》一词中,有“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之句。落脚还是自然之景色依旧,物是而人非。末字皆押仄韵,以月字作结。 《木兰花慢·彭城怀古》 第三首词《木兰花慢·彭城怀古》全文如下: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起伏如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锺。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木兰花慢》为词牌名,双调,101字,上阕50字,下阕51字。元顺帝至元二年(1336),萨都剌自京师南下赴闽任职,过徐州时作此词。古徐州为汉魏时行政区域名称,是南北交通必经之地,治所在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市,故诗人以古徐州称之。项羽入咸阳以后,分封诸将为王,自立为西楚霸王,都彭城,故史书以彭城为西楚,吴为东楚,江陵为南楚。形胜,指其为东西、南北交通之要冲,楚汉在此反复相争,消磨尽多少英雄。铁甲,指古代军人穿的铠甲。重瞳,指项羽,相传项羽眼中有重瞳子。乌骓,乌青色的骓马,《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羽有一匹骏马叫骓。汗血,形容乌骓马非常雄骏。玉帐,项羽指挥作战时所居的主帐。此句是作者想象当年垓下之战重瞳之项羽身穿铁甲,骑乌骓马,在玉帐之外英勇作战的情景。楚歌,楚地的歌声。八千兵散,指项羽所带北上之江东八千子弟兵皆已散亡。《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垓下之战的情形,其云: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料梦魂应不到江东”,指项羽兵败,退至乌江边,与乌江亭长有一段对话,《史记·项羽本纪》载: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空有黄河如带,乱山起伏如龙”,描写彭城周围之山川形势。《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载刘邦封爵之誓言有“使河如带”之语,元代黄河南清河入淮河东流入海,故在彭城城头上可以看到黄河流经徐州城下。此二句意为当年楚汉激烈的战争已经过去,如今只剩下衣带一般的黄河和起伏如龙的乱山岗,整个上阕着重描写作为英雄之项羽在垓下之战失败的场景。 下阕描写与之相关的历史人物活动之场景亦已荒凉而消逝。“汉家陵阙起秋风”,汉家指垓下之战的胜利者刘邦的汉王朝,陵阙即陵墓,阙指陵墓前的寝殿,迄今亦只留下西风残照。“禾黍满关中”,关中指潼关以西的地区,为汉王朝京师所在地,如今尽为禾黍,同样也是一片荒凉的景象。此句系借用《诗经·王风·黍离》一诗毛传所言:“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谓汉王朝的京师同样如此。戏马台,当年项羽在彭城戏马的场所,如今也荒凉了。画眉人远,指汉宣帝时京兆尹张敞,《汉书》有传,其云: “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 远,指此人已远离逝去,张敞过的走马台,是咸阳的一个街名,与彭城的戏马台是二个地点,这里是借用。燕子楼,唐德宗贞元年间,张建封在彭城十年,任徐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徐泗濠节度使,支度营田观察使,他死后其子张愔接任徐州刺史。张建封在徐州筑燕子楼作为其爱妾关盼盼的居所,建封死后,关盼盼在楼中寡居十五年,后绝食而死。“人生百年如寄”,意谓人的一辈子,即使是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只是非常短暂的寄居者。“且开怀,一饮尽千锺”,且,姑且。锺为酒器。意谓在短促的一生中,还是姑且开怀饮尽千杯酒。“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荒城指徐州之故城,作者以第一人称描写,在徐州回首看到的是荒城与斜阳,在城楼上倚栏,目送鸿雁远飞。 全词从项羽垓下之战失败写起,进而感慨古今变迁,感叹人生短暂。每当时代动荡不定,这一类借怀古而感慨人生无常的作品往往有之,有的趋向于消沉,如古词《西门行》:“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这就比较消沉了。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比较积极一些了,既有“人生几何”的感慨,然而仍是“忧思难忘”啊!毛泽东早年便关注过萨都剌的作品,晚年关注这首词,也许与“去日苦长,来日苦短”有关,身后之事难以预计之满怀惆怅,多少流露一点悲观的情绪。 萨都剌这三篇词作,在毛主席心中所要表达的感受是各不相同的,如今读这几首词作,多少也能感受到毛泽东既作为一个老人,又是一个诗词爱好者,他的晚年情感和思维的脉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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