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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惠娟纪念馆

中秋晚与国庆日的早晨——打工者诗选录(三)

朱永嘉

  《打工诗选》所选的诗作,还反映了各行各业农民工劳动和生息的状况,还有他们深邃的思考和倔强。今录其中几首于下:
  
  
  
  建筑工
  
  湖北/罗传金
  
  用铁锹
  
  将汗水
  
  和混凝土一起搅拌
  
  用瓦刀
  
  把希望
  
  一块块砌在墙上
  
  用抹板
  
  把想家的寂寞
  
  与水泥和石灰一起
  
  刮平磨匀
  
  用推车
  
  把日头运出去
  
  将月光搬进来
  
  站在纵横交错的脚手架上
  
  将酷热的盛夏
  
  顶在头上
  
  挺直脊梁
  
  把风雪寒霜
  
  扛在肩头
  
  按:这里既有劳动的艰难和困苦,又体现出他们的坚强与豪迈,城市的高楼大厦、高速公路,不是别人,都是他们的创造。当市民们享受着城市的豪华时,还记得为我们作出过贡献、牺牲了自己幸福的他们吗?在房产开发商的讲话和文章上就看不到这样慷慨的诗情画意。
  
  
  
  搬运工
  
  海南/乐进宝
  
  我搬砖我搬瓦
  
  我搬起放不下的日子
  
  搬成天的金日
  
  搬成夜的银月
  
  而我的时光里却一贫如洗
  
  
  
  我搬风我搬雨
  
  我搬起了命运砸了自己的脚
  
  痛不流泪从楼上到楼下
  
  我搬故乡到异乡
  
  从这里到那里
  
  我搬今生到来生
  
  按:这里作者把自己苦难的生活和命运与搬运过程的艰难结合起来,反映了农民工的自觉。他们不仅仅是出卖廉价劳动的农民工,他们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他们应该是国家的主人翁,尽管眼前有那么多委屈,他们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那些轻视他们,又依赖他们,并且又妄想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不更显得渺小和卑微吗?
  
  
  
  洗盘子
  
  福建/吴苏宁
  
  洗盘子
  
  洗了一个又一个
  
  洗盘子
  
  盘子越洗越多
  
  灯红酒绿,擦肩而过
  
  繁华世界,不属于我
  
  洗盘子
  
  心胸开阔
  
  艰难和困苦也是歌
  
  洗盘子
  
  洗了一个又一个
  
  洗盘子
  
  盘子越洗越多
  
  人生上下,有何不可
  
  未来世界,将属于我
  
  洗盘子
  
  心境巍峨
  
  等待和忍耐都是歌
  
  按:洗盘子是餐饮业低层次的劳动,但劳动者是有理想有尊严的人,他们同样有豪情壮志,所以他们说“未来世界,将属于我”。他们还年轻,所以“心境巍峨”,眼前的艰难困苦和等待忍耐是有限度的,只不过是上天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将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因为他们有志气,不是碌碌无为只图享乐的少爷小姐,不是唯利是图鼠目寸光的小人。诗歌创作可是培养和造就未来工人阶级的一个好办法。
  
  
  
  洗玻璃的蜘蛛人
  
  海南/黄葵
  
  一根绳子把自己从楼顶吊下来
  
  生命就此悬在了高空
  
  一个连灵魂也不能着陆的
  
  蜘蛛人
  
  时刻遭受土地和地平线的威胁
  
  理想全部捆绑在腰上
  
  收入来自对玻璃墙的千万次
  
  审判
  
  
  
  像蜗牛爬行在墙上
  
  洗墙的蜘蛛人吸附在空气的
  
  透明里
  
  真担心太阳把它融化了
  
  热气把它蒸发了
  
  抑或大风的乱发迷了他的眼睛
  
  要命的是理想的沉重把他拖下地来
  
  
  
  当妻儿望着天空的时候
  
  他却不能借一副鹰翅往家里
  
  飞一次
  
  
  
  三轮车夫
  
  广东/凌斌
  
  年轻的车夫踏着
  
  破旧的三轮车
  
  沿着街道载客
  
  城市的霓虹
  
  被他的脚步
  
  剪得支离破碎
  
  
  
  我偶尔打坐在
  
  城市的三轮车
  
  只为省一点乘出租车的路费
  
  
  
  阅读年轻车夫的生计
  
  我感到局促不安
  
  贫困堵塞了乡间的文明
  
  
  
  尽管他气壮如牛
  
  将顾客送回家
  
  然而城市的明天
  
  用他贫瘠的青春
  
  又怎能驮的起骚动的繁荣
  
  按:城市的繁荣怎能建立在乡村因贫困而提供的廉价劳动力基础上,这些年所谓人口红利究竟是谁提供的?是农民工。它是以农村的衰落和荒废为代价的,它是以出身农村的流浪儿童和留守儿童的牺牲为代价的。有人建议不用“农民工”这个名词,行吗?能掩盖实际生活的矛盾吗?这是客观存在,而且是许多年的客观存在,无论你换什么样的名词,都掩盖不了它背后的血和泪。
  
  
  
  流水线
  
  广东/张守刚
  
  一根长长的线
  
  串起那么多方言
  
  我们把乡音
  
  憋在心里
  
  用拗口的普通话
  
  与别人交流
  
  最耐听的是
  
  班长的广东白话
  
  不管我们是否听懂
  
  我们都点头
  
  
  
  流水线
  
  广州/马忠
  
  由梦开始的地方
  
  穿过陡峭的岁月和青春
  
  为汗水导航
  
  上游的兄弟
  
  下游的姐妹
  
  跋涉在同一个方向
  
  
  
  这条河有多长
  
  从进厂到出厂
  
  搁浅了沉甸甸的希望
  
  
  
  卖报
  
  海南/乐进宝
  
  我能走得出大街小巷
  
  却走不出你一纸方正的天空
  
  在别人的故事里
  
  养活着自己
  
  
  
  苦也好
  
  乐也好
  
  泪水穿起汗水排版成密密的
  
  文字
  
  你能读得懂整篇的新闻报道
  
  未必能读得懂我漂泊的人生
  
  
  
  生活就像刚揉皱的报纸
  
  从每一页的右下角
  
  卷起我的半生
  
  仅以几角钱
  
  我便将生命的价值
  
  批发或零售
  
  
  
  在皮鞋店打工
  
  湖北/王新开
  
  狭小的制鞋车间
  
  胶味与腥味
  
  几乎使人窒息
  
  前面是店后面是厂
  
  我就在这里打工
  
  
  
  斗室里消磨着我的青春时光
  
  啮啖着我的灵魂
  
  打样割皮粘胶
  
  制鞋的工序使人乏味
  
  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着
  
  有毒的化学物质
  
  曾使我父亲患上绝症
  
  撒手人寰
  
  一想起我拿刀的手颤抖
  
  
  
  老板是我的叔父
  
  又是我的师傅
  
  他把对我父亲的深情
  
  倾注到我的鞋艺上
  
  有时割刀把我的手戳出了血
  
  他还说这对你的生活有好处
  
  不这样怎么打造名牌
  
  
  
  可是
  
  我想念死去的父亲
  
  我想念远嫁的母亲
  
  同时又恨他们
  
  为什么不让我读高中上大学
  
  进机关工作
  
  
  
  我未曾有百万富翁的狂想
  
  拼命地制鞋
  
  只是想在五光十色的都市里
  
  有一双落脚处
  
  按:我这里只录了八首小诗,反映各个行业农民工劳动生活及他们思想感情的状况,有的是第一人称,是作者直接参加劳动的体验,有的是第三人称,是作者对打工者的观察和思考。从这几首诗中都可以看到他们劳动的艰难、生活的困苦。我总觉得我们这个社会欠缺他们许多许多。农民工进城以后,就以上海来说,各个艰苦的领域,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一旦节日来临农民工返乡的日子,城市似乎失去了一切活力,卖菜、饮食、环卫、购物几乎都不方便,城市的各个角落几乎都陷入死寂。城市那么依赖农民打工,但却不让他们有一块落脚的地方。我们平时每天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但很少倾听他们的心声。这本诗选吐露了他们的心声,他们发自内心的怨恨。他们为城市化的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城市却不给予应有的补偿。我看到农民工带着自己幼小的儿女在打工,但他们的孩子却得不到应有的教育和学习的生活环境。这些诗反映的还都是属于第一代农民工刚脱离土地的心情,八〇后出身的第二代农民工感受的不平和他们的愤怒恐怕更甚于他们的父母,因为城市没有给他们出路,而他们又回不了农村,徘徊于城乡之间,无论哪儿都没有他们的落脚点。
  
  2011年,我国农民工总量达2.53亿,非农就业总量占50.7%,已是半数以上。在加工制造业有9108万,在建筑业有4400万,农民工实际上已是我国产业大军中工人阶级的主力和新生力量,他们生活的条件、他们在国家生活中的地位与他们作出的贡献并不相称。农民工的就业质量,从就业环境、就业能力、就业状况、劳动报酬、社会保障、在城市的生活环境等方面来看,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如城市居民的条件,国家统计局《2010年公布2009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外出农民工平均月收入仅有1417元,远低于城镇职工工资2687元,而且大部分是依靠通过加班超时和超强劳动换来的。《劳动法》规定每周工人工作的时间为44小时,外出农民工每周以六天,每月以26天计,每周的平均工时要58.4小时,而建筑业、制造业加班最多,还经常出现拖欠工资的情况,他们所在的建筑业、制造业、服务业工作环境差,工作时间长,劳动报酬低,而且在有毒有害有危险的环境长期工作,缺少应有的劳动保障。许多人都是劳务派遣工,这实际上不承认他们是工人阶级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得不到工人应有的待遇。这是分裂工人队伍的一种带有普遍性的行为,同工不同酬的现象非常普遍,而且是大型国营企业带头如此。这个状态直接影响城市化的质量,势必对社会环境带来许多不安定的因素,他们长期积叠的被压抑的不满情绪,随时都会因一些偶发事件宣泄出来。大量农业劳动力的外流,对农村而言,它在逐渐衰落,特别是山地坡地上的土地分散,由于劳动力外流而导致荒芜,城市的熟地和好地被基建和房产商吞并,这许多社会矛盾如果我们不认真对待,它始终是一个潜在的危机,一旦爆发,再去摆平和处理,那也许要花费天大的代价。在欢庆的日子,还是多一点忧患意识好,多讲一点矛盾和问题,多解决一点他们的实际问题。用“和谐”来掩盖事实上存在的群众的不满情绪,那是无法解决矛盾和问题的。从最近的信息看,这已经开始受到有关方面的重视,拭目以待吧!
  
  再说我们在宣传上总是喜欢讲“盛世”,从长远看,那前任总应为后任留下一点余地,总不能把话说得那么满,何况事实也并非完全如此。再说从逻辑的演绎上讲,历史还要继续前进,盛世下面该用什么词?难道是盛盛世?从语言的修辞上讲,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中国历史上有二个好讲盛世的时代,一个是唐玄宗的开元天宝年间,一个是乾隆年间,实际上唐玄宗这个盛世在天宝十四载以后,由安史之乱而转向衰世了。乾隆末,清朝也转向衰世了,爆发白莲教起义。所以还是少讲一点“盛世”这个催眠曲为好,它不是一个“吉祥”的词儿。那些不懂历史的人,爱吹爱拍,实际上是帮倒忙,还是多一点忧患意识好,中国有一句老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并不赞成海外某些报刊和网上那种专门夸大一些问题,甚至无中生有地制造事端的恶意宣传,他们的目的是颠覆我们的社会主义的共和国,我的目的是维护和改善我们在1949年中国革命建立的以工农为主体的已有六十三年历史的人民共和国。这次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提出让农民工在城镇站稳脚跟,要有序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和不能限制或强制农民流转承包土地,不知何时才真能事实上落实到农民工和在乡村农民的身上,不妨拭目以待,希望真能“言必信,行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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