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潜入敌方的美女特工” 　　 　　蓟子 　　 　　2017年底，为庆祝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新四军建军80周年，弘扬光荣的革命传统，北京新四军五师研究会在武汉大学万林艺术博物馆举办了“山河不让——新四军五师回顾展”，展出了前辈先烈当年转战豫鄂，逐鹿中原的艰苦斗争历程与英雄事迹，其中第三部分“五师！五师！”栏目中的一个版块“潜入敌方的美女特工”引人注目，其中的文字介绍道：1943年秋，为拔除江陵县三区境内的日伪军的据点资福寺，公安局长舒赛（女）化装前去侦察敌情，主动“拜访”日军千田熏少尉。千田假意留她住宿，以便观察。舒赛镇定自若，机智应对。经过特工训练的千田通过舒赛手上的茧子及住宿习惯，判断出其为新四军，但被舒赛的言谈举止感动，放弃了逮捕舒赛的想法，并设宴送行。后来千田回忆道：“以生命为代价执行任务的祝玲瑛（舒赛化名）之勇气和聪慧，让人无法不产生敬佩之感，……连这样一个22岁的女子都来打我们，在中国打仗的前景如何？令人悲从中来。” 　　据笔者所知，此传奇故事出自2010年初，我国著名作家萨苏在网上传出一《求助——寻人启事：新四军美女特工祝玲瑛》网文。大意为他赴日期间，采访了一名当年的侵华老兵船头正治。对方提及在战后的一次老兵聚会中，他们向原指挥官千田熏少尉问起一桩不解的往事：1943年秋，该部（陆军步兵104联队第三中队）在中国湖北江陵资福寺执行警备任务期间，曾扣留一名有嫌疑的自称“祝玲瑛”的漂亮女人，为何经他盘问后被放走了？时隔六十余年，千田才向下属讲出上述回忆。萨苏采访时，千田熏已故，船头为证此事，又赠送他一本《常德会战》（森金千秋著，日本图书出版社1983），在书中“资福寺警备队”一节，也纪实了这一往事。 　　萨苏“求助”登出的次日，即有网友回复：“推测这名优秀的中国女侦察员，很可能是新四军中被称作‘楚天奇女 抗日女杰’的舒赛。她是李先念和陶铸的老部下，当时正在江陵担任公安（社会）局长职务，主持敌工、锄奸等工作，在当地人民中深受热爱。”其后，又有署名“老胡”者，经过“通宵未眠”的考证之后也回复：“几乎可以认定‘新四军美女特工’就是舒赛。” 　　笔者为证此事，曾经友人从日本购得《常德作战》一书，其中“资福寺警备队”一节（译文）有“小镇的复兴”等五个段落，主要记述千田熏少尉在管理占领区资福寺期间的“德政”，和日军士兵们寂寞无聊的生活。“潜入的美女间谍”一节近4千字，现摘其要者于后： 　　 　　“资福寺东边一公里处有三湖，西边五公里处有长江。物产也丰富，在粮草供应上比以前耍好很多，但对于警备队的士兵来说却是每天轮流上岗的无聊日子，连出去买馒头的自由都没有,形同笼中之鸟。因此，士兵们虽然身处风光宝地却无法欣赏，许多人在回国前连长江也未能看到。 　　这是一个初秋的日子，从大鼓桥上的岗哨远眺，东边的三湖湖面闪着白光。警备队的联络员郭家顺跑来向千田少尉报告： 　　“镇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以前从没见过，也没有通行证。似乎在问警备队的事，她想见队长，您看怎么办?” 　　 　　千田少尉从郭家顺不寻常的态度觉察出这女人肯定是个贵妇人。既然想要见他，就没有不见之理。 　　稍顷，客人被带来。她二十二、三岁，年龄比千田少尉想的还年轻，相貌也超出想象的美。中国的女性无论结婚与否都穿藏青色绒面旗袍，在大陆的蓝天黄土映衬下有一种纯粹的美丽。她虽然年轻，却不畏惧，说起话来也很有风度。 　　千田思忖，她与乡下人不相称的华丽装扮，看来是有意为之，可能是新四军或者中国军队的间谍，但他故意装作不知道。 　　“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你从哪里来，有什么事? 请问姓名?” 　　“我叫祝玲瑛，二十三岁，是农民。现住郝穴东边的熊家河。我来找亡夫的亲戚，但不知如何寻找，正发愁呢。”…… 　　千田少尉问了很多，这女人思路敏捷，巧妙地转换话题，没有露出破绽。她的手很漂亮，说是农妇很难想象，但也有地主家女人的可能。 　　千田少尉查看了她带的东西，例行公事地盘问，对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稀罕美人，就这样放走的话实在可惜，他让士兵送来了汽水。 　　“大老远的累了吧？喝点吧，晚饭队里会准备的，你慢慢坐。” 　　“谢谢，给您添麻烦啦。” 　　为了迎接贵客炊事班做的晚餐果然很“豪华”，千田很高兴能与并非艺妓或者交际花的 　　高贵女性共餐，就算是师团长也未必有此机会。 　　“长途跋涉很累了吧，还留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今晚就住在郭先生夫妇家吧！” 　　千田请郭家顺收留她一晚，也是为了监视。 　　次日，千田拜访郭家，祝玲瑛已经起来了，更加容颜美丽。 　　“昨天真是谢谢了。” 　　“您客气了，昨天睡好了吗?” 　　“托您的福昨晚睡得很好。”她明亮的眼睛证实了这一点。 　　千田少尉从祝玲瑛的话中感觉到，在旅途中能够熟睡，说明她经常移动。中国正规军基本不动。而没有阵地、在日军和国军之间经常移动的只有新四军，祝玲瑛可能是新四军的间谍。 　　郭家顺夫妇端来亲手做的饭菜。 　　饭后，干田少尉才和祝玲瑛第一次握手，柔软的手感令千田少尉感慨良多。而祝玲瑛也感觉到千田明知自己是间谍，却装着不知而放过了她。 　　后来听说祝玲瑛是李先念少将(现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手下的女社会局局长。” 　　本书作者还写道祝玲瑛以“美貌作武器”冒死前来侦察，其“勇气和智慧令人钦佩”。千田少尉“虽然猜中她的身份，也没有将她当作新四军的间谍抓起来让自己立功的卑劣想法。由于她没有给警备队带来损害，也不会影响其防务。” 　　《长德作战》一书确证了船工所述的往事。如此，能否断定这个自称“祝玲瑛”的“特工”，就是当年豫鄂边区（党委书记李先念，新四军五师师长）襄南地区江陵县公安局的女局长舒赛呢？ 　　舒赛，又名祝成龙、王藕，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国内媒体上广为宣传的‘文革’初第一个贴林彪大字报的人，因被捕后拒不认罪，1971年5月24日庾死狱中。笔者曾撰写《烈女传奇》一书记述了她传奇的一生。她1917年生于湖北荆州古城十字街的一户书香人家，原名祝振容，因质疑“望子成龙”的封建习俗，上小学期间自行改名“祝成龙”，后以优异成绩考入江陵八中，因参加学潮被勒令休学一年，她弃学于沙市鄂中小学任教；又因违禁组织“九·一八”国耻纪念会，被校方疑为共党，她愤而（1936年舒赛在鄂中小学任教）辞职。1937年抗战爆发，为学习南丁格尔，她考入湖北省救护训练班。是年底，经八中同学、地下党员陈钟万（郑重）介绍赴鄂中地区参加革命，改名“舒赛”，翌年入党。其后，她与“特工”相关的经历有：1938年，在襄樊受中共鄂西北特委派遣，化装报童，到隆中国民党第五战区政治工作队第八中队，向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彭康传送文件；1939年，在竹沟受河南省委组织部长危拱之派遣，化名祝况到国统区汝南于“七·七”事变两周年期间组建剧团，开展抗日宣传活动；1940年，在豫鄂边区京安县和男战友顾文华等八人前往区党委开会，途经日寇封锁线石板河，发现敌情，她自告奋勇以民妇身份前去误导敌人，使战友安全脱险；1941年，任京（山）安（陆）县委锄奸部秘书（兼手枪队指导员）期间，化装潜入辛家榨、同兴店等七个敌伪据点内建立内线；同年夏，受县委之命，只身徒手化装潜入日寇新占领区巡检司侦察敌情，被坐探告密而被捕，自称二十岁的“抗日青年”，在云梦关押期间，曾怒斥伪县长吴锡卿，勇斗日寇松井，遭酷刑拷打，坚贞不屈，使日军辅佐员松尾为之敬佩。后受命在云梦城内开展地下工作，争取敌伪人员、协助我地下工作者（见上图右）、为边区筹集短缺物资和输送进步青年等。翌年初，在日寇欲杀害她之前，经区党委领导陈少敏组织营救回到边区，被破格任命为云梦县抗日民主政府公安局副局长；1943年春，我军开辟襄南，在江陵张金河地区建立抗日民主政权，舒赛被调回家乡任公安局长（县委社会部长），改原名祝成龙，人称“祝局长”，是我军第一位女公安局长；1944年初，日寇大扫荡我区，舒赛因病和老弱伤残、孕妇牛洛溎、栗野等二十余名干部，被隐蔽于白鹭湖中的红毛张家台小岛，因船只匮缺，进退维艰，她病中带警卫员一人，冒险潜入日军据点，夺回五条渔船，使大家脱离了险境。 　　舒赛的“特工”事迹，曾闻名于边区，1942年陈少敏在《艰苦奋斗的三年》一文中写道：“我们的舒赛同志，在敌人用枪托打着她那脆弱的脑壳的时候，还在高声的喊着‘中国人不当亡国奴!’‘中国人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为中华民族流血牺牲是光荣的!’”并号召大家、特别是女同志要向她学习。 　　由于以上经历，舒赛为探敌情，化名独闯资福寺，是可以断定的。但她敢于只身冒险“不退反进，主动到日军炮楼‘拜访’”，绝非以“美貌作武器”，也不仅仅是个人的“勇气和智慧”，还因有利的客观历史背景，可以保证她此行能全身而退。这是《常德作战》一书的作者所不知情的。笔者根据相关史料略述于后。 　　1943年初，我军挺进襄南湖区后，处于东西两肋受敌的不利局面，东临潜江以金亦吾为司令的伪华中反共建国军；西有沙市以曾尚武为司令的伪江陵县保安团。两处均有日寇重兵盘踞。我军为促成“西线无战事”，集中力量打击坚决反共的金亦吾部，经襄南工委书记刘真（江陵八中出身）出面，邀请舒赛的父亲祝甘亭（时任江陵抗日民主政权——行政委员会副主席）前去争取曾尚武。曾部所属五个大队，约两千余人，配合日军鄂西防区的小川旅团分别驻防于沙市以东的观音垱、岑河口等据点。祝与曾有旧交，同是当年追随孙中山的“兴中会”成员和参加武昌起义的辛亥革命元老。4月中旬，祝甘亭潜入沙市，以民族大义说服了曾尚武，并邀其在观音垱皇屯寺与我三军分区负责人密会，共订“元亨”密码，暗中协助我军。其后，祝甘亭又陪同我军派驻曾尚武官邸的秘密联络员周方琳（化名高仰山）前往沙市。途中，曾在岑河口密会伪大队长杨少卿（曾的外甥）。资福寺属岑河口防区，当江陵县民主政权在其周边湖区建立第三区后，日寇即分兵于此，在我区插入楔子，并进行骚扰。在此次密会中，周方琳曾当面对杨少卿约法三章：1、驻岑河口、资福寺的伪军不能在三湖地区挑起武装冲突；2、日军要你配合扫荡时，要事先给我军提供情报；3、我工作人员通过岑河和资福寺封锁线时，你必须保证安全，一律放行。杨少卿表示“一律照办”（注）。 在此背景之下，舒赛为刺探敌情而独闯资福寺，即便出现意外，还有杨少卿和曾尚武的幕后保护，自然会万无一失。同年秋，已回公安局任秘书的周方琳，率手枪队乘渔船奇袭岑河口，当街击毙湖区群众所痛恨的叛徒简化轩，活捉汉奸简学美。在撤退时，杨少卿为应付日寇，带领部下前来追赶，均朝天放枪。1945年春，他即率部二百余人向我军投诚了。 　　六十余年后，经萨苏的“求助”所钩沉的“楚天奇女 抗日女杰”舒赛独闯资福寺的往事，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真实故事。而上世纪流传于当地民间，并见诸报刊文字的所谓“舒赛乔装日酋，直入资福寺敌据点，集合守敌‘训话’，一举将两个班的敌军全部缴械”等，则是民间的演义了。 　　 　　（注：见1985年12月江陵革命历史回忆录第一辑《荆楚烽烟》中周方琳 　　回忆录《襄河地委的正确决策——记争取曾尚武伪军二三事》。解放后 　　周方琳曾任中国科学院武汉分院党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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