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次日晚饭后,突然接到儿子从上海打来电话,第一句话说:“爸爸,您千万别难过。”半晌才缓缓地说:“程之叔叔昨天去世了。”我简直无法相信,那样一位精神抖擞、体质硬朗、兴致高昂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我只能用十六个字的挽联概括自己的起伏心潮,寄托对好友的哀思:“岁晚订交终成挚友,一朝闻耗顿失知音。”程之逝世已快二个月了,我的心情至今仍无法宁静。
银幕上的程之早在几十年前即已熟识,而真正一见如故却在1991年。那是为了祝贺俞振飞先生九十大庆,我专程到上海去参加纪念活动的,第二天便受到程之兄的邀请,在一家餐厅见了面。刚一攀谈,立刻发现我们要谈的话题极多,而共同语言更是无尽无休。从此,我们见面便作长谈。我回北京后,程之兄嫂每次来北京,我们必晤聚畅叙。他公务再忙,也要抽暇来寒斋品茗清话,确是相见恨晚。 1994年他应中央电视台之邀来京主持节目,住在陶然亭宾馆,我去拜访他。从上午一直谈到下午四时,我因有事不得不告辞,程之兄还说:“反正我总要到北京来的,至少一年可以见一次面。”没有想到,这次分手竟成永诀。 我们谈话的内容主要以京戏为主。程之兄的尊翁君谋先生是谭派名票,得陈彦衡真传,久已蜚声海内。可惜生前录音大半毁于十年浩劫。程之善操琴,君谋先生晚年调噪或清唱,均由程之伴奏,故能传乃翁法乳。程之平时虽唱花脸,但他的老生戏功底也极深,虽行腔细微曲折处也皆能明察秋毫之末。他唱花脸实宗老路,有人说他是“金(少山)派”,这只说对了一半。金少山天赋极佳,嗓音实大声洪,一泻千里;但于吞吐收放、虎音炸音之训练则不甚讲求。而程之自幼即从事基本训练,他在十岁以前所录的《御果园》唱段,发音吐字已十分讲究,既体现了先天的“本钱”,又表达了后天的“功力”。所以程之自己也认为,儿时所唱,甚至比成年的唱法都要规范。 前几年他在晚会上清唱的《大回朝》,我听后对他说:“您唱的是裘派。”他一愣,我接着说:“是老裘(桂仙)派。”他点头承认。当然,他有不少唱法是宗金派,却有时比金少山更多一些口劲和韵味,不像金那样“大敞门儿”,只拼气力。这样的水平,不要说在业余爱好者中间是出类拔萃的,就连今天的内行也未必比程之懂得透彻、会得扎实。正由于此,他的猝逝才更令人扼腕悼惜。 程之是影视界中老一辈明星级演员,他虽年龄小于刘琼、舒适诸先生,却是与他们都属于同一档次的。他演反派人物固然脍灸人口,而我却认为前几年他和王馥荔合拍的《名优之死》电视剧,乃是上乘佳作。 谁能想到,程之本人也是倒在后台而逝去的,与《名优之死》的剧中人竟是如出一辙。他晚年虽已退休,却比未退休时更忙,一年到头东奔西走,除了做节目主持人外,还把心思一头扑到京剧上,办了不少实事。他联合几位同好录制“说”戏的卡拉OK录像带,可惜只开了一个头。程之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君谋先生的谭派遗音,带走了不少花脸戏的名贵剧目,更是影响界的一大损失。只要是热爱祖国文艺事业的人,都应为程之的离开人间同声一哭! |
原文 1995年4月15日 发表于《新民晚报》 浏览:13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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