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杨氏，是妈家的一位远房亲戚，按辈份，妈应叫她姑姑。祖母很喜欢妈，为了伯，祖母亲自到王扁担湾向外祖父、母求婚，定下了伯、妈的终身。那时妈还小，第一次见到伯是在田里干活。有一个邻居对她说：看，那就是你未来的姑爷。妈看了一眼，打心底没相中，女儿家又不好说出口，（妈两姐妹年轻时很漂亮，是王家的一对姊妹花。)再说叶家也是当地的大户，已经订了也就认可了。妈18岁时外祖母去世，去世的哪天对妈说想吃西瓜。大热天妈跑了很远的路买回一块西瓜，外祖母只吃了一口就咽气了。妈永远都忘不了外祖母去世时的情景，妈生前偶而提起此事便会泪流满面。外祖母去世后，妈本该出嫁了，外祖父一是舍不得，二是嫌伯家境贫寒，怕妈嫁过去受罪。 所以，迟迟不提妈出嫁的事。 　　1935年，妈已经19岁了，别人说外祖父养了个老姑娘，受不了这些闲言碎语，外祖父这才打发妈出嫁。妈的嫁妆相当丰厚，据说送嫁妆的队伍前头进了叶下汾湾，后边还没出王扁担湾。但伯家娶亲的花轿差点，用妈诙谐的话来形容，是乘坐一口小黑棺材嫁过门的。妈娘家陪嫁的衣服很多，家乡人的床都是用木料雕刻成龛状，妈把自己的好衣裳都整理得平平展展，挂在帐子里。我姑姑很喜欢妈的衣服，有重要事情出门时，总是向妈借衣服穿。 　　伯二十岁与妈组成家庭后，长年在外打工。我的姑姑先于伯成亲后离开了家。妈一过门就是叶家门的长媳、长嫂，担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担。家务事、田地里的农活妈都得干。祖父、伯、叔父的衣服鞋袜、铺盖被褥的缝补浆洗都是妈做。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回来后要做饭，还要伺候公公、叔父，照顾我和弟弟。这样的家庭，事情千头万绪，妈从早忙到晚，有干不完的活。妈一生特爱干净、整洁，整天洗洗涮涮忙不停。后来我家定居住在西安时，只要有太阳，妈就洗呀晒呀。若是遇到阴天，邻居就跟妈开玩笑说：都是你把太阳晒完了的。弟弟出生时伯没在家，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妈就到屋后的池塘里去洗尿布。弟弟腊月出生，池塘里的水冰冷刺骨，别人见了都劝妈不敢这样。妈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不在乎，依旧天天到池塘里去洗，到晚年落下了一身的病痛。所以妈常对妹妹、儿媳们以身说教，要她们千万要注意身体，不要象她似的，老年落下一身的病。 　　伯、妈婚后六年，我出生时，伯都不在妈的身边。妈柔弱的双肩担起了地里农活和全家老少生活的重担。因舅伯和大姨妈都在汉口，妈出嫁后还得时常回王扁担湾照顾外祖父。外祖父在妈婚后两年就与世长辞了。贫寒的农家，老公在外闯荡世界，由一个妇道人家来支撑家里家外，其艰难可想而知。在乡亲们的眼里，“王娃（念：ea，妈的昵称）是个泼辣能干”的女强人。农活中妈最怕的就是车水浇地和插秧。每到种稻插秧季节，早上把水车背到地里架好，车一天水，晚上再背回来。别人家都是男人干，妈却独自承担起来，插一天秧，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暮年的妈常说：我年轻时老鼠都打得死（形容敏捷，利索）。妈的能干在湾里是被公认的。收割稻子的季节，别人家有强壮的男劳力把稻子从田里担到场上。而我们家只能由妈用扁担挑着沉重的稻子，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一趟一趟地把稻子从田里担到场上凉晒。 　　妈不仅能做田地里繁重的农活，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在乡里方圆也是颇有名气的。特别是一双描龙绣凤的刺绣绝活使乡里乡外小媳妇大姑娘羡慕不已，经常有人上门向妈求教做针线活和绣花的手艺。我小的时候在家里非常喜欢翻看妈夹在一些书里用白纸雕刻的绣花用的‘花样’。伯及我们兄妹六人少年时代穿的衣服、鞋、袜，床上铺的褥子、盖的被子都是妈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 　　从1935年伯、妈结为秦晋之好，直至1989年12月30日慈祥的妈辞世，整整54年时间半个多世纪，无论是生活上的艰难困苦动荡危险，还是社会与人生的重大变迁和风浪，伯、妈总是怀着不变的爱和深情，互相伴随在彼此的身旁。当儿女们长大后，远走高飞不在身边时，两位年迈的老人相携相扶，已成彼此唯一的依靠。想当年伯落难时，妈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千里迢迢追逃犯救伯；在妈辞世前的两年里，妈多种疾病缠身，伯经常衣不解带地陪护在妈身边，伯体念儿女们不是在外地，就是身带病痛、家有负担，按理讲伯早该是由别人照顾的高龄老人，毅然承担了全天候照料老伴儿的重担。这是对妻子和儿女双重深爱汇聚成的伟大。伯、妈的所作所为标示着人世间至深至切的夫妻之爱和患难真情。赢得了我们这些晚辈儿孙的爱戴和尊敬。 　　伯、妈的关系是一种典型的中国传统的夫妻关系，伯早出晚归，凭着似乎用不完的力气和精湛的手艺在外面尽可能多挣点钱，一切家务都由妈承担操劳。妈和伯一样，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妈怀着对家庭的爱，用细密的心和一贯的勤劳，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井然有序，使伯和我们的生活，有了一个美好安宁的环境和稳固的后盾。我们家是妈当家，伯跟随，我们儿女们执行。我的伯、妈一生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劳碌着。辛辛苦苦打理着这个家，抚育着儿孙们的成长。我们小时，伯、妈那么辛苦和忙碌，是为了我们少受点苦。现在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了，他们却还要这样劳累。因为我们是伯、妈唯一的希望，是他们任劳任怨的唯一原因，是他们含辛茹苦的动力，是他们无怨无悔的选择。 　　母鸡带小鸡，母鸡爱小鸡，当小鸡不再需要母鸡翅膀呵护了，为小鸡的成长而骄傲自豪的同时，母鸡或许也会多少有一点失落呢。儿女长大要去飞，家搬进楼房后，寂寞孤单的妈劳累之余也忙里偷闲寻找些快乐，跟院子里的姐妹们学会了搓麻将牌，这多少给妈带来了些许欢乐。伯和我们儿女都赞成、支持妈玩麻将牌。这也几乎成了妈的常修课。晚年妈行动不便，有时家里人手不够，伯还到外面找来街坊邻居姐妹陪妈玩。伯看到妈玩得高兴，心情也很愉快。晚年，妈是萦绕在伯心头的一个结，成了伯心中最最惦念的人。1985年伯、妈平静的度过了他们的金婚之年。五十来年连理枝，相濡以沫共扶持。 　　我的伯、妈一身简朴，一生简朴。伯、妈一生是：患难同命运，栖息共一枝，温饱心知足，富贵不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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