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
这件事以后,赵大先生在靳江河有了一点名气,再加上他本来就被认为是很有学问的人,所以每天在我们的茶馆里都很热闹,都要积聚很多人。一般的情况是晚上来,在这里谈天说地,听父亲讲故事,讲天方夜谭。有时也听他谈论国家的形势,讲东三省怎么丢的,讲富饶的辽宁、吉林、黑龙江。 父亲给别人讲,我也在边上听,也知道了许多事情。什么东北大豆、高粱、什么东北的三件宝:人参、貂皮、鹿茸。那人参是一味极珍贵的药材,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一个大一点的人参能值好几百块大洋呢!但是现在,都被日本人占了。东北丢了,怪谁?怪张学良!他在北京花天酒地不管事,结果日本人进攻时他才回去,来不及了。 有人问东北离湖南有多远,日本人到湖南要走多少天?父亲说有4千里路吧。于是有人就说了,既然这么远,那着什么急?还有人说,日本本来也很穷,都是我们把他喂饱了,他得寸进尺,现在要进攻中国,我们再这么莫不关心,要亡国啊! 这些议论,在我的心里引起了一种莫明的焦虑和担心。因此,我总想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于是,趁着去城里进货,总是要到三叔那里走一趟。我把买好的货放在朱章渡,然后就到鲁涤平公馆去找三叔和爷爷。 爷爷始终在关心着国家的兴亡大事,但从他的议论中,我感到悲观的情绪多,乐观的情绪少。在议论到丢失东三省的时候,爷爷悲痛地说,原来说大清国不行,丧权辱国,现在看来,民国也不行啊!这么轻易的就把东三省丢了,中国人要遭殃了!谁来救中国呀! 三叔则说,中国太落后了,生产不发达。现在应该大力发展实业,有了实业才能救国。我们在汉阳的兵工厂如果能生产更多更好的武器,国家还是有希望的。但现在就是没有资金,得赶快投资。这样才能尽快武装起来。 爷爷说,我看何健的队伍,武器也挺好的,队伍在街上一走,看着也算整齐。我们那时靠梭镖大刀也跟法国人干了一气,也打了胜仗。只要不怕死就行,现在的队伍没有精气神,当官的只想发财。 三叔说,中国没有钱不行。钱都跑到外国人那里去了。咱们现在也学人家,但是没有学好……。 听了爷爷叔叔的议论,我更加不得要领了。中国为什么就不行,中国今后怎么办?回到家,就把三叔和爷爷的话对父亲说。父亲说,你三叔、爷爷说的都有一些道理,但主要的不在这里。中国人自己不团结,自己打自己,一盘散沙。要是能够一致对外就好了,现在,中国是群龙无首,没有一个好的头领……。 妈妈听我们的议论从来不说话,但看得出来,她愿意听。 然而,面对着家庭紧巴巴的生活,这些议论很快就让位于挣钱和糊口的活动了。我们仍然每天为生活而拼命奔波着。 但父亲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肚子痛的越来越厉害,也不知道得的什么病。每次他痛的呻吟的时候,妈妈就叫他去医院请郎中看看。但是父亲总是说 没得事。其实,他是舍不得看病的钱那! 萝姐和彩英妹已经离开了家,到未来的婆家去生活了。妈妈总是担心她们,尤其担心萝姐的命运,常听说她去的蒋家,那个婆婆十分厉害。 有一天,妈妈又在叨念萝姐了,父亲就说:叫铁伢子去看看他的萝姐吧,再看看姐夫、亲家爹、亲家母。我一听很高兴。妈妈又说,头一次去买点点心、酒带着,别空着手。临走时,给了我一块大洋,并告诉我去东乡雨花亭蒋家大屋怎么走。 那一天,我进完了货,先寄存在河东云光寺码头处一个我熟悉的家里。然后就去找蒋家大屋了。平时,我都是光着脚走路,今天穿上了鞋,为的是体面些。我手里提着一个礼品盒子,边走边找。翻过了一个小山就是黄土岭,再走,就到了东乡雨花亭。边问边找,终于找到了蒋家大屋。我叫了声姐姐,不在,又叫姐夫,也不在。但看见了亲家爹和亲家母。我说,爹爹叫我来看看姐姐,姐夫,也来问问二位老人家好。 亲家爹倒还客气,说,来看看吧,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你姐夫做田去了,你姐姐到河边洗衣去了。一会就回来。 于是,亲家母就开始张罗着做饭。时间不长,就看见萝姐端着一大盆衣服回来了。她第一眼见到我,就止不住流出了眼泪。看她时比在家时瘦得多了,两眼深陷,颧骨突出,两个胳膊精细。萝姐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松,手还微微颤抖着。看到姐姐这个样子,我心里非常难过。显然她在这里过的并不快乐。我不明白,为什么才13岁的年纪,就要到别人家去受这个罪? 时间不长,姐夫也回来了,只见他瘦瘦的,个子不矮,穿着草鞋,挺有精神,但是刚一见我没有说什么话。我跟着他进到屋里,看看里面,有一张床,上面铺着席子,有两床被,一个长枕头,有张桌子,还有一面镜子。 我问姐夫:你读过书吗?他说:小学没毕业就开始做田了。我说:那你比我还强一点,你还读了几年书,我都没有正式读过书。那你会不会记帐?他说:会。我从对话中,感到这个姐夫还是个老实人,感到姐姐跟他也行了。 吃了中饭我要走。因为时间耽误不起。亲家爹叫萝珍姐送我一送。可是亲家母却叫姐夫送我,看样子是不叫姐姐和我单独说话。亲家爹不错,仍然叫姐姐去送我。 在送我的路上,我就问:“姐,你在这里过的好么?你为什么这么瘦?”姐姐又伤心的哭了。接着把袖子撸起来叫我看。我一看,手臂上尽是一条条的血印子。我忙问怎么回事。姐说:“这都是婆婆打的。她看我什么都不顺眼,一会说饭做糊了做生了,或者做硬了,软了;一会儿说菜放盐多了,油放多了;一会儿又说衣服没有洗干净,早上总说我起的晚,反正每天总是有事,三天两头挨打……”。我就又看她另外那个手臂,看腿,结果到处都是伤,我心里感到非常难过,想起在家的时候,虽然苦,但并没有受这种欺侮,兄弟姊妹三个总还是快乐的。我就问,难道姐夫就不管么?姐姐就说,他那里敢管,他一说话,婆婆就说‘你这个崽,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只公公还好一些,打的多了,他就说几句话,婆婆就不打了……。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姐姐。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女孩子到了婆家,难道就必须要受这份罪么?回到家我把去姐姐家的事跟爸爸妈妈说了。妈妈听了就哭。爸爸说:“唉,谁家的童养媳不是这样!只要公公好,丈夫好,就算有福气,以后也会慢慢好的。当婆婆的‘磨’媳妇,都是这个样子,多年的大路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磨成婆,将来她成了婆婆,也要磨媳妇的……,中国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能改的了么。” 妈妈说:“大先生,我们这里如果生意好,我就给萝珍妹子做件衣服和一双鞋,然后去看看她,这孩子命苦啊!还不到13岁,就早早的出了门。她在家里时,里里外外可是一把好手,什么活她不做呀,她不该这么早就走了……。” 父亲听了没有说更多的,只是说,有时间去看看也好。 妈妈又说,希望满妹子的王家不要象这样。我的彩英妹妹,虽然已经跟王家定好了,但她毕竟还小,所以还留在家里。我们说这些话时,她就在边上,但她好象全然没有听到,只是自己在哪里玩她自己的。看着满妹子的天真样,我的心里一阵阵发紧,谁知她今后的命运怎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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