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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慈溪官桥陈氏家族纪念园区__陈布雷纪念馆
浙江慈溪官桥陈氏家族纪念园区

重诉生平-—为陈布雷先生逝世三周年作

程沧波

  
   在布雷先生逝世三年中,我精神上常常有一种意境,凄迷隐约中,与他诉说生平。时间不只是晓风残月,空间则不出于金陵、钱塘与重庆。布雷先生离开人间愈久,我想这种意境在我心神中,将永远延续下去。昔贤诗云:“别时一恸涕纵横,世事苍茫岁几更。”三年前今日,我们在南京殡仪馆中的一恸欲绝,现今时序推移,我对于布雷先生的印象,不是那样凄绝,而是一种永恒的宁静回忆。三年来我精神意境中的布雷先生,是宁静、超脱、坚定而情意十分醇厚的—位巨人长者。世事苍茫的变化中,看不见这位巨人长者。听不到他的言论馨欬。而他的典型神味,只在我似梦非梦的意境中,与他诉说平生。明天是他逝世三周年纪念,我想把过去二十余年中几段回忆,拉杂记在下面;
  约在民国十一、二年间,我因先生介弟行叔(训恕)而识先生于商报馆。(行叔天资卓绝,在校学行冠於侪辈,毕业后执教于光华大学,民十五赴法留学,研究历史经济,造诣甚深。民十九我由伦敦经柏林绕道美洲归国。阳历除夕午夜,有人扣佛甚急,启视之乃行叔也。余在欧漫游,与之始终相左。今邂逅逆旅中,相见惊喜,抵掌谈天下事,微明辞去,言翌晨返巴黎。二十年春予归抵南京,住中央饭店。一日布雷先生走告行叔死矣,闭门相向哭绝哀。)在我首次拜访之前,我有兩篇文章投《商报》,似是论太平洋会议的。有一天星期六下午,行叔约我同去看他,因为当时我和行叔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只有星期六下午方得出校。我们一见面,布雷先生盛称我的作品,给我极大的鼓励。我在幼时做过多年的策论史论,那与报馆评论与专论性质十分相近,兼以那时在大学中所读的功课,多半为政治与历史,经过布雷先生鼓励,我经常替《商报》写文章,等于我在学塾做窗课。嗣后常在星期六下午去看布雷先生,他常请我们到饭店弄堂宁波小馆去小酌,席间座客不过三四人。民国十三年冬天,齐、卢战争未终,京沪路中断,寒假中我留在上海,当时上海报界阴历过年停版七天,有人借商报出年报。我天天晚上去《商投》写杂评,商报当时经济奇窘,两大间编辑室,勉强生了一个火炉,但是我们在其中,几包花生米,其乐无穷。有时布雷先生夜深偶然到来,我们更觉得一室生春。(潘)公展先生是要闻主编,他的工作紧张,很少时间可以随便谈天。我与商报馆有三、四年的历史关系,各种文章写过篇数不少,从来没有支过一文稿费。但当时我从梵皇渡到租界,几视望平街和我的老家一样。可以想见布雷先生当时对青年们吸引力之大。
  民国十六年国府定都南京。布雷先生由浙江省政府秘书长调京,任中央党部书记长。当时我在宣传部服务。中央党部由铁汤池迁到成贤街,我们的办公室,只隔一个天井,当对他住在铁汤池丁公馆。其卧室原为张静江先生所居。门口贴着很大的字条“张主席……”,因张先生很少来,故那年整个夏天,布雷先生始终住在那几间房内。当年八月,时局发生变化,记得有一次纪念周,平均每次出席的几位如胡汉民、戴季陶先生等都缺席,临时拉了一位邓泽如先生做主席,他一口广东话,台下懂的人很少,从那天起,中央许多要人,连袂离京,谣言繁多,人心也随之浮荡。当时布雷先生还住原处,他的情绪不甚安定,且染了重感冒,卧床数日,那时正在八月中旬,天气酷热。我每天上午都去照料他。有一天我对他说,我们可以离开了。他没有作声,第二天下午,我在宣传部借了一辆汽车,开到丁公馆门口,把他的行李装在车内,陪他同车到了下关,当时车站秩序已经不好,我们没有卖票,一便挤进车厢,在一个二等车厢中,两人对坐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到上海,我陪送他到新闸路公馆。”
   民国二十一年冬天,布雷先生由上海去汉口,大概是去担任侍从室的事。我和公展先生有事去汉口谒见总裁(即蒋介石——编者注)。我们三人同坐长江轮。轮船经过各码头,当时大餐间乘客不多。我们在船上,三天四夜。真是上下古今,无所不谈。轮船经过各码头,除非深夜,我们都上岸去盘桓。那天月色皎洁,我们在甲板上,尽情欣赏大江景色。到汉口后。布雷先生即到武昌去。他只和我们逛过一次黄鹤楼。杨畅卿先生常在晚饭后找我们谈天。从那时候起,布雷先生全部时间集中在侍从室的工作。
  西安事变一段时间,南京在极度的愤怒情绪中。布雷先生当时的神情,特别的忧伤与沉郁。有几位与他接近的朋友,深恐他以身殉领袖。我们几位至友,相约轮流伴他。我当时在中央日报,虽然昼夜紧张,然终设法腾出若干时间去陪他。在当时,相见时多半是相对无言。那年年底他随总裁到奉化去。当时《东南日报》新厦落成,我从南京去杭州参加盛典。第二天总裁由奉化到杭州,布雷先生同来。我们在大华饭店邂逅相见。后来陈屺怀先生搬来同住。本来我想当天离杭,他殷殷留我多住一二日。在那几天中,他陪我游灵隐、游西湖,还游一次天竺。那几天中真是相见如生平欢。可惜我不能久留,匆匆离杭回京了。
   抗战起后,我在当年十月奉派去欧洲,当时预定的行程,是先到意大利,经巴黎到比京布鲁塞尔(时九国公约会议将开会)再转伦敦。我离南京那天为时极早,后来知布雷先生做了几首诗送我,诗柬送来时我已动身,后来辗转寄到罗马。中间有一句“君是中华玛志尼”。我离开香港,在船上沿途听到抗战军事的败讯,到伦敦时,正是南京临危,政府迁播,海外各使馆与国内不通消息者,达半月之久。二十七年二月底,初接布雷先生从汉口寄伦敦的信,记得信中有江南千里,公私涂炭之语。后来来信嘱我留欧到冬天再回国,但我因公私迫促,在四月间即离英归国。五月十三日由香港飞汉口,住在法租界一家外国旅馆,晚间布雷先生特由武昌渡江来看我,相见唏嘘,几为隔世,两个月后,我由长沙经汉口飞渝,在机场遇到警报,我在武昌路途不熟,当时只得乘原车到胭脂坪布雷先生办公处,讵下车已届紧急警报,那天敌机集中轰炸胭脂坪侍从室,防空洞中电灯泡粉灰震落如雨,警报解除后,知左右邻居皆中弹,布雷先生卧室窗格皆坠落,当时日本同盟社谣传我们两人都在武昌炸死,我因赶乘飞机,出防空洞后,无言握手而别。
  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布雷先生五十生辰。前几日他和我商量,他想避开一二日。我当时在领事巷康心之先生公馆,地方幽静而宽敞,我邀他到我处住两天,他深为赞成。寿辰前夕下午,他便移居领事巷。我事前商得康先生同意,在我卧室里间套房为他预备卧具,事前我为他准备请客一桌,在康寓餐室布置一简单寿堂。我撰书一寿联,悬在堂内,高烧红烛一对,钱新之、叶琢堂兩先生各送大花篮一只。晚餐时座客到者,于(右任)先生、叶琢堂、张季鸾、钱新之、邵力子、吴南轩诸先生及康氏昆仲政三人。晚餐后,有人提议今夕应陪寿翁雀战,因知布雷先生不仅抗战后从未作此消遣,离开记者生活后绝少有此娱乐,当时新之 先生洒酣,提议张季鸾、邵力子两先生与我陪寿翁入局,说是四位新闻记者打麻雀,更推老记者于先生观战。我们一共打了八圈,布雷先生对“自接双”与“四五六”,仍感极大兴趣,八圈玩毕,时间尚未过午夜,我们复吃咖啡谈天,布雷先生当天的精神,真是和谐而愉快,多年来我没有看见他那样轻松而活跃。我们回到卧室,再谈一会分别就寝,第二天早上朱骝先(家骅)先生来贺寿,布雷先生说不好了,这里也不能安居了,午饭后便回美专街照旧办公去。
  布雷先生从政二十年,比较他从事记者的时间,要超过一倍。但在他二十年从政中,我们从旁窥见他的内心,实时时不忘重理旧业,他对新闻界中朋友,随时鼓励不要离开自己的岗位。在民国二十九年秋间,我因接受监察院之聘而脱离中央日报,那年九一节,他特为写一封长信给我,为我离开报馆而惋惜,为当时战时首都少一个新闻从业员而叹息。抗战胜利后,他时时总想到上海去做记者。三十六年间我辞去江苏监察使,专办《新闻报》,政府明令发表之日,他由南京特为寄书向我道贺并致其欣羡,书中说:“兄今真为独立与自由之记者矣。胜利后他偶到上海,常常召集申、新两报同人谈话,尤对《申报》的各部编辑人,且分别谈话。他对新闻事业兴趣之浓厚,与认识之真切,当世真无几人。新闻记者与政治生活,距离过近,然而从政过的新闻记者,常想回头当记者,这是我们数十年中所熟闻而亲历。布雷先生从政的二十年中,真是参加高级政治Highpolitics,其于政情宦海之内容,较任何人知之深切。他知我的个性最深,我的素性丕羁,他是最优容我的一人,对他二十余年的亲炙,使我对宦情索然,他始终期望我做一个独立自由的记者,真是我生平最深的知己。
   接近布雷先生的朋友,在他生前终想替他解忧,后来我深深明白,布雷先生的忧,是无法解除的,因为私忧可以解除,公忧是难于解除的。布雷先生终身之忧,不关个人的穷通利达,而终朝戚戚的,是天下国家之忧,他忧天下国家之优,他忧领袖之忧,无下国家之忧无穷,领袖之忧亦无尽。仁人君子又岂能有一日之欢。记得珍珠港事变那一天,陈芷町先生在电话中与布雷先生谈话,谈到今后时局,在电话中高呼中华民国万岁,当时重庆的兴奋,这一声欢呼可以代表一切,大家认为天下大势从此定矣。但是布雷先生当时便蹙额说:“且慢高兴,问题正多着哩。”这两句话,正是笼罩了抗战后期的种种。“君子有终身之忧”,正是布雷先生一生的写照,他的忧时忧国,可绝不是消极悲观,此在他许多遗书中可以窥见。
  关于布雷先生的行谊思想,可以写的地方太多,但我认为,写历史、写传记,应该离开当时的环境,愈远愈好。忠于时代,忠于历史的人,对我这个意见,大概可以同意吧。今年布雷先生三年之丧,已届终了。上面拉杂所书,仅仅三十年来几件私人间印象比较显著之事,也是生死患难中一段重要因缘。然而此中消息,有不止朋友悲欢离合之情,三年来我在午夜梦回时,在晓窗残月时,时时神游此境。拉杂书此,敬对布雷先生,重诉生平!
  
  
  
  
原文1951年11月 13日 发表于(原载台湾《新生报》,本书转载时略有删节。)  浏览: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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