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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帼英烈舒赛

七、“赛姑娘”

蓟子

  1938年4月,舒赛同骆何民、袁立、季平等五人,以湖北省建设厅“农村合作指导小组”指导员身份,到鄂西北保康县发放农业贷款。同时,在农村进行抗日宣传活动。
  
  保康在鄂西北贫瘠的山区,土地荒凉,人烟稀少。他们每天跋山涉水,走村串户去进行社会调查。在田头和打谷场向农民群众宣传抗日。刚刚走出革命课堂的舒赛,首次深入农村,接触农民,她有意识地把这次工作,当作是对自己这个出身官僚家庭的小姐的一次考验。在这里,她亲眼见到陈钟万所说的“人民的苦难生活”。广大农民世世代代、常年累月辛勤耕耘,创造了大量的农产品。然而他们一年四季却是玉米南瓜糊口,锅里不见油盐,身上不穿新衣,甚至“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还要受官府、保甲长、地主和恶霸的盘剥压榨。舒赛怀着深切的同情,挥笔写了一篇保康通讯:《不吃盐、不穿棉、不用钱的人们》,寄给陶铸刊登在他主办的刊物《农村工作》上。
  
  在保康,舒赛访贫问苦,和农民谈家常,为他们做家事,把有限的农业贷款,发放给最需要的农户。有时,她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衣物送给贫苦的农民。大家都很喜欢她,称呼她“赛姑娘”。
  
  国民党保康当局十分清楚,“农村合作指导小组”虽然是省建设厅派来的,但这些指导人员都有“共党”的背景,只因为“统一战线、共同抗日”,县政府不得不在表面上做出合作的姿态,而暗地里却处处与他们为难。“指导小组”被安排在城边一所小学的空房内,吃饭睡觉的用具必须自行解决。每月他们赖以为生的薪水,县府百般拖欠,不是“省建设厅尚未下发”,就是“本县还未收到”,迫使他们经常处于无粮断炊的境地。舒赛在组内负责统战工作,常周旋于县府衙门。
  
  一个周末的上午,本县黄县长,派员前来邀请舒赛到他家作客。舒赛和组内同志商量,众人以为县长未怀好意,要她谢绝。舒赛思考后说道:
  
  “人家是礼请,拒绝了不但理亏,还让对方以为我们胆小。我想,即便是鸿门宴也应该去,何况还有统战工作哩。”
  
  “舒赛讲的有道理,就让她去吧,但是一定要小心!”组长骆何民说。
  
  当天下午,烈日当空,舒赛身穿离开武汉时的那件阴丹士林旗袍,打着一把保康难得一见的杭州阳伞,来到县长的公馆门前。这是一处独门独院,三进院落。经门卫通报后,体态有些臃肿的县长夫人笑嘻嘻地出门迎接。
  
  “啊,舒小姐,欢迎欢迎。”夫人一边给舒赛带路,一边上下打量着说:“哎呀,舒小姐今天这身打扮,走在大街上,我们保康城内会万人空巷来看你哟。”
  
  “夫人,你太夸奖了。”舒赛淡然一笑。
  
  舒赛随县长夫人来到中院的客厅,她目光环视四周,厅内陈设讲究,一色的红木镂雕家什。正中靠墙一张雕花条案,上摆一对青花古瓷瓶。客厅正中一方雕花八仙桌,东西两边各有四把雕花太师椅。四周墙壁上挂有几幅字画,醒目处是一个约两尺长、七寸宽的楠木玻璃像框,内有一幅军人合影照片,像框旁挂着一把金光闪烁的带鞘短剑。舒赛思忖,莫非这位县太爷是行武出身?
  
  舒赛落坐后,县长从里屋走了出来,嘴里不停地说:“啊,赛姑娘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黄县长,你是一县的父母官,日理万机,学生怎敢有劳阁下。”舒赛礼貌地回答。
  
  “赛姑娘真会说话,难怪大家喜欢你哟。快请坐,请坐。”
  身着灰色中山装的黄县长年近四十,脸孔四方,身材魁梧,一丝笑意常挂嘴边,不讲话时,活脱一幅定格的微笑肖像。
  
  一个女佣出来献茶。舒赛品茗,清香爽口,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这时,忽听客厅外传来尖声妖气、令人刺耳的声音:
  
  “黄县长,黄县长,客人来了吗?”
  
  “张院长,客人已经来了。” 县长夫人向外说道。
  
  “哦,赛姑娘,我还请了两位陪客,他们也来了。”黄县长说。
  
  进来的是一位已近耳顺之年的男人,五短身材,肥头大耳,穿一件褐色绸衫,外套黑绸马褂。秃脑袋上戴着一顶遮阳礼帽,深度的金丝眼镜架于鼻梁。此人模样和他那副太监腔,令舒赛有些厌恶。紧随其后,是一位妙龄女郎,年令二十出头,窈窕的身材,挂满了绫罗绸缎;端正的五官,涂遍了烟花脂粉。舒赛想,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竟打扮得如此俗气。
  
  “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省建设厅派来的舒小姐,本县百姓都称她‘赛姑娘’。这两位嘛,是本县法院的张院长和他年轻漂亮的少夫人。”
  
  法院院长紧接说:
  
  “舒小姐……噢,赛姑娘,抱歉,抱歉,鄙人迟来一步。”
  
  “岂敢,学生也是刚到县长府上。能见到阁下和夫人,十分荣幸。” 舒赛起身。
  
  “老张,张太太,请坐吧。”县长夫人说。
  
  法院院长没有坐下,他走近一幅新裱的书法长轴前,颇为惊奇地问:
  
  “黄县长,一月未到府上,又添了一幅新墨宝啊?”
  
  “老张有此雅兴,你看这一幅如何?”
  
  法院院长摘下眼镜,摇头晃脑地品味一番后,说道:
  
  “这幅颜鲁公写得刚劲有力,疏密有序,好字,好字。”张院长赞不绝口。
  
  “唉呀,老张,这可不是颜真卿啊!”县长不留情面地。
  
  “咦,不是颜真卿?”院长惶惑不安,又将那幅字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回头向舒赛故作谦虚地问道:“赛姑娘,听说你出身书香门第,这幅字,姑娘能否给老生指点指点?”
  
  舒赛坐在一旁,见他二人附庸风雅,正冷眼旁观。忽听法院院长将起自己的军来,心想这个老奸巨滑、正难堪中的家伙,想再找一个陪绑。岂料,她对这幅字并不陌生,便慢条斯理地说道:
  
  “二位前辈,依学生看来,这幅字是临摹清朝书画家钱沣的楷书轴。”
  
  “钱沣?”
  
  “对,钱沣,号南园。因他学颜形神备至,被誉为‘鲁公后一人’,难怪张院长匆忙之中有些误会了。”
  
  院长的面孔拉长了一截。县长插嘴说:
  
  “想不到赛姑娘也精于书法。”
  
  “不敢当,由于家父平生工颜,且钦佩钱南园不畏权贵,敢于谏奸的人品。学生幼年曾遵父训临摹钱帖,故略知一二。”
  
  舒赛语惊四座,博得一阵称赞。
  
  这时,县长夫人一旁催促道:
  
  “请大家到餐厅用餐吧!”
  
  席间一番谦让后,舒赛入座,两位父母官一左一右坐于她两侧。大家轮番向舒赛敬酒,她一一谢绝,主人只得和院长夫妇对饮。酒过三巡,县长问道:
  
  “赛姑娘,你到敝县已两月有余,观感如何?”
  
  “黄县长,贵县幅员辽阔,学生和同事们涉足的地方有限。已见到的山区农村,似乎贫富不均,许多农民还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舒赛含蓄地说。
  
  “我们保康县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加之连年灾荒,农村的生活自然不能和你们大城市相比喏。”法院院长说。
  
  “张院长,大城市更是贫富不均,两极分化。”
  
  “舒小姐到敝县的时间虽不长,据我的下属讲,许多村乡都知道你这位落落大方、能歌善舞的赛姑娘哩。”县长转移话题,言不由衷地夸奖道。
  
  “我不过只作了一点点工作,需要向百姓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哦,这次你们来发放农业贷款,以解敝县之燃眉,我这个
  
  ‘父母官’也很感激哩。”
  
  “那是上方的关怀。今后,还要请黄县长、张院长对我们的工作多加指教。”
  
  “哦,谈不上,谈不上。”县长回答。
  
  “黄县长,我们几位同事的薪水,总不能按时下发,还清县长多多关照。”舒赛乘机说。
  
  “哦,我会叮嘱下属的。”县长稍停,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赛姑娘,听说令尊是一位军人?”
  
  舒赛正要答话,在她对面低头吃喝、很少插话的院长夫人急忙开口说:
  
  “舒小姐,你见到客厅里挂的照片没有?我们黄县长原来是一位军人,是黄埔军校出身,是蒋委员长的学生,委员长还赠给他一把宝剑咧。那张照片,就是在黄埔照的。”
  
  “对,委员长是我的校长。”县长得意地:“因党国的需要,我早已弃军从政了。令尊他……”
  
  “家父也是位军人。”
  
  “不知出自哪个学府?”
  
  “他早年毕业于保定陆军速成学堂。”
  
  “是保定军校前身的那个速成学堂?”
  
  “对。”
  
  “是吗?我们的委员长就是那个学堂毕业的呀。”县长吃惊地。
  
  “正是,家父和委员长是同期同学。”
  
  “哎呀呀,令尊可是我的前辈了。请问令尊大名?”
  
  “祝甘亭,字雄武。”
  
  “那么小姐为何姓舒呢?”
  
  “从家母姓。”舒赛随意回答。
  
  “啊,赛姑娘不但出身书香门第,还是将门之女呀!”院长假惺惺地。
  
  “不过家父年事已高,早已离开军界了。”
  
  “现在做什么哩?”
  
  “正开馆教书。”
  
  “哦,弃军从教,弃军从教。”县长点点脑袋。
  
  “舒小姐,看你年轻漂亮,大家闺秀,又是将门之后,为什么不在家中读书深造,而要跑到我们这穷山僻壤来受苦?”县长夫人说。
  
  “夫人,现在是国难当头,我们年轻人怎能在家中养尊处优,苟且偷安。”舒赛看了一眼院长夫人,对方脸色通红,低下头来。
  
  “赛姑娘爱国的思想是好的,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去共产党办的汤池训练班?这可是有违令尊的道路啊。”法院院长说。
  
  “张院长,汤池训练班是本省建设厅出经费办的。我到训练班是为了抗日救国,家父当然支持。我想,张院长也是支持抗日救国的吧?”
  
  “那当然,那当然。”
  
  “委员长最近就汤池训练班的事,曾质问共产党的领导人王明:你们怎么在这里办起红军的‘抗大’来了?赛姑娘,现在和共产党搞到一起,可要当心呀!”县长忽然严肃起来,桌上的气氛有些紧张。
  
  “黄县长,红军的‘抗大’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广大的青年人迫切希望抗战。谁积极抗战,大家就跟谁走。现在大敌当前,共产党提出‘国共合作、一致对外’,委员长也是支持的。汤池训练班体现了国共合作,共同为国家培训抗战干部,这正是我们青年人所期望的。”
  
  县长语塞,法院院长接话:“姑娘能说会道,佩服,佩服。”
  
  “赛姑娘,我作为令尊的学生辈,还是要奉劝小姐不要走共产党这条路,那是一条危险的路,望你三思。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话,我一定效劳。”县长对舒赛暗示道。
  
  “谢谢县长的关照。”舒赛想,这便是宴请她的用意所在了。
  
  “老黄,不要再谈这些了,舒小姐还没有吃好呢!”县长夫人不失时机地让桌上的气氛缓和下来。
  
  用餐完毕,县长夫人邀请舒赛和院长夫人到后院参观了她的卧室后才送走了客人。
  
  不久,国内政治形势恶化,蒋介石继续推行消极抗战、积极反共的政策,再次在全国掀起反共高潮。鄂西北各县的合作指导小组相继受到监视和威胁,保康县政府开始扣压他们的薪水,曾亲口答应关照的黄县长,从此避而不见舒赛,传出威胁的话来:“搞共产党不是好事,你们不要再胡闹了,该回家的回家,既往不咎。否则,后果自负!”
  
  保康合作指导小组面临断炊和被迫害的双重险境,人心开始浮动。不久,袁立被调走,另一男青年悄然离去。骆何民动员舒赛和他一同回武汉,舒赛提醒道:“你是组长应该带头坚守阵地。”骆不听劝阻,自行离开。继而,上级领导人夏忠武被捕入狱,他们和组织的联系突然中断,无异于雪上加霜。如今,小组只剩下舒赛和季平二人,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个是四十开外的忠厚农民,既非党员,又非领导。两人栖身于小学校内,相依为命,朝不保夕。为了填饱肚皮,舒赛常常在风雨天翻山越岭,奔走一、二十里路,去向农民求助。
  
  9月初,鄂西又传来坏消息,各县的合作指导员,都被当地县政府拘押,舒赛的同学聂之俊在竹溪县惨遭敌人暗杀了。
  
  月底,舒赛和季平商量:
  
  “老季,现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我们总不能坐着等死呀!”
  
  “小舒,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应该主动去找上级组织联系。”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离开保康?”
  
  “不,上级没有指示撤离,我们决不能走。我想,你可以去襄阳找组织,接上关系。我留在保康等你的消息。”
  
  “这个办法可以,但你是个年轻女孩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你去找组织,我留在保康。再说,你曾经去襄樊汇报过。”
  
  小舒拗不过老季,只好同意。出发前,她为季平准备了半月的口粮。季平也为她联系了一辆去襄樊的邮车,将她送到车上。临别时,二人紧握双手,斩钉截铁地说:
  
  “我一定回来!”
  
  “我一定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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