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 　　 　　时间不长，听说三叔到四川去了，说是在万县当英美烟草公司川东24县经销总代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活了。想想三叔和爸爸还能说的来，对我也比较好，就想到他那里去。我给他去了一封信，诉说了我的想法，我说，我在这里学不出什么名堂了，我讨厌这里的生活和人们的冷漠。最后我说我想到他那里去。 　　可是这封信发出去半年了，也没有收到回信。 　　我学徒的这一段时间，国家也一天天吃紧，不断传来消息，日本人又侵占了热河了，日本人又占领了察哈尔了，河北东部也一天天吃紧。反正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什么长城抗战失败，什么何应钦又和日本人签定了什么协定……使人真是感到有一种国家要灭亡了的危机感。各地民众抗日的呼声也一天天高涨起来，就连积善小学的学生也唱起了抗日救亡的歌曲。什么《义勇军进行曲》，什么《毕业歌》，好象还有“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的歌曲。 　　无论是我所处的小环境还是整个国家的大环境，都不断掀起我心中一种无名的冲动，那就是，要离开这里，出去闯一闯！具体到那里，我也说不清，只是想第一步，先到三叔那里，摆脱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以后怎么样，到时候再说。 　　计划就这样在我的心中悄悄酝酿起来，这时，我13岁了。 　　有一天，我正在做活，妈妈来了，在她身边还站着萝珍姐姐。我很高兴，也有点奇怪。就问妈妈：你怎么来了？姐姐怎么也来了？你是怎么找到蒋家大屋的？妈妈说：“自打你那次去看了你姐姐后，我就一直不放心。后来我叫廖运生和我一起去了你姐夫家，边走边打听，就找到了，到了那里，正好看见亲家母在屋子里用木棍子打你姐姐。廖运生一下子就冲了进去，把木棍子也夺下来了，是一根很粗的棍子。气得我俩拉着亲家母去保公所论理。结果亲家爹和姐夫还赔了不是，事情才算过去。我又把你姐姐带回了靳江河，让她先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再说。” 　　那天，我请个假回了一趟靳江河。廖运生也来了。回到家，我是无话不说，就把我打算离开善书流通处到四川去的想法说了。廖运生首先就赞成。他说：“这是个好办法。铁伢子有出息，应该出去闯一闯。你妈妈这里就请放心，我和乡亲们会帮助照顾的。赵大先生在世时是做了好事的，我们都心里有数。”廖运生比我大5、6岁，也就是说，他有18或19岁了，已经当了小学的先生。 　　妈妈有些不放心，说是铁伢子太小了。但我坚持要走，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廖运生这时突然说：“你知道那个被处死的‘土匪头子’么？赵大先生还给他送过饭的。他知道赵大先生好。炳廷那个木划子（船），其实是他托人送给你们家的。这边有我，还有鞋匠、铁匠、还有那个打更的，都会帮助你们家，你姐姐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常去看她，今后他们不敢把你姐姐怎么样。” 　　听了这些话，我放心了，同时感到一阵欣慰。天下到底还是有好人，不知怎么搞的，一回到这些下层人堆里，我就有一种回到了自己人身边的感觉。 　　回到善书流通处后，我就去找爷爷。到了鲁公馆，恰好爷爷不在家。我喊了几声没人应，就自己在爷爷的房间翻起来。打开抽屉，看见里面有4块大洋，还有2元湖南省发行的钞票，我把这些钱拿在手里要走，一想要跟爷爷打个招呼，就找纸写了一张条子：“孙子赵贵徵要去三叔那里，在这里拿走4块大洋和2元票子。” 　　从爷爷那里出来，我连什么被子、帐子都没要，回住处只拿了一张破草席和一两件衣服，就去了码头，花1.4元买了一张小火轮的船票。 　　临走前，我一直在码头前的大街上徘徊。我想，这一走就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以后什么时候回来？还能不能回来？要去的地方怎么样？都不知道。虽然家乡给我留下更多的是惨痛的记忆，但是毕竟还有美好的东西啊！我的行善的爷爷，好打抱不平、处世乖张的爸爸，疼我爱我的妈妈，还有那印象早已模糊的亲妈，我的兄弟姐妹们，还有那些好心的邻里街坊们。 　　我想再回一趟靳江河，但又怕去了就要因感情的羁绊而脱不了身；我又想再回去看看爷爷，但又怕爷爷埋怨我不打招呼就拿了他的钱。 　　正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积善小学4年级的女学生也在码头边。积善小学不少的学生我都认识，而这个女孩子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她也认出我来，平时见到我，她就叫我学徒伢子。见到我，她很惊奇，就问：“你到这里做么子？”我说：“我要走，到四川去。” 　　她问：“为什么去四川？” 　　我说：“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只好去四川。” 　　“你在善书流通处不快活么？你和师兄吵架的事，好多学生都知道，你的脾气好大呀！但我们都知道，是你师兄不好。” 　　…… 　　“那个善书流通处不是我呆的地方，尽挨打，他们欺负人。” 　　“你的家不是在靳江河么？” 　　“是呀，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问：“那你为什么也到码头来了？” 　　“我家在益阳，我妈妈病了，我要回去看她。” 　　“一个细妹子家，你敢一个人自己走？” 　　“不，是我哥哥带我走。可是我看你比我还小，你也敢一个人自己出门？就不怕有人把你拐走了？” 　　“男子汉四海为家，岂有被拐走之理？”我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一定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不对！”没想到她看出来了，我强词夺理：“我是光明正大出来的！我一无爹二无娘，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 　　一句话，把她噎住了。这时，她看见我穿的鞋子破了，还露出了脚丫子，就说：“学徒伢子可怜哩，这么小，就要自己出门了，你一路上可要小心呀！”说着还流出了眼泪。 　　见她哭，我心下不忍，就问：“能知道你叫什么吗？”她听我问就找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柳桃臻。不久他的哥哥来了，就把她带走了。 　　一个人在困难的时候能够得到人的同情，那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在我要离开家乡的时候，和这样一位并不怎么熟悉的漂亮女孩子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而且她还为我的处境流了眼泪，我真正是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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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8/12/8 2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