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下旬,程润铭从吴锡卿处得知,过罢新年以后,山下可能要杀害舒赛。他即刻将此消息告知舒赛,要她早作安排。与此同时,边区党委也得到舒赛处境危险的情报。代理书记陈少敏异常关心,指示云梦县委要千方百计地将她营救出来。县长安天纵当即向邻近县城的白鹤乡乡长蔚青,下达了营救舒赛的命令。
几天后,金妈到训练班悄悄对舒赛说,有人在家中等着要见她。舒赛立即回到住所,一个商人打扮的青年男子迎面站起来。舒赛警惕地问: “你是谁?找我吗?” “舒赛同志,我是城外白鹤乡的乡长蔚青,奉刘书记和安县长之命,要你赶快撤出县城。”青年男子出示证明信,舒赛看罢后问道: “你是怎样进城来的?” “通过李心垓。” “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兄长,我原名李钟豪。” “喔,李钟豪,我听他说起过。不过,你到我这儿来也很危险。最近,我周围常有一些不速之客。” “我知道,所以化装成商人,到青年会和训练班推销商品的。” “蔚青同志,上级要我马上撤离吗?” “对,自应城我们的敌工组被破坏后,日本人已经盯上你了,很快就要对你下手的。” “我倒是听说了,不过他们正忙于准备过新年,还顾不上我哩。我这里还有些工作需要作完。” “舒赛同志,刘书记交代,必须尽快将你营救回边区去。” “你们打算怎样进行?” “第一步,我乡有个开明士绅黄春斋,他和伪保安团长杨起发有旧交,杨又是我伯父的同学。我们已经请黄春斋出面,让杨起发在日本人面前说个话,尽量推迟他们的行动;第二步,是我来和你商定如何出城的具体办法。” “你们考虑得很周到。” “请你考虑一下,我们能不能派便衣手枪队潜入城内来‘劫持’你?” “我看不行,自从新指导官山下上任后,城内管制很严,手枪队进城太冒险。一旦枪战起来,还可能伤及老百姓。”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只有我设法混出城去,你们在城外接应。” “里应外合?” “对。” “舒赛同志,你现在的情况,能出城吗?” “这正是我要考虑的。通常我出城办事,必须有人为我作保,我也是有去有回。这一次是一去不返,我就不能找保来坑害别人,只能选择时机,冒险闯关了。” “如果闯不出去,怎么办?” “只好听天由命了。” “不,我们会想办法的。” 蔚青又问:“舒赛同志,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从哪个城门出去?” “等我安排妥当后,再通知你们。万一在约定时间内我没有出城,你们千万不要贸然行事。” “知道了。到时候我们会安排一个你认识的人在城外和你接头。” “好,就这样定了。你赶快离开这里,路上要小心。” 舒赛将“商人”送至门外。 日军占领云梦后,每到新年,从元旦开始,放假三天大肆庆祝。到今年年底,日军侵华四年有半,已占领大半个中国。现在又爆发了太平洋战争,侵略军的足迹遍及东南亚。战线的不断扩大,使这个弹丸之地的东洋岛国,已暴露出人力、物力的不济。云梦日军过新年,恰似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为了激发起侵略军日益低落的士气,仍然放假三天,让官兵们大吃大喝,寻欢作乐。 舒赛想,这三天正是日伪军疏于防范的时刻。她选定元月2日清晨7时,从西门出城。日本人在元旦一整天的花天酒地之后,已是浑浑噩噩,加之通宵达旦的晚会,到次日凌晨正是敌人醉倒困倦的时刻。她断定此时出城最佳。 12月30日上午,舒赛写了一封密信,将时间、地点和暗号写明,派金家烈送出城外。这时,训练班已经结业。为防止日寇的怀疑,她一面参加所有的公开活动,一面安排善后事宜。最使她放心不下的是为她作保、待她如亲人的程家。半年来,她和程家不但日益增进了相互间的信任,还在民族大义的基础上,建立起特殊的亲情关系。舒赛与楮考芬情同母女,与程碧仙情同姊妹。程润铭在舒赛的帮助和影响下,也从一个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伪职员,变成听命于舒赛,冒险为我军办事的朋友。 舒赛决定将撤离的事,告诉程润铭。除夕的晚上,她特意对他说: “润铭兄,谢谢你提供的关于日本人要害我的情报,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它送出去,边区已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 “看来这个消息是可靠的,不知你有何打算?” “组织上决定我离开云梦。” “是吗?最近日本人对你监视很严,如何出城你们可要考虑周到。” “我知道。” “能及早离开就好。”程润铭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便多问。 “半年来,你为我和边区做了不少事情,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这是我早该做的事,我还要感谢你对我这个失足者的苦心帮助哩。你走后,我们全家都会想念的。” “只是日本人发现我走了,你和妈妈可能会受到牵连,这使我很放心不下。” “你放心,我看日本人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你又不是在我们家中走的,我还可以说是他们防范不严,被游击队弄走了。即或有牵连,还有吴锡卿这块牌子可以挡一挡的。” “对,要让大家以为我是被劫持走的。不过,你们还是要当心些才好。我走以后,有什么事情,仍通过金家烈联系。望兄长好自为之。”舒赛又叮嘱道:“我走的事,先不要和家中人讲,以免她们心中不安。” 舒赛又对金家烈、李心垓和其它几个有联系的人,作了最后的安排。 元旦这天,她带了一些礼物,去探望被敌人杀害的、汤池训练班的同学赵志诚的家属。 当晚,舒赛从新年晚会上与她的学生刘润清提前离开,刘见四周无人,神情紧张地问道: “舒先生,听人说,阳历年一过,日本人就要杀害你?” “我知道,你不要再和别人讲了。” “先生应该赶紧走哇!” “润清,我正要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那我去送先生。” “你不害怕吗?” “先生都不怕,我也不怕!”刘润清神情坚定。 舒赛对学生的表示很受感动,本打算一个人混出城外,现在有人作伴,正可以迷惑城门的看守。她高兴地说: “你不害怕,就明天一早悄悄到我这里来吧,不要和任何人接触。” “我知道。”刘润清说完,高兴地跑回家去了。 舒赛望着刘润清的背影,不禁想起她初来训练班的情景。那是训练班招生结束后的一天上午,一个手提包裹,留着齐耳短发,不满十八岁的女青年到青年会来找舒赛。 “您家是舒先生吗?” “我是,你有什么事?” “我要上你们的训练班。” “现在招生已经结束,名额也满了,你不知道吗?” “我好不容易从下刘庄来的,您家就多收我一个吧!”女青年急切的样子吸引了舒赛,她问: “下刘庄在什么地方?” “离县城有十五里哩。” “你叫什么?” “刘润清。‘刘备’的刘,‘润月’的润,‘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清。” “啊,你还会背诗呀?”舒赛故意问。 “日本人来以前上过私塾,日本人来后,就失学在家了。” “你今年多大?” “快十八岁了。” “你父母同意你一个人到城里来学习吗?” “他们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也要学习。我有个伯父住在城里,我可以住在他家。” “你的决心倒是蛮大的。你想学什么?” “打袜子、织毛衣、学文化我都愿意。” “还有呢?” “我不喜欢现在社会上的风俗,重男轻女,我希望男女平等。” “你的志气也不小哩!好了,好了,我收下你了。你先回去,过几天我们开学时,你就来吧!”舒赛喜欢上这个颇有个性的女青年。 “谢谢舒先生!”说完,对舒赛深深地一鞠躬,转身高兴地跑了。 刘润清在训练班里,学习认真,思想纯朴,追求进步。舒赛常个别为她讲解革命的道理,介绍共产党、新四军和抗日民主根据地,给她看边区出版的报刊读物,还带她去应城和孝感秘密活动,已经是自己的一个小助手了。 舒赛一边回忆,一边来到程家。刚跨进门,就高声喊道: “碧仙,妈妈休息了吗?” 程碧仙听见舒赛的声音,跑出来说: “姐姐,年没过完,老人家还精神得很呢。” 姊妹双双来到母亲的卧室,褚考芬正躺在一张卧榻上休息,见舒赛进来亲切地问: “孩子,一天未露面,忙些什么呀?” 舒赛正要答话,程碧仙噘着嘴抢先说: “今天妈妈专门做了你爱吃的鱼肉煲饭和豆豉扣肉,你不来,也舍不得给我吃。” “姐姐该罚,该罚,我这一份就让给你了。以后你就常常想着姐姐吧。”舒赛话中有话。 “仙儿,别给你姐姐闹了,看她的样儿已经够累啦,快去让你嫂子热碗鸡汤端来……” “妈,是给我喝呀?”程碧仙调皮地。 “捣蛋鬼,是给你姐姐!” 程碧仙向舒赛做了一个鬼脸,跑出去了。程母指着橱柜说: “孩子,橱柜里有玉铭从武汉带来的川桔,你拿来吃。” 已多年未尝川桔的舒赛,拿了两个桔子,心事重重地走到义母的卧榻前,蹲下身来,充满感情地说: “妈妈,请您闭上眼睛。” “孩子,你要搞什么名堂?” “您闭上嘛。”舒赛娇声地,褚考芬闭上眼。 舒赛剥开桔皮,掰下一瓣,去掉桔络,轻轻放入义母的口中。 “孩子,是叫你吃的呀!” “妈妈,女儿应该先孝敬您。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祝愿妈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褚考芬慢慢咽下桔子。舒赛又掰下第二瓣,送入义母口中。 “妈妈,您别说话。这一瓣是感谢妈妈深明大义,半年来,对女儿冒险保护,精心照料,女儿此生难忘。” 义母深受感动,将第二瓣桔子慢慢咽下后说:“好了,该你自己吃了。” “妈妈,还有一瓣哩。我祝愿抗战早日结束,让所有的家庭都能安居乐业,亲人都能团聚。那时候,女儿再来好好地孝敬妈妈。”舒赛将第三瓣放入义母口中。 义母吃完桔子,睁开眼睛,看见舒赛跪在卧榻前,眼含泪水,惊问道: “孩子,你今天怎么呐?让我的心都酸了。” “没什么,妈妈,女儿太高兴了。”舒赛吃了几瓣川桔,又说道:“妈妈,您躺好,我来给您捶腿吧。” 这时,程碧仙将热腾腾的一碗鸡汤端了进来,放在桌上。见舒赛含泪为母亲捶腿,淘气地说: “姐姐,你整天都不来,挨骂了吧?” “碧仙,我今天可没功夫和你闹。” “咦,今天可是在家过年呐,姐姐怎么一付训练班老师的面孔呀?” “碧仙,你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把妈妈照顾好。否则,我再见到你时,可饶不了你!”舒赛从榻边站了起来。 “舒先生,学生遵命!”程碧仙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都有婆家了,还这么闹,你羞不羞?。”舒赛笑了。 “不许你说,不许你说。”程碧仙跑过去拍打舒赛。 “好了,鸡汤都凉了,快让你姐姐喝了吧。”褚考芬发话。舒赛喝着鸡汤,心里热腾腾地。问道: “这么晚了,润铭兄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被那些朋友拉去聚会了,还不玩个通宵。”程碧仙说。 舒赛喝完鸡汤,向母女二人告别。 “妈妈,很晚了,您休息吧,女儿走了……” “孩子,你快回去休息。仙儿,拿一些桔子去送你的姐姐。再给金妈拿些点心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