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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布雷先生生平的人甚多,友朋中与之有往还的也不少。所以,我只想提到他对国事的忧劳,实属由来已久。民国二十六年三月九日,他的弟弟叔凉兄(陈训慈),自杭州写信到南京给我说:“家兄二月来,工作紧张,近来睡眠甚为不良。……去冬,蒋先生自奉(化)来杭,家兄俱来,酬对与文字工作甚忙。晤见时谓精力实感不支。惟以西安事变起,自以未共患难引疚,故尤不能不勉力效命。今后在情理上,益难遂其退还初衷之愿。盖恬淡自恃,而事势已不容其自脱。其心境,固有他人所不知之痛苦也。”
民国二十七年七月下旬,我在汉口,忽奉回浙之命。我到武昌胭脂坪去谒见布雷先生,问他是否系他所提名,并表示拟向中央请辞。他一再的否认系其所推介,并一再的勉励我遵命回淅,以为中央与当时的浙江省政府主席黄季宽(绍竑)之间的桥梁。他又当面交给我一本密电码,说是可以随时与侍从室直接通电报。我说:“我如决定受命回浙,也就决定不需要用这本密电码。”布雷先生微笑地说道:“兄言甚是。”我的本意是在浙江境内拍发电报,黄季宽必定有办法知道。我不经过省政府而直接上闻,黄季宽也必定不高兴。这样一来,我的桥梁作用就做不成了。我并未明白说出我的想法,而布雷先生却已经了解了我的想法,并且认为正确,其通情与精细,均属不可及者。但是布雷先生还是命我将密电码签收带走,此后每年还换发一次。追随布雷先生多年的陈芷町(方)兄,在民国三十年九月十八日,自重庆写信给我说:“汉皋快餐,前尘如昨。抗战大业,功程九十。其间悲欢离合慷慨惊奇之事,推己及人,盖已不可罄述,要足想像得之,而信胜利之必属于我也。我兄奋志前方,艰难倍甚。而呈报官牍,经年未睹。惟其不矜不伐,益征有守有力……。”这就是说我从来未用密电,直接上闻。 我到了浙江省政府之后,有一天,黄季宽对我说,他正在研究密电码,任何密电,他都有办法翻译出来。他忽然大笑地说:他之所以作此研究,是为了常常在无线电台中,截获了敌人的军事秘密,所以要立即翻译出来,籍以判断敌情。他虽则如此说,但是他一定会怀疑我有与侍从室直接通电的密电码,而故意对我作此表示。 民国三十年五月,我自浙江到重庆出席全国行政会议。因闻敌人将进犯浙东,未及会议闭幕,即匆匆飞经桂林,转车返浙,从事应变。我在会场中,写一便条,向布雷先生辞行。他立即复我一笺: 下午有审查会,或无暇晤谈。……此时正是吾人为党贡献力量之时,只有心心相印,忍苦耐劳,冲破艰难,补救一分是一分,我等惟各以此黾勉而巳。……至郁堂、越园、裴子师等诸父老,普祈叱名代侯为荷。 抗战胜利之后,宪法公布,全国将举行大选,我想辞去当时所担任的职务,竞选立法委员,乃函商于布雷先生。他回信说:“承示,愿活动立委。以兄之资望与乡评,突属最为适当。惟现职能否摆脱,而接替者,恐殊难其人,此则必须与京中有关诸友商之,以弟观察,因选举监督种种关系,恐兄亦难于在短期内求去。尤其困难者,一经传出,对兄现职之逐鹿者必多,或反引起得失之纠纷,故亦不能不以为虑也。”果然,中央不准我请辞,直到选举办完之后,才于民国三十七年七月,淅江省政府改组时,接受我的辞职。 我离开淅江省政府之后,布雷先生一再的要我到上海《申报》去任主笔。其时,他是《申报》的常务董事,对报社的笔政,至为关切。而我则因已接受新群高中董事会的推举,兼任该校校长,这是在抗战期间,我们为救济战区学生,自己出钱出力所办的学校,向由我任董事长。我们正在西子湖滨,南山路上,新建校舍,实在无法离开杭州。但因布雷先生的盛意见约,乃于七月十五日晨,到南京去当面说明。布雷先生与我谈了一小时许,都是力劝我到《申报》去的活。对我所提出的几点考虑,他都认为不成问题。并且再三地说,京沪相距甚近,社论如何着笔,可以随时见面商讨,或用长途电话商酌。我还是一再的辞谢。他才应我过一段时期再说。 十一月十三日晨,我因出席中华民国法学会年会,再到南京,则布雷先生已于数小时前逝世。我先赶到他的家中,再赶到中国殡仪馆。人天永隔,我真是有负这位老报人的期望。不料在民国四十三年,我忽在台湾,奉命担任《中央日报》的社长,并且因为没有人愿意任总主笔,只得由我自己兼任。是则布雷先生要我主持笔政的愿望,在其逝世之后的六年,终于成为事实。而我在《中央日报》工作时期,幸无陨越,亦可告慰于他的在天之灵了。 布雷先生的灵车,于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十九日下午,经京沪杭铁路到达杭州城外南星桥车站。我到南星桥去迎灵,并执绋送至四明公所暂厝。洪友兰、邵毓麟、陈希曾诸兄自南京随车护灵到杭,邵、陈住清泰第二旅馆,洪住杜庄。洪当晚来我家中见访,他说:“现在……军事失利,真是兵荒马乱之时,又值岁暮天寒之日。死者以入土为安,已与布雷先生家属商定,即行下葬。墓地已选定江干的徐村,日期已选定十二月十日。”届期我到徐村送葬,上午十时半入穴。天寒路远,送葬者不多。徐村为自江干入九溪十八涧必经之地,越十里郎当岭即可到天竺灵隐。我在少年时代,常与同学游山,每尽一日之力,遍历九溪及沿山诸胜。以论风景,则徐村确属千古佳城之地,布雷先生长眠于此,亦可使湖山益为生色了! 注:本文作者阮毅成是陈布雷的世交知己,现任台湾“中年民国新闻评议会”委员、中山学术文化基金会董事会董事兼总干事。 |
| 原文1976年11月 发表于选录自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彼岸》一书中《记陈训恩先生》之一节 浏览:11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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