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芬谈狱友舒赛 [原北京外语学院德语系大学生王容芬,在1966年8月18日之后,当即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说文化大革命如同德国法西斯纳粹运动一样,是一个人用枪杆子运动群众,并声明从即日起退团,为了以死明志,她喝了四瓶敌敌畏,来到苏联大使馆门前,希望扩大影响,后被救活。长年关押,曾与舒赛关在同一牢房。现根据与她的电话交谈记录,发表如下。] 我曾在半步桥监狱跟舒赛关一个号,那时她叫王藕。 监狱中的一个女大夫同情我,给我开了病假条,把我从关了很多人的牢房里调出来,跟舒赛住一个号子。她的号就关她一个人,那时她的肺结核已经钙化了,不传染。 刚一进去就感到她非常爱干净。每天都花很长时间擦墙擦地。结果给擦得纤尘不染,干净极了。水泥地被她擦得又光又亮,跟饭桌一样,掉在上面的食物完全可以吃。 我进去后,她怕传染给我,把大块地方让我活动,自己缩在房屋的一角落,整日带着口罩。她原来一个人住着很舒服。我去了之后,她自己只占一个很狭小的空间。她关心我的病情,生怕自己的病传染给我。常常把自己吃的雷米封药给我吃,尽管对我的病并没有用。她处处呵护我,总为我向看守求情说话,帮我要一些必备的物品,帮我要药。 我很不理解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打成坏分子?她像一个天使,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在监狱里特别守规矩,不让说的不说,不让打听的不打听,不让干的不干。可为了她的信仰也随时准备牺牲生命。每逢到重大节日的时候,比如五一、七一、十一等,她都要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特地换上最好最新的衣服,然后开始大声呼唤看守:有要事报告。 当看守来到,打开门问她什么事情时,她就站到走廊里高呼口号: 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打倒混入党内的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林彪! 林副统帅是毛主席亲自确立的接班人,她却高呼打倒!女看守立即叫来大兵,几个大兵将她按倒在地一顿狠打,用脏布堵上她的嘴巴并砸上脚镣,反戴上手铐…… 但是到下一个重要的节日,她还是照旧。洗净身体,换好衣服,高呼“反革命”口号。 有一次过节前我劝住了她。那天,她开始洗身体,换新衣服,我知道她要行动了,就劝她:你别闹,你闹给我找麻烦。你被上刑,我心里也不舒服。她想了想,就听我的了,没有呼喊。 她对毛泽东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在狱中她发现一份旧报纸上有个毛主席像,就用棒子面把这张报纸恭恭敬敬粘在自己床头的墙上,如同基督徒挂上一个圣像,非常认真,非常在意。她对毛家的事了解很少,只知道毛岸英在朝鲜牺牲了。当得知毛泽东还有两个女儿时,她高兴极了,欣慰地说:这就好了,我们的主席不至于绝后,有后代了! 到临汾监狱之后,她就住在我旁边的窑洞,犯人小组长特别坏,每天故意念林副主席再版前言,她不念。小组长就报告看守,看守命令她跑步。她是一个肺结核晚期病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常常跑着跑着就倒下了,看守又踢又打。但无论怎么打,她死也不念再版前言。她那时已经五十多岁,看守认为她是死心塌地的现行反革命,整死了活该,毫无顾忌地折磨她。 她头脑特别单纯,待人真诚,缺少自我保护能力。不知道有些犯人拿她当立功的跳板,以虐待她来表现自己进步。在山西看守所里,看守都是男的,凶恶极了,又坏又阴又脏。而舒赛干净得一点杂质都没有,就像蒸馏水一样,太容易让人家当立功的工具了。 她在北京没有受太大的罪。到临汾就不行了。犯人们都欺负她,以此来讨好看守。 到最后她就不喊打倒林彪的口号了,但凡涉及吹捧林彪的语录或学习林彪的讲话等等,她都拒绝参与,保持沉默,所以依旧时不时遭到毒打或虐待。 她总对我说,人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说话,人不能说假话,不能连动物也不如。 我对她说:人说出的话都应该是内心真实想法,但人内心真实想法并不见得都要说出来。 她听后,思考了一会儿也同意了。 除了重大节日她要公开喊口号之外,平常她特别遵守监规。监规里有一条不许说案情,她在里面就从没给我说过她的事,也从没打听过我的案情。她干什么事,目的性非常强,对就坚持,恶就反对,为了她认为正确的主张,不管多大压力,哪怕蚍蜉撼树也要干。 我年轻,喜欢散步,牢房只有5尺宽,走几步就要转身。她看了一段时间后,就给我提意见说:你散步转身时像跳华尔兹舞一样,不像个革命青年的样子,令我哭笑不得。 她对别人的关心,完全出自于内心的关心,修养高极了。自己那么受折磨,那么被犯人、看守虐待凌辱,却从没说过一个人坏话。我跟她在一起时,她就说过两个人坏,一个是林彪,一个是她丈夫。她结婚三天后就跟丈夫离婚了,对人说,她丈夫是个坏蛋。我猜想可能是她对性生活一无所知,以为丈夫在耍流氓。无论那些囚犯看守们怎么折磨她,她总一声不吭,事后也从不跟人说。 我们在一起不到三个月,我就被调出去了。 她对人尊重体贴,能严格要求自己。她的病其实已经没有传染性,但还生怕传染我,总尽可能地离我远一些,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面一天两顿饭,一顿两个小窝头,根本吃不饱。她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还省下口粮让我吃。为了不传染,她特意在吃饭前就先把窝头掰下一块给我。 她能替我想的,都替我想到了。尽管我一再说她已经不传染了,她不相信,还是不让我离她太近,还总替我向看守要各种预防肺结核的药。 我比她狡猾,她太纯洁了,一点不像那么大岁数的人,像一杯清水,不,像一杯蒸馏水。我觉得她在哪个社会都要倒霉。她瘦得像木头棍一样,两条腿就是骨头,没一点肉。风一吹真担心给她吹倒。 看守里有同情她的,所以每次铐她两三天后,就给她摘了。 她不是往上爬的人。真教徒也没她这样的。她说,她信仰的是封建共产主义,虽然如此,她却信的特别虔诚,特别投入,提着脑袋随时准备为这个信仰献身。 她对我说,她出生的地方藕很多,荷花很多,所以名字叫王藕,。 她绝不是世俗之人。这样的人太少了!应该进庙堂里去。她的皮肤很薄,几乎透明,如同她的心灵,绝对干净。 她挨打的时候,不求饶也不呻吟,没一点声响。看守经常故意折磨她。只要她答应念再版前言就可以不惩治她,但她死活不念。她对林彪已经到了过敏的地步,一点不知道保护自己,机会主义一下,她根本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她的眼睛特别大,老是在笑,让人看了却难受,特凄苦。 她对穿载非常注意,不喜欢奇装异服,是个苦行僧,看见我穿稍微花一点的衣服就说要小心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她的衣服都是自己缝的,蓝布制服,蓝布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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