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史上最悲痛的一页 　　布雷先生於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逝世，年五十九岁，到现在已经二十八年，他若健在，今年已是八十七岁了。回想二十八年前他在南京逝世的情况，我於当天夜车由上海赶至南京，到他的故居，到殡仪馆，真是一恸欲绝！殡仪馆大殓那一天，公祭时一片哭声，记得傅孟真拉着我的手，抱头痛哭，还有孙哲生在灵前呜咽，张治中放声大哭。我当时做的一副挽联：「血泪伴忠魂，江山无恙；死生关大计，社稷有灵！」充分表露当时的悲感及情景，这是我生命史上多次悲痛中十分深刻的一页。 　　初识布雷先生 　　　我开始认识布雷先生时，我只二十二、三岁，他亦不过三十五、六岁。回想民国十二、三年到十五、六年时候，正是全国鼎沸混乱，但是当时布雷先生的文辞与言论，尤其是诛伐北京贿选的一段时间，正是刚健中正，光芒万丈。他是「黑白自分，是非自明」。对於国是世事的论点，黑白是非，没有半点含糊混淆，他的身体虽自来柔弱，然而他的精气风概，是刚强凛凛不可侵犯。上海是一个商场，集中外许多丑恶污秽。但另一面，它是一个文化舆论的中心。也是中华文化传统南方的根据地，许多怀抱蕴蓄中国文化的智识份子，也集中在那里。前清末年的启明运动、现代化运动，乃至革命运动，上海是一个中心。 　　争看畏垒的文章 　　回想到民国十二、三年时期，中国的内乱达到极点，上海知识份子的呼声，是时代的指针，当时上海的日报，民国日报是国民党的报纸，时事新报可说是进步党或改良派，新、中两报是做生意的报纸，商报是後起的报纸。顾名思义是一个商界组织的报纸。论实力、历史、背景，商报没有一件可与上述诸报竞争，但是商报便凭著布雷先生—枝笔，在上海舆论界横扫千军，独树一帜、使当时上海的有识之士，除了披阅各报之外，非翻开商报，看看今天「畏壘」做了什么文章。记得民国十四年某月日，在江湾复旦大学教员宿舍中，有一次非正式上海文化人集会，座中有人提起当时上海的舆论界，有人谈到时事新报，也有人谈到民国日报，刘大白先生忽然用他的绍兴腔开口，说今天上海报纸言论，那一个人也写不过陈布雷。他举出那一篇文章，那一段短评，在座的人都默默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有特殊成功的言论记者 　　我细数当时聚集的文化人，在今天分析起来，都可称为比较左倾，但他们的议论是公平而客观的。在我的体验中，当时的布雷先生，是民国以来在言论上有特殊成功的言论记者。他的成功，不仅在言论，还在他的行动与行为上，他在公共场合中多次的发言，透露他是一位刚健的人，明辨黑白是非的人，而念念在世道与德义上，他不是纵横家，不是乡愿，他志在世道，而不在个人的升沉得失。 　　不愿意离开言论界 　　民国十六年以後，北伐胜利，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布雷先生从浙江教育厅长而教育部次长乃至委员长侍从室，他由新闻记者而从政，他的政治生活，始终是一位高等幕僚。而且他的从政可以说不是他的始愿，他加入国民党不是想做官的，看他几次在时事新报担任主笔，表示他在那一段时期，志在言论报国而不是完全投入政治。这一段事实，他的朋友中我是最清楚，几次三番，他是被徵召离开了言论界，最後无法兼顾而完全脱离，在他离开言论界後，他对後生与朋友的期望与鼓励，仍在言论界的岗位。记得我离去中央日报，应于右任先生坚邀到监察院任秘书长，他写信给我，表示感慨与惋惜。翌年记者节，他特写信为我暂离新闻界而惋惜，希望我最后回到岗位上。胜利後我回到新闻界，他的欢欣鼓舞，使人感动兴奋。 　　鞠躬尽瘁全力以赴 　　因为布雷先生从政後多半担任幕僚工作，所以他的政绩是很难具体敷陈出来，可是今天熟悉党政历史的人，对他十馀年辅助元首的幕僚工作，其苦心，其见解，从国家大政方针至於人事的协调融和，其跡虽不易见，而其功则不可没。历史上许多伟大人物，在政治上说不出什麽赫赫之功，而实际上贡献不少重要的决策。但同时，我们要知道做幕僚的处境。居无权无名的地位，要做重大的斡旋。用心彀苦，而使人谅解亦最难，盖棺论定，今天回想，当时对布雷先生不谅解的人是绝少。人家知道他是鞠躬尽瘁，全力以赴。 　　真正大英雄人 　　不过今天我想特别提出的一点，便是布雷先生从政以前与从政以後，他的为人外表的表现，似乎给人不同的印象。他在从政以後自处的刻苦，与对人的谦抑，到处小心谨慎的作风。「孔子恂恂於乡党，在宗庙朝廷，似不能言者」。不知者或以为他本性拘谨廉信，甚或嫌他迂滞，这是极大的错误。他是一位民国以来成功卓绝的大记者。「胸怀千载，志吞八荒。」正是一位大记者的心胸襟怀。尝读朱子语类，朱子曾告陈同父（亮）：「真正大英雄人，却从战战兢兢临深履薄处做将出来，若是气血粗豪，却一点使不著也。」宋人罗大经曾言朱子此论，於同父可谓顶门上一针。我说布雷先生是真正大英雄人，从他做记者时变成从政後的风概，便说明他如何从「战战兢兢临深履薄处」下功夫。从他特级幕僚的私生活中，他的严肃、节俭、隔绝外缘，可说是一位戒律森严的公门中修士，也真是一位大英雄的本色。他在重庆美专校街时，在傍晚时我每从上清寺到他的寓处，晚饭时到，他常留我吃饭，叫佣人加菜。每次是两个盐蛋，这就是当时「宪幕」的生活，也就是大英雄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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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5/3/24 11:3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